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杨维俊的头像

周杨维俊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12/24
分享

别离

家乡是一座由无数条路组成的城市,所有的建筑只是大型工业城市上层建筑的仿制品,浓厚的红色气息,我行走在被山托起的石板路上,行走在建筑师的思想里和工人的手上,最近我睡得不太好,总是容易醒,亚热带季风的城市很是潮湿,在风的裹挟下,寒热交替得勤,湿气显得格外的重,记得冬月间的时候,外婆总是催促我多喝姜汤,比起北方的干冷,南方冬月间的寒气更是刺骨入心,今天只是阴冷,并没有下雨,可我的心却很热,云朵泛起忧愁,窗户对面银杏上的两只灰色麻雀是这里的常客,我对它们印象深刻,因为和其他的鸟相比它们又小又黑,一点也不美丽,当然,这也只是世俗意义上的艳丽,因为对于美,也许只是无概念而具有普遍性,一阵风刮来,充满寒意,我摸了摸冰凉的鼻子打了个喷嚏,我知道,该入冬了。

我与冬天有缘,冬季南方小城的一对年轻男女,我在清晨踏他们的血脉而来,父亲是周边小县来城里做生意的,外婆随火车四处游走做起了卖货郎,母亲随外婆背货与父亲结缘,而后去了县城生下了我,那年,父亲二十,母亲十八,那种情感只是此刻的情感,并不牢固,第二年便散了,更无家庭与责任可言,父亲回到县城结识了一堆江湖朋友,染上恶习,犯了法便进了监狱,母亲年轻,怀揣着第二次对爱情的期待,去了外地,奶奶老实且慈祥,可是腿上染了病,生活极为不便,爷爷是个浪子,常年在不知去向,家里就剩我和奶奶,生活也过得紧,素瓜煮汤就是一天的饭,虽没人管我,不过,附近的邻居对我很好,经常吃饭都会叫我和奶奶去他家添双筷子添个碗,虽是馒头咸菜,倒也吃得美满,附近的孩子也爱找我玩,带我爬山,翻墙,折纸板,大家虽是贫穷,却滋生了一种自由与温暖。

七岁那年,外婆下县城来看我和奶奶,此时奶奶病情已重,下床都已不便,八月的三伏闷得让人焦虑,我在外面玩得野,手上都是泥,脸也成了花脸,衣服也磨得破烂,刚进门便见了外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我袭来,外婆看了看奶奶,在看了看我,面对家徒四壁的房间,外婆过来抱住了我的头,轻叹了一句“造孽呀”湿润的眼泪顺着外婆的脸颊已然划落我的耳背,我知道外婆为何流泪,但我觉得自己没有外婆想象中的那样可怜与艰难,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也很温暖,三伏天很热,可那天,奶奶和外婆的脸颊却很凉。次日,外婆为了我的学业,要把我接去城里,便和奶奶商量,奶奶也非常希望我去城里读书,不然时间都被荒废在了这里,我虽是不愿,闹情绪,但最后也从了奶奶,我知道,我得离开这里了,奶奶便把乡下的伯伯唤了回来。

夜晚抚摸夜晚,风,背着风,如果记忆来自离别,那么,记忆里一定装满了记忆,枯枝的野芽,是鸟的眼泪,鸟的骨灰,藏在树下,遵义的第一个夜晚,我睡不着,夜里的蝉鸣变得扰人,潮热的空气像一记闷棍,时而静谧,时而不安,外婆家有个小院子靠着铁路,这是铁路局的家属房,两室一厅搭一个小院,院子左旁是外公种的夜来香,顶上支了一个葡萄架,葡萄树的藤蔓,绕着架子,蔓延而上,院子很是凉快,夜来香的香气却刺鼻,并不是清香,而是香得浓郁,对于这种极致的香与美,我都认为它失去了本身的意义,院子的蚊虫着实多,嗡嗡来去,漆黑的夜晚下,院旁蚊香的火光显得格外的亮,仿佛点燃了整个夜晚,院子的外墙下是铁路,铁路右侧是遵义南站,尖锐的鸣笛声伴随着咯哢咯哢的响,车轮与轨道擦出的火花,像火车的心跳,那是火车进站了,绿色铁皮的身体里载满了人,载满了理想与失落的人,也载满了即将到来的相聚与离散。

