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的某一天,表姐突然高兴了起来,又是打电话又是发视频,询问母亲什么时候十周年。
我说,是明年啊,明年!
阳历5月20日,520,我爱你!母亲啊母亲!我知道,您爱我!您也知道,我爱您!然而这一切在死神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不值一提!爱显得如此无力、无奈!爱,拦不住死神的脚步,爱,挡不下岁月的戕害!
农历4月18日,418,事要发!母亲走了,世界上最最疼爱我的人本来就很少很少,对我来说可谓有“大事要发”!
只是我不太明白,表姐为啥对母亲的十周年这么上心起来?
前年底儿,老舅走了,不管是守灵、下葬,还是头七、五七、百日,我均是按着礼数一路走来。舅舅是老公务员老共产党员,有退休工资,有表姐表哥两个孩子,但生命里最后的几年,却活的一言难尽!
表姐亲切切的说,弟弟呀,到时候我们都要来,我和你坦哥,还有木子、林子、森子他们姐弟仨,到时候你看定在哪一天,到时候提前给我们说一下!我说,急啥呀,还早着呢?
是呀,的确还早着呢?去年的这时候还隔着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这不,发生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嘛。
如果站在我的角度,站在是否举办母亲十周年纪念事宜的角度,这场疫情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疫情适时化解了我如何拒绝表姐们要来给母亲过十周年的问题。
去年的那一次,也是表姐第一次问起母亲的十周年,我最最后照样语焉不详的说大家都忙,就不劳烦各位啦,同时也没完全把话说绝,不忘留个活口儿——还早着呢,要不咱们到时候在计议如何?
母亲走后不两年,我便再次体味到父亲的眼光和阅历的厉害。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呢,只不过一年都要在鬼门关晃悠好几次的母亲对我们来说,实话讲,我们随时都有着最坏的打算。
有一次,母亲打完针吃完药,靠着床头睡着了。我们父子守候在一旁有一句没一搭的闲唠嗑。
我给父亲宽着心,这十来年的比这次还狠的都挺过去了,没事儿,我妈她肯定没事儿。
父亲说,一年老一年啊,那时候你妈才好大?现在你妈好大?那时候你妈才六十多、七十多,现在都八十了不是!
我说,我姥不也活到八十好几么?妈们家族长寿,会遗传的,不妨事儿!
父亲后来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叹了一口让我感觉比长城还长的气儿说,娃子呀,等你妈走了,你姨你舅们这边亲戚也就走到头了。
当时的我似信非信故作镇静,哈哈大笑着回应父亲,哪里会?妈这不还好好的呢,说那干嘛?
后来,母亲真的说走就走了,走的干净利索绝无拖泥带水,我的当场的决定也说一不二一锤定音毫不含糊。
那个中午,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征兆。
吃了午饭,我们牵着儿子出发,我们去上班,顺道送儿子去学校。母亲靠在床头上叮嘱给儿子穿厚些,再带件衣服,饱带干粮热带衣裳。
母亲还不忘叮嘱我们两口子带把伞,听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我们嘴里答应着,心里其实很不耐烦。
说这些的时候,应该不到下午1点。两点多的时候,父亲突然跑到公司隔着院墙喊我,说母亲快不行了,邻居已经打120送医院了。
母亲81岁的生日刚刚过去19天。母亲失去心跳和呼吸,我央求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四点多,医生停下来平静的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说我是,我是她儿子。
医生接着宣布脑死亡,心跳有复苏的迹象,继续抢救如果抢救过来百分百植物人!要有思想准备,考虑好是否放弃抢救!
一瞬间我心绪有些凌乱。母亲的弟弟、妹妹、妹夫、母亲的侄女、侄子,统统把目光转向我。
我的脑海在飞速旋转,他们好像简单的商量了一下,然后齐刷刷让我决定!
一瞬间仿佛一万年,从我六岁那年母亲走进父亲和我的生活到如今、点点滴滴,犹如万箭穿心!我最终没有太久就做了决断,我决定放弃!
