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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贤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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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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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记

文/周贤炳

                 1

听到鸡啼声,我再也睡不着了,赶忙起了床。

妻子和两个孩子仍在呼呼大睡。

在农村就是不一样,清早能听到鸡鸣,只一会,鸡鸣声就此起彼伏。不知为何,此刻我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鸡鸣声,这在故乡的山村,它是多么祥和啊。

我下楼的时候,看到母亲也起来了,母亲说:“你昨天开了那么久的车,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说:“睡不着,我想早点起来去田野里走走。”

我们是从上海开车回来过年的。从上海到湘中这个小山村有一千二百余公里,开车花了二十六个小时。算起来,我有七八年没在老家过年了。前些年,父母随我们在上海生活了七年,给我带小孩,小孩长大了,父亲就坚持要回乡下养老。父母是年初回来的,我这次特意带了妻子和两个小孩一起回来陪两个老人过年。看到久违的故乡,我觉得回乡下的时光是宝贵的,我怎能把时间用来睡懒觉呢?

在田野里溜达了一大圈,发现村里有好大的变化,家家户户都建了新楼房,基本上每家门前都停了小汽车,许多人家门前还种了观赏性的植物,颇为讲究,很有城里的别墅气派。这不免又让我有了些心事,我自家的房子还是二十年前父母修建的,现在它老了,旧了,像父母一样老迈,可我现在却没有能力将它翻修一下……

回来时,太阳就出来了。我问母亲:“家里的年货还缺不?缺什么我就开车去镇上买。”

母亲说:“家里什么都不缺,你们只要好好玩就行。”

我又问:“甘蔗买了没?”

母亲说:“甘蔗倒没有买,这个吃起来麻烦,要不你去买一点,顺便再买些小孩爱吃的零食,现在镇上什么都有卖,不要去县城。”母亲又嘀咕道,“生活越来越好了,现吃水果只徙方便,吃甘蔗的人还真少了,难削皮,那年代,我们连玉米杆都要啃一下。”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时,母亲总会去村里养鱼的人家买条鱼吃,这叫“年年有余”,另会买一些糖粒子,还会买几根甘蔗,吃甜的寓意“日子越过越甜”,甘蔗寓意“节节升高”。那时,乡里的水果很少,只有甘蔗到处有卖,过年吃甘蔗成了我特有的记忆。

我准备开车去镇上,顺便买点在上海吃不到的东西。我刚启动了车子,忽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路虎车驶了过去。

我忙摇下车窗问母亲:“那辆黑色的车是谁的?”

“是石猴子的车,他在外面包工程,赚了大钱。”母亲说。

原来是石猴子的车,其实我早就听说他在外面发了大财。我们虽然是邻居,是小时的玩伴,但我们至少有十年没联系过了,他初中毕业后就在外混,打牌赌博,也做过一些违法的事,一直在广东那边混,很少回来,现在看来,确实是在外发了大财,开了豪车回来了。

我想,还是让石猴子的豪车走远一点我再走吧,我的车没法跟他比。有时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他仅初中毕业,但在外做了大老板,而我读了大学,也不过在外面做个工程师。一想到石猴子,我又想起一件事,石猴子还欠我两块钱呢。这钱还是三十年前借我的,我并不是在意这两块钱,而是在意他当年借钱的方式。

那时,我们一起玩的有三个铁杆好友,一个是石猴子,人很狡滑,能说会道;一个是我,个子矮,人称矮子,别人说我学习成绩好,人也古灵精怪;还有一个是丁猛子,人长得结实,力气大,从小就很讲义气。我们合称三子:猴子、矮子、猛子。小时候,我们三人中只有我家稍富裕一点,我家是半边户,父亲是工人,我身上常有点小钱,一有钱,我就买东西给分给他俩吃,特别是正月里,我至少要买三次甘蔗请他俩吃。有一年正月,我从父亲那得到两块钱,我说请他俩去乡政府那边买甘蔗吃。来到街上,本来立马就要去庆叔那买甘蔗的,我说先去供销社看一下。在供销社那里我看到一本很厚的小说,只要两块钱,我很想买它,就对他俩说,我先买书,改天再请大家吃甘蔗。可猴子急着要吃甘蔗,他说不如先把这两块钱借给他,他请我们吃甘蔗,他家里有两块钱,回去就还给我,明天再来买书。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可回到家里后,他说钱丢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钱,就这样,他借了我两块钱,请我们吃了甘蔗,这钱就这么一直没还我,因为我也吃了甘蔗,我也一直不好问他要。

