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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建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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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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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鸿雁

父亲的鸿雁

当欢呼声在河堤上再次响起时,它和它的团队依然在我们头顶来回盘旋着,鸣叫着……天舍叔说,我们再喊一次吧。于是,我们跟着天舍叔一起呼喊:明年再见——

喊声中,那一字队形朝着我们鸣叫着飞来,随即,又变作人字队形飞了一个大圆,贴着蓝天缓缓飞向远方,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天舍叔看着仰望的人群,说,不容易啊,几千里的路程……

陈老伯揉着眼眶,说,明年它们还会来的……

父亲望着天空,说,会的,它们一定会来的……

深秋时节,飞机场一般平坦的村前百亩地块上,稻草垛,玉米秆和棉花秆安静簇立。趁着好天气,村民把红薯片和柿饼摆放在麦田上,红白相映,图画一般。湛蓝天幕上,一些黄鹂和喜鹊飞过我们头顶,芦苇丛里水鸟嬉戏。一队大雁弹奏木琴一般,鸣叫着向南飞行。

父亲望着雁队,说,你看,西边的天气变冷了……

我抬头望去,那雁队一会儿一字形,一会儿人字形,贴着碧蓝天空,不断变换着队形向前飞行。

记得老师讲过,我们这南秦岭地域,每到深秋时节,正是大雁向南迁徙的安全中转站。有的大雁飞累了,有的在途中受伤或生病了,雁队就会停下来等候,直到受伤或生病的大雁身体康复,再一起向南迁徙飞行。

南方,一个遍地都有适合候鸟越冬的温暖地域,将会敞开它那春天般的胸怀,接纳这些远道而来的鸿雁。追逐生存的清净和平安,大雁和众多动植物一样,生来就携带着友善向上的智慧和灵性,与人类同呼吸,共命运。

那天,父亲正在浇灌冬小麦,忽然从身后水草丛里传出一阵急促的鸟鸣声。父亲朝草丛走去,只见一群灰白相间的大雁正在仰头拍打翅膀。一些大雁扑闪着翅膀围一个圈歪头大声吼叫。见此情景,父亲赶忙离开麦田。

支书天舍叔是父亲合伙养鸽子的好友,一连几天一有时间,他们就在一起叽叽咕咕商量大雁的事。老村长陈老伯也加入议雁日程。最后决定,选一个风暖月明的晚上去看望那群大雁。

天舍叔和父亲提着苞谷粒,我和陈民老伯跟在他俩身后向大雁悄悄接近。在父亲发现大雁的地埂下,一群大雁如临大敌一般站起来直叫,最前边的几只还乍起翅膀向前直扑。它告诉你:这是我们的领地,请你赶快离开!

陈老伯喊道,甭急,先隐藏起来。不料,我们刚坐下,那些冲在雁群前边的大雁,就拍打着翅膀好像要冲过来。有几只竟然冲到天舍叔面前鸣叫。陈老伯大声喊道,快把苞谷撒了,离开这里!

一场应对群雁的会议在我家召开。我说,给我捉几只喂养吧?天舍叔说,我也想捉几只,看能不能和咱们的鸽子一起玩。父亲说,咱就先用苞谷喂着,说不定明天或后天它们就飞走了。

陈老伯说,我看还是请教一下学校的先生再说。我看它们不像是有害的鸟……就是饿了吃些咱们的麦苗和薯片,这,怕啥!

母亲停下纺车,说,我建议再去看看。你们不是说大雁总是围成一个圆圈大声叫喊吗,我想,那圆中是不是有大雁受伤了?