我想以母亲的为人、母亲的嘹净、母亲的要强,她会同意我的决定。尽管有病多年,母亲到老照样早晚收拾的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她绝对不愿意植物人一样的活着!
从最初查出来心脏病,到后来的冠心病、肺心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几年的光景,各器官功能的慢慢衰竭。母亲活的特别的痛苦和辛苦。一是心疼看病花钱,二是心疼我为她忙前忙后还要努力工作,三是病痛对她精神及身体的双重折磨。
母亲虽然走了,姨、姨夫、舅舅还在。每当换季的时候,我自觉的、父亲也在后面敦促着我,按照老规矩时不时去走动走动,一条烟拿过,两瓶酒拿过,一件饮料两包点心也拿过。
只是慢慢随着时间推移总觉得有啥不一样的地方在心灵阴暗的角落里闪烁;有什么东西和母亲一样一去再也不复还了!
母亲走了,姨、姨夫、舅舅也一年衰老一年了,自然就不来走动了,父亲起先一年去个两次,后来也习惯于哪里也不去了。其实父亲比舅舅小两岁,比姨和姨夫大两岁。
慢慢的,就连过年也难得走动了。
我自然去走动,只是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属于往来而已。
如果说生活就是一出戏,那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这戏就演的太好太投入太感人至深了,直到弄假成真如假包换。
有一次过年喝酒,表姐对她的姑我的妈说,姑呀,全天下就你儿子最好,你看你一开口就是我娃儿我娃儿我娃儿的,你娃儿都三十了好不!你娃儿一开口就是我妈我妈我妈的,生怕别人跟你娘儿俩抢?
我搂着母亲挑衅表姐,就是就是,我就是把我妈打一顿,我妈照样说我好!母亲无限爱怜的摸着我的头说,我娃儿就是好!一屋子人听罢开怀大笑,我知道作为母亲娘家那边的至亲,他们是真心希望母亲快乐。
父母哪有从不糊涂的时候,儿女哪有从不犯浑的日子。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把我气的拿头撞墙,我也记得我曾经把母亲气的扇自己嘴巴子。
可无论风雨之际还是风雨之后,我们从来没有生过二心,我们似乎都觉得这一切都再自然不过。我就是儿子她就是娘,娘打儿子儿怄娘,不是天经地义是什么?
母亲比父亲大六岁。母亲走后父亲八十大寿那年的夏天,与父亲冬天的生日还隔一个秋呢,忘了为什么事情跟姨、姨夫、舅舅和表姐表哥表弟表妹们一起吃饭,有人问起父亲什么时候过八十大寿,我说年底过,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家弄些好吃的就行了。
本来我是坚持不大操大办的,不知被谁个说动心,我仍然小心翼翼的表态,到时候再说吧。结果,我那心里刚扑棱起来的火苗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先是木的丈夫我的表姐夫说,到时候至少提前一个星期通知,别明天的事儿,今儿才说。一丝不悦滑过脑海我依旧笑容满面答曰好的,至少提前一个星期。
接着木说,星期六跟星期天可不行,我们要去襄城看儿子呢。我一听马上心里高度不爽。
儿子什么时间不能看呢?非要星期六或星期天么?即便是,两口子去一个人也行啊,反正每个星期都去,就算一个星期不去又有多大关系呢?而父亲的八十大寿有第二次吗?心里的阴霾陡然高涨,暗暗的想,如果是姨、姨夫或舅舅八十大寿会有这样要求吗?
后来,父亲的生日宴终究还是办了。我不过纯粹就是为了哄父亲高兴,母亲当年也是办了八十寿宴。我要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同时为了兼顾诸位老表们的要求和难处,于是在我所谓的佯装一再请求下,打着表姊妹表兄弟表姐夫表妹夫们都忙我也忙的旗帜,都不用来,只请了姨、姨夫、舅舅三个老一辈儿!
