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过中秋
从鹤城坐车到三十里外的会峪沟向北约一个多小时后,我在会峪桥下车,向左拐,沿窨沟蜿蜒而上四十多分钟,松橡混交林怀抱着的三间土房,门前一合安静的石磨,杨树上喜鹊鸣叫不停的就是母亲的家。
低矮的三间土房,面朝蓝天下的辽阔秋色。这是一处普通山沟,是神灵赐予我最神圣的去处。太阳准时照耀,暖风徐徐吹拂,蜜蜂和蝴蝶常来常往。就是这个小小山坳,我在八十里之外想她了,就自然想到,那照进屋的那一抹光照,以及土炕上缓缓升起的一丝闲适和安宁。
阳光从房山豁斜照到母亲睡的土炕上,母亲侧着右胳膊坐起来背靠山墙,一会儿后,母亲侧身挪动一下,双眼轻轻闭合。阳光走至母亲一头白发上,母亲仿佛一尊安详的菩萨。只是那一脸重重叠叠的皱纹,和菩萨脸像不很符合。房屋后,隐约瀑流声和阳光一起传进来,万籁俱寂把三间土屋拥在深怀,母亲领受来自山坳里的一份安静。
沟对面一块高台上,是妹妹新起的五间砖房。专门为母亲装修的小房里沙发、茶几、电视、床褥都有,但母亲却喜欢一直就住在她的三间土房中。也许她习惯了一辈子土屋里的冬暖夏凉,和窗外的溪涧花香┄┄
和那许多次的一样,我先站在门前场院上,擦去一脸眼泪,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把门轻轻推开。连衣睡着的母亲动了一下,把一只胳膊搦在被子外面。想要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叫了一声;“妈,别急,我来帮你。”母亲侧着身子往起坐,显得很吃力,我连忙上炕,双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起来靠界墙坐着,“妈,是我,你儿子?”
“我娃来了┄┄”母亲说着,竟然呜呜哭起来,“这几天,总是看见你在我面前站着,可叫一声你的小名,你又不见了┄┄”
我说:“妈,我这不来了吗。你要高兴才是。你一哭,我也想哭┄┄”母亲就说:“妈就是想你呀。”
“妈,来,我抱着你?”我努力地把母亲抱在怀里。我说:“妈,你再看看,看我是不是你儿子?”母亲摸着我的脸,说:“是,是我娃┄┄”
我给母亲擦去眼泪,母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开始流泪。我说,“妈,今天,我陪你到最后一趟班车再走。等会儿咱吃月饼,过中秋?”母亲说:“我就那么一说,你妹子就给你打电话。你在政府里忙扶贫,我就想,哪有没时间来看我┄┄来了,就给我买东西,花钱。”
母亲看着我,生怕我会丢失一样,抬起她那只左胳膊,伸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抚摸着,“我娃不流眼泪,妈也不哭了,”但刚擦了眼泪,她又哭了起来。“我娃来了,来了┄┄”
我说:“妈,我给你捏一会儿胳膊吧?”我拾起母亲的右胳膊,把它放在我胸口,就像拾起一根冰冷的木棍。我从手掌往肩膀处捋,母亲说她感觉不到,我说再捋一次,她流泪说:“我娃的心思妈知道,可妈就是感觉不到啊。”我说:“妈,别心急,我多捋一会儿就是?”
这一次我把母亲的右胳膊,用一只手拽住,另一只手从肩膀往手掌处捋。前面捋一次,后面捋一次,上下左右轮番捋着,捏着,捏着,捋着。母亲说,“看把我娃挣得,可妈还是感觉不到啊!”
我说:“妈,再揉一次┄┄”母亲说:“你掐我,要不,你拿针攮几下?”我说:“那我就掐几下啊?”母亲点点头。我就用力掐了一下,母亲说:“你还是用针攮几下吧?”我用一根牙签,在母亲的手背上扎一下,母亲说:“再攮?”我又攮了一下,可母亲还是感觉不到?如此一个多钟头的捋、掐、扎,反复抚摸,反复揉搓。母亲竟然全无反应。看着我一脸的汗水,母亲说:“我娃,歇一会儿吧?”
我说:“妈,这一次我回去,给你再抓10服中药,咱中西医一起来。万一不行,我就带你到西安四医大去看?”
母亲说:“哪要多少钱?我就这命,再花钱,也恐怕无益呀。”说着,母亲又流眼泪。我说:“妈,你要有信心,我和妹妹妹夫一定把你的胳膊治好。那时候,就像从前那样,你给妹妹晒药,看门,她俩人种药、养貂、养飞鼠。”
母亲咳嗽一声,越发哭了起来:“看着你妹妹妹夫山里山外忙,还要为我花钱请医生。我想早早死了算了┄┄”就这一句话,一下子我哭,母亲哭,房子里哭声迭起。妹妹一把把门推开,抹着眼窝,说:“我就想着是你娘儿俩,哭吧。你儿子来了,好好哭一场,省得我哥走了,今日要我打电话,明日要我捎信┄┄”
妹夫进来阻止了我和母亲的抽泣。他把小饭桌放在我和母亲面前,把葡萄,苹果和香蕉以及我带来的月饼打开。给我倒了一杯自酿的红酒递到手中。妹妹替母亲擦擦干眼泪,把头发梳了扎住,在一个小碗里给母亲放了月饼、葡萄和香蕉。给母亲说:“妈,我哥来了,咱要高兴?”
我把一块月饼递在母手中:“这是我给你买的,你尝尝?”
妹夫说:“去年我哥买的是核桃冰糖的,今年是豆馅的,妈,你吃,没事儿?”
外甥女叫一声外婆进来了,母亲说:“快给我娃葡萄,给我娃月饼?”
外甥女从妹夫手里接过水果和月饼,叫声外婆舅舅在见,便出门玩耍去了。土炕上,妹子含着眼泪,把母亲的右胳膊搂在怀里,搓着,揉着,又不时把月饼掰碎喂到母亲嘴里。哄着母亲吃“妈,这是我哥给你的孝顺,你多吃些┄┄”我和妹夫在一旁说家常。
提前来到的中秋节,在母亲居住的大山坳里,携带着一阵阵月桂之香,在三间土房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