我们再次接近雁群时,群雁依然发出急促的嘎嘎鸣叫声。有几只拍打着翅膀站起来。天舍叔把苞谷粒撒在麦地上,它们也不吃,只管叫着往前扑。这时藏在水渠的父亲,拨开苇丛,伸长脖子仔细观察。正如母亲说的那样,一只大雁被群雁围着,吃力地拍打一只受伤翅膀。

大雁的消息一下子在村中传开了,每天来前坪观看大雁的人越来越多。父亲除按时投放苞谷粒外,还依照天舍叔和陈老伯的安排,在离雁群五六百米远的麦田钉了一道篱笆,请唐校长写了一块“禁止越线”的纸板挂在篱笆入口处。那些观看大雁的人来了就站在篱笆外远远地望着,指点着。唐老师还把大雁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父亲回来一眼兴奋对我和母亲说,这就像我和天舍饲养那些鸽子一样,只要有耐心,大雁照样能和我们做朋友……

依照天舍叔和陈老伯的吩咐,父亲把苞谷粒撒在水草丛和麦地上。但那些大雁只是看一下就转身呆呆地站一旁扑闪翅膀,你一靠近就嘎嘎直叫。那只受伤大雁更是拍打着翅膀,头歪向一边嘎嘎大叫。

大雁如此高的警惕,让父亲一脸愁容,回家来也满脸的不喜欢。有时我给他送饭去,他就让放在一边,只是望着那一群大雁,吧嗒吧嗒抽旱烟。

后来,天舍叔把他喂养鸽子的小米拿来了,唐老师把候鸟迁徙路线图拿来了,老村长陈老伯带着小米和孙子来了,我和同学将挖的蚯蚓拿来了。但大雁依旧叫着不吃不看,被雁群围在一个圆圈中,耷拉着翅膀歪头大叫,让你很难接近。

经过几天的反复观察,反复投食,反复讨论之后,父亲和天舍叔、陈老伯决定,把受伤的那只大雁捉到我家,让父亲专门照看。经过一个上午的艰难捕捉之后,那只受伤大雁来到我家。

医疗站的曹大夫坚持给大雁洗刷伤口,并附药粉包扎。天舍叔和陈老伯每隔几天弄来几只鸡蛋,再加上我和小伙伴们挖的蚯蚓,外加一些菠菜和白菜叶,剪碎搅拌后端给大雁。

受伤大雁只是朝搪瓷盘嗅一下就仰起头,朝楼门外呆呆地叫着,望着。父亲笑着相劝,但说话时间长了,那只大雁就扑闪着翅膀在院子里小跑着转圈圈。父亲就跟在大雁身后,不急不燥地一边碎步跟着跑,一边好言相劝。

父亲煎熬得又黑又瘦,但那只大雁依旧不吃不喝。天舍叔和老村长一收工就带着曹大夫来到我家,对受伤大雁进行一次接一次的近距离观察,讨论和安排。有时候,商量到夜深人静,他们和父亲还在灯影里比划着。

一天,曹大夫看了受伤大雁拍打着翅膀嘎嘎鸣叫后,嘿嘿直笑。他夸赞父亲十几天来的付出终于有了好结果。曹大夫说,大雁翅膀上的伤口已经基本全愈,它不吃食,是因为它和我们还不熟,放不下警惕。

人走后,父亲坐在大雁窝旁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盯着大雁想心事。大雁就歪着头,看着房脊外的天空。一天,牛棚顶上飞来一群大雁,那嘎嘎叫声把窝棚里的大雁吵醒了,它就扑闪着跳出纸箱,仰起头,望着牛棚顶上的群雁点头弯颈,转着圈鸣叫。

父亲把苞谷粒撒上去,那些大雁只是看一眼就歪着头,伸着脖子在牛棚顶缠颈转圈,院子里的那只受伤大雁也拍打着翅膀,仰头嘎嘎鸣叫。

一天,父亲让我给他帮忙,给大雁清洗了脚蹼,擦干了身体,像抱小孩一般把大雁抱在怀里,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抚摸。大雁挣扎着啄父亲的头,父亲就把头伸给大雁,说,只要你开口吃食,你就啄我吧?