再后来,不要说平时,过年姨家舅家表弟表哥也是爱来不来,要么放下东西楼都不上、门都不进,要么推说有事来年再说。
忙啊,这年头这世道到处都是忙人啊!
表姐表哥忙,那时候他们已经离正式退休不远了,已经没有上班了,忙着哄孙子哄外孙,忙着游山玩水逛祖国大好河山;表弟表妹忙,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有了一套房还惦记着大别墅,挣够一百万还奔着一千万,不像我已经胸无大志斗志全无,安于现状。
老表们虽说过年走动不怎么积极,过年请吃饭还是蛮及时的,我以为这是因为有姨、姨夫、舅舅还活着、还在讲究这些老规矩念及母亲的感情。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跟套路,一般年初一或初二我早早带着孩子老婆去拜年,玩上一二个小时然后回家,然后静等老表们通知啥时候去吃饭。
不知道是家境富裕之人有着天生的豁达优越感,还是命运多舛之人有着天生的猥琐自卑心。后来几年我家与舅舅的住处在同一条马路的两边,距离不超过800米。
表弟给我打个电话告知请吃饭,顺便叮嘱让父亲也去,我婉拒了,我家没车,过年人多打车不方便,父亲岁数又大,也不爱出门,这也是我婉拒的理由。
然而表弟对待舅舅那边却又不同,车开到路边接舅舅。我心里的阴郁又悄悄溜达出来不爽快,不就是一脚油门儿的事儿吗?既然来接,一个也是跑一趟、两个也是跑一趟,要说岁数大,舅舅比父亲还大两岁呢。
我在心里呵呵,给自己宽心,也许是舅舅主动请缨要去吃饭呢?
去年底儿,舅舅头周年。表哥表姐都从大城市回来了,自然请了我,我自然也出席了。表姐再次主动提起年后母亲的十周年,我按兵不动引而不发以守待攻。
表姐说,弟弟,你看看,4月18离清明节上坟也没几天,要不提前一下,到时候你坦哥你嫂子回来给你舅舅上坟一并办了?
表哥天生的德行,关键的时候不吭气儿。
表嫂一贯的作风,不知道正在寻思着什么事儿。记得我都上班六七年了,有一次过年在舅舅家吃饭,不知道她突然来了灵感还是突然脑子短路,大声问我毕业没有?这也太不关心太尴尬了些吧。搞的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搞得我面红耳赤心若撞钟。
表妹表弟有说有笑着什么事儿,对表姐的议题充耳不闻。
我心平气和、松静自然,应对从容、洗耳恭听。
我说,还是算了吧,你们(表哥表姐)又在外地,他们(表妹表弟)又那么忙,这不都忙的连去舅舅坟上的时间也没有直接在馆子里等着吃饭呢!大家听后大笑,笑的表弟表妹脸红扑扑的怪好看的模样。
我接着说,所以呀,我妈她都走十年了,你们想她的时候在心里念叨念叨就行了,我么自然少不了按照咱传统繁文缛节仪式仪式,然后呢,就行了。
表姐最后说,那先这样说,到时候等你哥你嫂子回来了我们再联系。
如果不是这疫情,翻过年头就是二三月,接下来就到了四月到了母亲十周年的日子。
心里的不爽犹如茅坑里生了蛆,总觉得有东西在那里拱来拱去。一闲下来脑海里就瞎琢磨着一套说辞,如何决绝而又不失婉转、扎心而又不乏走心、随了自己心意而又不悖别人面子的不请他们过来。
通过一番思考和梳理,我觉得我幸亏觉醒的早,真的没必要更没有理由召集老表们来给母亲过十周年。
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四大无可辩驳、无懈可击、千真万确的理由。
首先,我这儿子不是亲儿,他们的姑可是亲姑姨可是亲姨。从这点儿出发,如果他们想借母亲十周年之际表达些心情什么的,我想拦也拦不住想挡也挡不下我没有理由;如果他们并不想表达点儿什么心情之类的,我想责怪也没有理由和权力谴责强求。
其次,中国式的亲戚如果按照两分法来分的话,可以分为有来往的亲戚和没有来往的亲戚。我和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就属于后者这种并没有来往的亲戚。
若从这个角度出发,最典型的要数表弟了。我结婚他说他忙没有来,我生子他说他忙没有来,我母亲去世他照旧没有来,好在来了一条信息:哥我忙走不开,节哀保重!