打火机呲呲的摩擦,那是外公点烟的声音,外公身材魁梧,五十来岁,嘴上总是叼着香烟,年轻的时候当过铁道兵,是黔东南人,工作后被分配到了遵义,与外婆在单位相识留在了遵义,来了二十多年,却仍是一口地道的黔东南口音,我虽能听懂,但一句也模仿不来,外公是侗族人,这种少数民族的口音,更是显得神秘与奇怪“俊儿”那是我的小名,是外公叫我的声音,带着他神秘温暖的口音,嘴里缓缓吐出的浓浓烟雾,随风消散,烟雾下外公的脸颊显得很宽,眉宇之间透露着几分英气,外公退休得早,任劳任怨,很是勤快,每日清晨都把,厨房,客厅,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的家务基本都是外公包办,外公烧的菜偏咸,油也重,但是很下饭,不过吃多了就感到油闷,外公不善于表达,嘴里虽不说,但我知道他对我十分疼爱,每次领到退休工资都会问我想要什么,我知道外公退休工资不多,除去生活的开销,手上的闲钱也并不宽裕,去街上买东西我也会省着买,并不是因为我很懂事,是穷孩子的经验让我提前掌握了底层的教义,外婆好打麻将,家属区周围有许多麻将馆,虽打得不大,可每天都要去过过牌瘾,今天外婆起得早,带我去串门走亲戚,七大姑八大姨挨着走了一遍,借着聊往事与生活的名义,实则是托亲戚找关系帮我迁户口的事,外婆的表亲,我叫她二姨婆,家里条件好,读过私立,有文气,丈夫人脉广,生意也做得开,外婆托她办事,总有个着落,这次也不例外,外婆送她东西,她也不收,只能烧点好菜给她送去,办完事,外婆笑着对我说“俊呀,你现在也是城里人了”脸上挂满了笑容,就像她在麻将馆胡牌一样高兴,看着外婆高兴,我也跟着高兴,可外婆却不知道,我并不是因为成了城里人而高兴。

“一对K”两张旧得泛白的纸牌拍在石桌和老人褶皱的手之间,外公家附近的居委会都是这样的石桌和石凳,那是老式的庭院整改的,院门两旁是两颗银杏,庭院里都是老人和小孩,老人打牌,喝茶,抽烟,小孩则奔跑,打架,欢笑,哭泣,如果麻将馆是外婆的圣地,这里便是我的圣地,城里的小孩比我有分寸,比我有礼仪,他们知道怎么应对每一个大人,他们知道这个家属区的边界在哪里,大人们都喜欢他们,对我却有些疏离,我看上去土土的,还带有一丝野性,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我羡慕他们,他们有良好的教养,他们也从来不指责我,只是暗自疏离,我第一次知道孩子可以撒娇,可以假装的哭泣,可以用哭泣换来一个玩具,我自认自己是个很笨的孩子,原来还可以用思想控制那种本能涌现的情绪,就算他们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那里,是墨绿色的邮箱,邮差叔叔每次送信都会去到那里,他矮矮胖胖的,却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穿着一件墨绿色工装,黑色的单车已经很破旧了,他认识外公,他经常给外公送信,他有时候还会给我带糖,叫附近的小孩不要欺负我,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摸摸我的头说“好好读书,好好听外公的话"他对我很亲切,对别的小孩就很严肃,孩子们都怕他,可我喜欢他,喜欢墨绿色的工装,喜欢墨绿色的邮箱,喜欢墨绿色,我在家属区的小巷里跑来跑去,我想做一个探险家,可我遇见危险的时候又会胆怯,临近黄昏,快要吃晚饭了,我跑得满头大汗回到家里,回到家里的小院,落日即将沉睡,风吹来,穿过汗水,袭来一阵冰凉,就像落叶一般轻,从客厅缓缓传来声音“俊儿,吃饭了”。

今天的夜来得早,透过取景器把夜切开,取一颗星,只为求取宇宙眼泪的证明,今夜的蝉叫得柔,晚风给人们披上了睡眠,咯哢咯哢的火车把日子拉长,未来的还在眺望未来,过去的凝结在过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