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喜事

董建刚

喜讯先从二组传开，因为妇联主任李树家就在二组，村上有啥大事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二十七八户人的二组一半人住陈家巷，一半人住郭家巷。陈家巷口有一颗大槐树，吃饭时大家在树下乘凉，村中的大小事都会从这里先传开。

州志记载：如今五百多户人家的张家村，原先属民国初年以来城东最大的村庄。到现在人口二千多口，地有南北后坪和西塬岭、唐家坡、南沟、野摸藏。姓氏有张唐郭王李，也有赵田孙刘陈，全村分十个生产小组操作农活。

那几天，无论那组组长，只要站在巷口、大场边或医疗站、代销店门口喊叫一声，“上工了 ——”组员就会立即肩扛镢头锨，跟组长过河上山，进沟或入峪翻岭。一路上，问起近期村中有什么大事，大家说笑着，就像年三十吃了一块红烧肉。到了工地，不由组长喊叫督促，人人都抢着干。

歇晌时，二组长狗剩砍了玉米杆给大家吃。妇联主任李树说，昨晚上开会时张支书说了，这回要把能来的亲戚都叫来。咱们呢，也要把饭做早些，亲戚一到就吃。吃了就去占空。

  有人问狗剩，哪咱组准备得咋样？狗剩说，你问李主任。李树说，那天排戏时我在场，咱组长演的戏没嘛哒。狗剩媳妇拴娃说，我看咱二组，这次一定能行。我们几个姐妹商量好了，到时候要带头拍手！狗剩说，先把活路干完再说。

第三天下午，农活只干了一个多小时就干完了。收工后，大家回家吃了红薯糊汤或玉米面拌汤，就叫家人拿着板凳去大场占位子。

新戏台搭在村委会前的大场上，坐北向南，面向前坪百亩稻田。戏台檐上挂一条红横幅，上印：文艺下乡百花齐放。两边分别挂着一对大红宫灯，中间是一朵红绸牡丹花。两幅对联写着：文艺下乡百花齐放，为民演戏喜事一桩。台子上四道紫绒大幕垂到地面。台前中间和后边各装三排五至八个五千瓦灯泡。文武两边各设一排小电灯，照着扇形谱架，供演奏人员盯着乐谱演奏。

趁县文工团没到前，支部决定先让各组来一次采台试演。一是检验各组节目的水平以及新戏台的结实程度。二是检验扩音器设备性能。开完支部会，狗剩回家把退伍军装换上，让媳妇栓娃在自己脸上反复描画。其他各组的演员，也皆在家化好妆，站在四道幕后，说笑着等候出场。

晚霞映红村后西塬岭时，张支书在喇叭里喊道：彩台即将开始，各组安排好巡逻，抓紧时间来看戏——声从扩音器扩散开，那些坐在戏台周围抽烟说笑的人起身向台下走动。戏台前面坐着占好位子的本村群众。一些进场的人肩着板凳，拉着孩子，喊叫声一片。

张支书走上台，站在麦克风前说：请大家安静，安静，各组汇报试演，现在开始——随即，台前的四台威风锣鼓同时敲响，一边空地上的鞭炮、起火被民兵连长依次点燃。一时间，锣鼓震天，鞭炮炸响，起火带着哨音飞向星空。

一对金狮首先登场。演员由四五组合演。锣鼓声中引狮人翻筋斗上场。两头金狮一前一后，撵着引狮人手中的红灯笼，时而腾跃，时而眨眼摇头，将气氛引向高潮。一阵掌声，双狮跃上梯子，轻盈一扑，将灯笼牢牢叼在口中。

稍后，扮演阿庆嫂和郭建光的演员上台，各自一段清唱，引起台下一阵呼喊。杨子荣随即登场。有人喊道：看，二组长，张狗剩。狗剩媳妇栓娃站在台下，看着台上丈夫那一身英武打扮，对身边人说，芹娃，二妮，准备拍手！