就连丁猛子也是吃过石猴子的亏的。有一次,许多小伙伴在一起做“天调地调”的游戏,两队人各一字排开,面对面相隔十余米站着,本队成员都紧紧地手拉手。其中一队先向对方喊一人的名字,那人就使劲冲往对方,如果把对方拉紧的手冲开了,就可带走一人回自己的队,如果冲散队型,那人就得留下来。这游戏到最后总是其中一个队输得一个人也没有了。当石猴子喊:“天调!地调!调了丁猛子!”后,丁猛子就加速朝石猴子那边冲了过去。待他冲到跟前,石猴子狡猾地一松手,丁猛子一时控制不住,脑袋撞到了后面的大树上,他“轰”地一声就倒在地上,一会,丁猛子的头上就肿了个好大的胞,足足有鸡蛋那么大。丁猛子起来后揪着猴子,要打他。猴子辩解说:“你使那么大的劲,我不松手就会被你撞晕了……”

还有一次,我们三人相约去村里的花山岭上扯野笋,因没扯到多少笋,石猴子就偷偷地摸到邻村排头山一户人家屋后扯了两根大笋,哪知被人家抓住了。人家问他是谁的儿子,他竟然把丁猛子父亲的名字报了出来。石猴子一会就逃脱了,可没多久,人家就找到丁猛子家里来了,丁猛子是随她妈妈一起嫁过来的,继父本就对他不好,这样一来,他又被继父狠狠地打了一顿。

想到丁猛子,我感觉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小时候,如有人欺负我,他总是仗义帮我。他有时也向我诉苦,他说,哪天要咬破手指,把继父对他的不好全写出来,写成一个血书。唉,听说这家伙在坐牢,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我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一些往事,不一会就来到了镇上,来到了庆叔的店前。庆叔是我们村里人,在街上做生意有几十年了,记得以前他的店名叫“庆叔代销店”,店名是用毛笔写在墙上的,而现在,店名成了“庆叔大超市”,巨大的霓虹灯大招牌下有大大的玻璃门,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店内有整齐的货柜,货柜上有琳琅满目的商品,那气派仿佛是我在上海见过的一些小超市。他的店外,摆放了各种水果,果然还有甘蔗。

                    2

我觉得还是不要急于买东西,先开车逛一下,有好多年没有仔细看看这条街道了。我就从街头到街尾慢慢地开,慢慢地看。

这个小镇有一条叫207的国道穿镇而过。在许多年前,这里叫公社,后来叫乡,现在升级为镇。以前,街道两边只有几家商铺,如今,街道变长了,另有像大树长新枝一样开辟了几条新街道,商铺只怕有上百家,比以往繁华了许多。商家们都将自己的商品往门外摆,于是,这条国道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我从一条熟悉的支路拐了进去,一会就来到了镇政府门前。以前,这个大院里除了有政府机关还有个电影院,读初中时学校常组织我们来看电影,现在那些老房子全部拆了,建成了高大的办公楼,镇政府的大门也比以往阔气了很多。我停下车,在镇政府门口看了一阵。不远处的外墙上还刻有许多诗词,走近一看,有一位大作家的题词:“花山山高并无仙,龙塘塘小却有龙。”“花山”指花山岭,它是我们镇里的一段小山脉,在这里蜿蜒数公里;“龙塘”是我们镇的名字。这位题词的大作家就是花山岭南面的山脚下的。在我们镇里还走出过一位开国上将,还出过毛主席当年的几位老师,这里的山不高,水不深,但也算塘小有龙了。