大雁歪着扁嘴啄父亲的眼睛,父亲忙把眼睛捂住。大雁要啄父亲的脸,父亲拿毛巾把半边脸挡住。说,你啄吧,只要你吃食?就算把我啄成瞎子,我也愿意……大雁叫几声,啄起毛巾往一边拽,直到把父亲拽倒在地,父亲嘿嘿笑着,大雁叫着跑向一边。

父亲捂着半张脸,说,你就把我啄成丑八怪吧……说着,父亲又一次把大雁抱在怀里,说,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牛棚顶上的雁群就是你的家人,它们来接你回去,可咱也得把伤养好不是?大雁就晃一下头,咕嘎一声,啄在父亲的手背上。

父亲说,你水不喝饭不吃地警惕我,我告诉你,我可真不是坏人,我牛娃光当队长就当了十几年。我每年都和天舍先给五保户和烈军属拜年,唱戏买灯笼,贴春联,帮忙割麦收秋……我和天舍还养着喜鹊和鸽子。

这些日子,我对你好不好你我心里有数。我们不光喜欢你,我们还喜欢斑鸠、黄鹂、麻雀,蟋蟀和知了。

自从发现了你们,我就想把你们全都引到我家里来,给你们喂苞谷,看医生,喝井水,说说话……看到你翅膀上的伤,我们全村人都在操心你,心疼你。我也盼望你对我们的照看提出意见,可这多少天过去了,你就是不说话……我知道你想家,想你的伙伴。可你的伤要好利索才行呀?

我想好了,今后除我要放下人的架子外,我还要把喂你的饭菜做干净,做得有味道,让你早一天康复,好和你的家人一起去南方……

也许是大雁听懂了父亲的话,只见大雁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在院子里扑闪着翅膀,向牛棚顶上的雁群鸣叫几声,跑到父亲跟前,朝父亲的手上啄一下,在搪瓷盘里啄了一口饭菜,仰头嘎嘎叫起来。

父亲哈哈大叫:你相信我了,相信我了——

我和母亲从屋子里跑出来,见父亲两眼放光,小孩一般笑着叫喊着。母亲说,先别张狂,今黑来它如果又吃又喝,那时候咱再高兴也来得及?

我站在房阶上,朝天舍叔和陈老伯的巷子喊道,大雁吃食了,吃食了——天舍叔和陈老伯来了,曹医生来了,邻居们来了,父亲留着眼泪给大家叙说之后,被天舍叔和老陈伯拥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们藏在楼门背后,就见那只受伤大雁,在安静的月影里,吃着我们给他准备的饭菜,啄饮着水槽中的井水。随后,仰脖摇几下,张开翅膀贴着地面一阵小跑,便在院子飞了起来。它一边飞一边叫,那双强劲的翅膀自如,顺畅地搧动着,如同巡游天地的鹰隼一般。它的身体好利索了。

那几天,我家院子里全是来看望大雁的人。有的人拿着白菜,有的提着小米和苞谷,有的拉着小孩拿着蚯蚓和小鱼,那只康复大雁就张着它那扁扁嘴,一夹一个准地仰起脖子吞食着,摇晃着,飞来牛棚顶的那一群大雁,也开始安静地啄食父亲撒的黄豆和苞谷粒。

看着康复大雁和它的家人,以独有的方式相互点头鸣叫,相互搧动翅膀,亲妮缠绕。再一起从我家院子飞到丹江河上空,组成一个长长的人字队形,飞回来落在柴棚顶上嘎嘎鸣叫。我们就拍着巴掌欢呼起来。

这时,那只康复大雁从空中飞下来,在院子里颠着胖乎乎的身体,摇晃着鸣叫几声,扬起它那扁扁嘴去啄父亲的手掌和衣服。父亲就圪蹴在它面前,伸出手掌,笑着说,来,啄我,拧我吧——

欢呼声再一次响起来,那只康复大雁搧动着一双结实粗壮的翅膀,和它的家人一起在村子上空飞了一个人字形,再回来落在父亲肩膀上,随着父亲向大伙弯腰致谢,它也认真地点一下头……

那一年,我们张家村又是一个丰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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