乐曲中，杨子荣策马雪塬，唱道：穿林海，跨雪原——稍后扬起马鞭，将马勒在聚光灯下接唱：气冲——霄汉——台下掌声炸响，狗剩媳妇拉住身边姑娘说，快，给你哥鼓掌！

  演完打虎上山，狗剩一脸汗水站在灯下弯腰致谢。打板的五组长庆民扬着板锤，喊道：聊着哩，这是咱村红薯腔的杨子荣嘛——

常宝上台来了一段清唱。一边盯着的张支书给县文工团刘团长点一根烟，说:你听，这嗓子？如果再好好化妆，那就更漂亮了。刘团长点点头。不料，张支书的话被扩音器扩了出去，台下立马一阵呼喊：大家都听啊，张支书夸儿媳妇长得漂亮┄┄

有人喊，张支书，我嫂子可听见了！电工说，支书叔，我姨听见了，你可当心啊。吹笛子的六组长毛娃在台子上喊道，老婆听见怕啥，你不知道咱支书有下跪的绝招？狗剩媳妇嘿嘿一笑，喊道：支书叔，把你的绝招给我们教一手吧？身边一伙男女拍手起哄，张支书，来一手，张支书，来一手！

台下，支书老婆笑成一朵花。张支书看一眼，说：我说呀？老婆说，你说，甭怕！张支书握住扩音器喊道：哈哈，狗剩媳妇，你们别嚣张。你们要我教一手，行，可你们看看，你婶子就在台下。我偏不说，气死你们……

笑声中，张支书挥手喊道：安静，安静——乡亲们，咱两三年才看一次文工团演出。这可是咱村的大喜事，就像迎亲过年一样。说明县委的文艺下乡，说到咱农民的心上了。现在我问大家，刚才的扩音咋样？民兵连长在人群后喊道：水庆叔，清楚着哩——支书说：这套扩音，是咱村花八百块买的。我和刘团长听了，扩音效果确实不错，说明咱的钱没白花！

八九组合演《杜鹃山》选段上场。党代表柯香唱完一段后，张支书喊话让停下来。柯香演员一脸不解。张支书说，作为党代表，声要洪亮。可那扎势一定要讲究。一定要踩住鼓点，扎好势。你看，是不是这样……说着，来了一个扎势亮相。但因无头发，那一甩头，竟惹得台下一阵大笑。演柯香的八组长也笑了。

支书说，桂琴，不准笑。村上给你们记全勤，你们的戏能排成这样？

  五组派了豆腐坊小伙福善演雷刚。小伙本身就记不全戏词，加上张支书这一停，紧张得脸更红了。狗剩媳妇栓娃在台下喊道，老表，今黑没外人，你莫怕，好好演，我们给你鼓掌？小伙嘿嘿一笑，说，这演雷刚，咋比做豆腐都难？台下一阵呼喊。张支书对台下喊道，那好，再来一次，要再唱不好，全勤工为零。

重新开演，可福善又忘了戏词，让党代表出现了一分钟的冷场。张支书在一边说，算啦，算啦……文工团也快到了。但饰演雷刚的福善请求支书让他再来一遍。支书看看台下，喊道，大家说，同意吗？有人喊，咱三年才有这一回，就让福善再演一次吧。张支书说，行呀，哪咱就让豆腐匠再演一次！

汽车喇叭声忽然响起，一辆大客车缓缓驶进大场后，在戏台边停下。采台试演人员抓紧退场。县文工团演员从车中下来，接受村妇联会献花。狗剩媳妇栓娃喊了一声：看，铁嗓子都来了┄┄一位高个子女演员挥手笑着说，谢谢乡亲们——谢谢——狗剩媳妇和一些妇女连忙拍手呼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文武分坐戏台两边抓紧调试琴弦音响和灯光。戏台下从唐塬、舒阳、唐河、西涧、石门沟、南沟、杜家沟、麻岭子等村来看戏的人，站成了黑压压一片。呼喊着，说笑着。簇涌着。

 看看台下，刘团长给文武场面点头，又示意张支书宣布开戏。张支书一脸红光，笑着走到扩音器前喊道：大家安静——现在我宣布，鹤城县文工团，新编大型秦腔现代剧《红灯记》来张家村下乡演出，现在正式开始！

 文武两边锣鼓，音乐缓缓响起，紫色大幕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