我走进镇政府院内,果然,已看不到小时候的电影院了。记得读初中时,看完电影,我们还要在这大院里四处闲逛一阵。有一次,学校组织看完电影,同村的女生娟子指着大院二楼的阳台对我说:“矮子哥,你看那仙人掌,好漂亮,你能不能去摘一片给我,我想拿回去养起来。”只要娟子求我的事,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我二话没说就走楼梯上了二楼。那是一间会议室,门没锁,我溜进去在窗台上摘了一片仙人掌。娟子拿到仙人掌就高兴地叫了起来。这下可好,被猴子和猛子发现了,他俩也跑去各摘了两片,硬是把那阳台上那仙人掌采得只剩下最后一片。我们都把仙人掌送给了娟子。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的手都难受得很,三人手上都扎了许多仙人掌的小刺,那些小刺拔了好久也拔不掉。

唉,想到娟子,我又有一种莫名的叹息,往事就像那年的仙人掌上的小刺扎在我的手上,刺入了肉中,那些刺许多年了还拔不干净。那年我读高中了,猴子、矮子、娟子都没读书了,寒假,我们“三子”照例是要去娟子家打几次牌的,一般是打“升级”,猴子每次都要抢着和娟子做一边,我只好和猛子一边。那天,娟子的父亲莫名其妙地对我们说:“你们三人啊,我都晓得,都喜欢我家娟子,可是呢,矮子在读书,以后考出去了,就在外面找对象,会看不上乡下人,猴子和猛子呢,你们又不太务正业,叫我怎么办呢,你们两个没读书的谁先把房子建好,我就将娟子许配给谁吧。”

后来我读大学了,寒假时也偶尔去娟子家打牌了。可猴子和猛子还是没把新房子建起来。猛子不久就因打架闹事被公安局抓了,只有猴子一人待在家里。我听堂哥说,有一次看到猴子提着裤子从娟子家跑出来,被娟子的父亲追着打。再后来,听说猴子犯了什么事,在外面躲了几年没回来,娟子为他打过胎,后来她去了南方打工,不久后就远嫁了四川。

我有时想,如果我也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说不定就会娶了娟子,那时,她对我最好。但当我外出读书后,她就有意回避我了。

闲逛了一阵,太阳渐渐升高了,肚里有点饿了,我赶忙开车来到庆叔的超市前,把车停靠在他的超市旁边。刚停好,后面一辆车里探出了一个脑袋,他嘴里嚼着槟榔,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叫道:“我靠!能不能靠边一点停车!”我没心情理会他,只有重新上车将车再往边上靠了靠。马路上的车确实多了起来,有许多外地牌照的车,应该都是像我一样从外地回来过年的。

我朝超市里喊了一声:“庆叔!甘蔗怎么卖?”

他在里头大声回道:“大的15元一根,小一点的10元一根,包削皮。”

我说:“买一根大的,要削皮。”

“好呢!”庆叔走了出来,一看,吃惊道,“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庆叔,新年好!我昨晚才到家。”我说。

“啊哟,好久不见你了,前两天你爹在这里办年货还聊到你,真有出息,在上海搞得这么好。”庆叔说。

“哪里,混得不好,在外逃难呢。”我说。

“哟,你就莫谦虚了,你搞得好,你在那边有房有车,把父母都接去上海享了几年福,你看,我们村里在外工作的,有几人把父母接出去过?你爹还说,你带他们去了杭州、苏州、南京旅游,哎,真是羡慕他,我一辈子都没出过湖南。”庆叔说。

“唉!哪里是享福啊,两个老人在那边做牛做马,给我带小孩呢。”我小声道。听到庆叔的一阵夸赞,我就脸红了,父母真没有在上海享福啊。

我递了支烟给庆叔,他点上火,一边削甘蔗皮一边说:“带孙子也是享福!你生了两个男孩,你爹在家里乐得不得了呢,你知道不。”

我又回复道:“两个男孩,压力大呢。”

“压力不大,不大,对你们来说,这不算什么压力,你搞得好,村里人都羡慕你呢。”

“哈哈,庆叔,我是真混得不好,大家只知道我在大城市里,但只能养家养糊口。”我极力地解释。

“你莫谦虚了,而且,你还会写文章,是我们村里的大名人了。”

“哪里哪里,写文章是写着玩的,写得不好。”庆叔突然提到我写文章的事,我又脸红了,偶尔在网上写几篇文章被几位乡亲在微信里转发,常有乡亲给我点赞,但我觉得像我这类人写文章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赶忙转移话题,说,“庆叔,你生意越做越大了啊,记得我小时候来买东西时,你店里只有几样东西,现在卖的商品都数不清种类了。”

“哈哈哈……”庆叔爽朗地笑了,说“搭帮政策好,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大家需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所以我的货越来越多,生意也好很多了,反正,大家都一样,好日子越来越甜……”

“庆叔!买一根甘蔗,要削皮!”

我正和庆叔聊天,一个男的也朝庆叔大喊了一声。身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路虎车,接着听到了车门一关,发出了沉沉一响。好车就是好车,连关门的声音都不一样。

                      3

这个来买甘蔗的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穿一双亮光的黑皮鞋,有点廋,平头,头发一根根竖起,脸有点黑但显示着精明的样子。

我再一看,就认出了他,是石猴子!我朝他微笑着喊了一声:“猴子!”

“哟,你是,你是矮子!哦不,不能叫你矮子,你是作家,我们村的大作家!哪天回来的?”他热情地走过来和我握手。

我总觉得与他见面有些别扭,早上出门时我就让他先走了,现在竟然又碰上了。还没想到,他见到我这么热切,而且他知道我业余爱点写作。

我忙说:“猴子,好久不见了,我昨晚到家的,不要叫我作家,我就一点业余爱好,上不得台面,你还是叫我矮子好了。”

“不不不,你就是大作家,我好几次想加你微信,可我不敢加啊。”他说。

猴子给我和庆叔发了一支烟,又嘱咐庆叔帮他削一根甘蔗。

我接过烟一看,是一百块钱一包的那种,我赶忙回敬了一支中华烟。我说:“猴子,你说哪里话,我才是不敢加你微信呢,你在外面做大老板,我就一工人,哪能同你比,你看,你抽一百块的烟,我抽四十块的烟,你开的是豪车,我开的是十多万的车。”我给他指了指我的车。

庆叔另抽了一根甘蔗开始削皮,他嘀咕道:“你们都不要谦虚了,都是我们村里的名人,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有一点搞不懂,你们从小就喜欢在我这买甘蔗,现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喜欢吃甘蔗?”

猴子向庆叔说:“庆叔,你不知道啊,我小时候喜欢吃甘蔗,可就是没有钱,幸好矮子他经常买给我吃,但总吃不过瘾,后来我能赚钱了,总是要买点甘蔗吃,你看,我这两年每年都回来过年了,每年都在你这买点甘蔗吧。”

猴子又转向我说:“大作家,我们都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不瞒你说,这烟啊车子啊,都是表面功夫,这几年,屁钱都没赚到,呵呵。”

我走了两步,来到他的车边朝里看了看,说:“路虎啊,这么好的车我还从来没有坐过呢,啧啧,大老板就不一样!”

猴子突然一按摇控,车子的指示灯一闪,解开了车锁,他说:“就一代步车,没什么特别,已经旧了,要不,你开一段试试。”

老朋友还是老朋友,尽管十多年没见,在几句简单的聊天后,隔阂就少了许多,我也不客气地拉开了车门,钻进了驾驶室,猴子走到副驾室那边开了门,他连忙收拾副驾上的东西,有公文包、一叠资料还一条白沙烟,接着,他向我笑道:“你看,我身上带两种烟,给朋友发好烟,我自己抽这白沙,呵呵,什么狗屁大老板。”

我说:“你这大老板太节省了啊。”

猴子把车子发动了,然后伸手把车窗按下,他朝庆叔喊:“庆叔,我们兜一下风,等会来取甘蔗。”

我连忙说:“不兜风了,街上人多,我对这车还不熟悉,我只上来坐一会就好了。”

猴子只好将车熄了火。他问:“你在上海从事哪一行?”

我便告诉了他是做机械设计,为了给自己长点面子,我说出了我最近的计划,用房子抵押贷款一百万,准备明年创业,办个小加工厂。

猴子也聊开了,说起话来也不忌讳。他说多年前随人家在广东做古董生意,假古董当真古董卖,干了些违法的事,差点被抓坐牢,后来邪改归正,在人家那包点小工程,开始赚了些钱,但近两年房地产不成气,亏了,尤其是买的那些工程机械设备折旧严重,有的设备过迟了,有的旧了不能用,现又贷款五百万买了一些新的,压力很大……

说完这些,猴子又问我:“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不?”

他这一问我就想起了他还欠我两块钱甘蔗钱的事,我说:“记得。”

猴子说:“小时候,我猴子、你矮子、还有丁猛子,我们三人天不怕地不怕,玩得多么开心!我们三人中,就你矮子最聪明了,记得有一年正月,我们去云霄村那边耍龙灯,我和当地一人吵起来了,丁猛子就一拳打过去,将那人打得鼻子流血,后来那人就叫了几十个人来追我们……”

“哈哈……”我记起来了,想起这事,我就笑了。

他又继续说:“当时只有两条路可逃,我说往山上逃,山上可藏身;丁猛子说往回家的方向逃,但回家的方向是一坦平敞,没地方藏,肯定一会就追上了;后来你说,往回家的方向逃,躲在近处的田埂下,我们就听了你的,埋伏在那个不到半米高的田埂下,身上粘了许多泥巴也不管了,后来,那边的人看到平坦的地方没有人影,就往山上追去了,我们一直躺在那里直到天黑才回家,那次如果不听你的,我们三人肯定被人追上打成肉饼去了……”

我想起了这事,那次如果不是猴子惹事骂人家,也不会造成这样。我说:“有好几年我都不敢去云霄村玩。”

“是啊,我现在路过那都有点怕。”猴子说。

我们正在车上聊着,忽然一个留着浅平头的大个子骑了个脚踏三轮车停在了我的车与猴子的车中间,他背对着我们,把三轮车摆弄了好几次才停稳,他停好车,就用很大的嗓门喊:“庆叔!庆叔!我要一捆甘蔗!”

庆叔回道:“新猛子,是你啊,要一捆吗,买这么多?”

“嗯咯!”大个子应了一声。

他忽地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脸,我看到他浓眉大眼,面露谦卑,他的头发很短,有点像和尚,衣服上沾满了灰浆,好像刚从工地上来。

我和猴子对视了一下,齐口道:“丁猛子!”

                     4

丁猛子没注意到我俩在车上,他直接走向庆叔,挑了一捆甘蔗,两手轻轻一抱就将一捆甘蔗放到了磅秤上,他力气真大。

我和猴子下了车,来到他身后,差不多齐声喊:“猛子!”

他一转身,诧异地看着我俩,然后脸上显过一丝羞涩,他认出我们了。

“哇!是你俩!”

我俩都掏出烟来给他。猴子说:“猛子,好久不见。”

我也问他:“猛子,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丁猛子先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躬着身双手接了我俩的烟。

他小声地说:“没地方去,在家里打杂。”

庆叔把甘蔗的重量称好了,他喊道:“新猛子,这一捆四十斤。”

庆叔又对我和猴子笑道:“新猛子在帮我家建房子呢。”

猛子慌忙也掏也包烟出来,客客气气地双手敬烟给大家,说:“不好意思,烟很差,这一包也抵不过你们的一支,我刚刑满释放,找不到事做,现待在家里,帮庆叔干活。”

我也双手接过烟,听他这一么说,有点尴尬,我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猴子也恭敬地接过烟。

看到我俩支支吾吾,猛子低声说:“没关系的,随便说,我坐了九年牢,自己犯的错自己扛,都过去了,现在重新做人。”

我问:“庆叔怎么叫你新猛子?”

庆叔抢着给他回答:“他呀,现在改名字了,说重新开始新生活,所说改名为新猛子,很好,很好!”庆叔又笑着说,“你们这猴子、矮子、猛子又聚齐了,你们三人好像都改过名字呀。”

“庆叔,你怎么啥都知道?”猴子笑道,“哎,都是老熟人,我也不瞒大家,我以前在外面卖古董,差点被抓了,后来就改了个名字,隐姓埋名,呵呵呵……”

我也坦白道:“我开始没考上大学,后来改名复读才考上的。”

猴子说:“哦,我还以为是你的笔名呢。”

新猛子朝我说:“矮子,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我昨天还在手机里看,写我们小时候的事,我读了就想哭。”新猛又真诚朝我俩说,“猴子、矮子,我真要感谢你们两位老板!以前,猴子教会了我玩许多魔术,我在牢里给大家表演魔术,给大家带了快乐;矮子教会我下军旗、象棋、跳棋,我在牢里下棋还得了几次奖,我表现好,本来要关十年的,提前一年就回来了。”

“唉,猛子,我教你的都是骗人的把戏。”猴子说,“年轻时,玩些把戏骗人,现在想起来,都是骗自己。”

我朝新猛子说:“难怪,最近有个陌生人在我网上的文章后留了好多言,说还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原来是你。”

我们三人又聊了一阵各自的状况,关于新猛子的情况,我之前听母亲说过一些,今天才听他亲口讲了许多,讲了关于他致人重残而坐牢的事,关于他妻子带了两个小孩不离不弃的事,还有关于他的继父最先嫌弃他,他只好去投靠亲生父亲,后来亲生父亲也嫌弃他,现在又回到了继父这边住。他讲的这些事,都令我们唏嘘。

猴子拍了拍他肩膀,肯定地说:“没事!我们都年轻,都重新开始,至少我是羡慕你的,你没有贷款没有负担,大儿子能赚钱了,一身轻松……”

我们正聊着,突然有交通管理人员在大喊:“喂,喂!这两个车谁的,还有这三轮车,快开走!”

我们一看,街道上的车越来越多了,来往的车都在缓慢通行,我朝交通管理人员应了一声就要去拿削好皮的甘蔗。

猴子抢先喊:“庆叔,我们三个的甘蔗钱都由我来付!”

庆叔的生意忙了起来,他边忙边应道:“唉,你们三人啊,从小就在我这买甘蔗吃,几十年了,还是喜欢吃甘蔗,每人送一根吧,买一根的不要付钱了。”

“庆叔!”新猛子那大嗓门又喊起来了,“他们两个的甘蔗钱都记我账上,在工钱里扣!”

庆叔笑着应了一声:“好吧!”

新猛子又对我俩说:“以前,矮子总是买甘蔗给我吃,猴子的我也吃过,这次算我请你们,我好久没吃过甘蔗了,今天多买一点,老婆和小孩都爱吃甘蔗。唉,你们这各买一根,也太少了,怎么吃呀,晚上来我家吃甘蔗吧!”

我俩面面相觑,只说道:“好!”

新猛子说完就把一捆甘蔗装上了三轮车,他怕擦到我们的车,小心地倒了几次才把车骑走。

猴子也上了车,他放下车窗玻璃,朝我说:“矮子,晚上一起去猛子家吃甘蔗吧,他刚从牢里出来,估计没几个人敢请他做事,我那工地上明年要招人,到时看他去不去。”

我笑了,向他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起猴子欠我两块钱买甘蔗的事,觉得自己真有点可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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