其实这么多年我发现,我所谓的走亲戚走来走去,真应了那句老话,走姨家、走舅家,老表伙的算球啦!
既然跟各位老表们是没有来往的亲戚,我有什么理由在母亲过十周年的时候请人家呢?同样他们也没有理由强迫我请他们来。
这一点他们也是有着深刻体会的,表姐闺女结婚没有通知我,表妹儿子考上北大他们也没有通知我,表弟女儿十二岁通知我了,那是因为表弟跟他爹妈没分家吧,我悲伤的想。
第三,我不想让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再受委屈。
我记得母亲给我说过,小时候的她读书不进,早早下学在家织布赚钱供养弟妹读书,后来弟妹都成了公务员,这个也算母亲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弟妹吧。
后来长大结婚,头婚呢遇老婆子不淑,正赶上那个时代到处吆喝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母亲说离就离婚了;然后嫁给我同村同姓的远亲大伯,又老又是个病秧子,两人没有一儿半女大伯就早早去世,两次婚姻母亲都受尽委屈。接着,母亲再次委屈自己嫁给穷的叮当响的父亲,用姥姥的话就是看在我这个孩子的份儿上!
大伯去世后母亲已经回到娘家住,有好心人带着我上门为父亲求婚。我见了母亲后抱着她的腿就哭、就喊妈!就是我这一声妈,打动了母亲的心。就是这一哭,哭哭了一屋子人,连母亲的母亲也被我感动了。不然尽管母亲大父亲六岁,嫁给父亲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十年了,由着她的亲侄儿亲侄女亲外甥们的性儿,这十周年祭奠的日子肯定又会被移来挪去,表姐都已经发话要凑在清明前后了,那边表妹们还没发话呢。我知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法,现在姨和姨夫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儿,只要他们二老哼一声,他们肯定会乖乖就范,但在具体日子上却由不得二老做主了,人家都是有本事做老板的人,最缺的是时间啊!
第四条理由,也很关键。我既要努力为死去的母亲着想,也要努力为活着的父亲考虑。这些年父亲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们一年到头鲜来走动、不来走动,如果突然间因为母亲的十周年他们又出现了,父亲会怎么想呢?
这是个对我而言深刻的问题。父亲没读过一天书,没进过学堂门,除了送我上学之外。但父亲粗中有细,我怕到时候看到这一大帮子人来人往让他触景生情、心中悲凉!
跟母亲一样,父亲也不搞封建迷信,但他迷信儿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老表们不来,我在父亲面前大可用一句“我太忙没有时间招呼他们,所以就谁也不让来算啦”就圆满给母亲的十周年画上完美的句号。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然而至的疫情将我的尴尬我的难题瞬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年内腊月十几的舅舅头周年那日过后至今,我和老表们再也没有过任何方式的联系。
这样很好,感谢疫情让我省去不少口舌劳累,我终于可以不用委屈自己委屈父亲委屈母亲而一心一意给母亲过一个走心的十周年了。
是啊,十年了,一个人死去十年了,
有多少往事还不可以被记忆的海淡忘?
有多少亲情还不可以被岁月的风吹散?
有哪颗心还腾出一星空地保存着对你的爱?
有哪个人还抽空做一场梦梦到活着的你?
也许因命运多舛遭遇坎坷,
所以才刻骨铭心格外珍惜,
母亲啊,也许今生我们相遇,
就是万能的主宰在补偿我们前世未尽的缘分!
母亲啊,如果真有来世,
我还愿意我做你的儿子你做我的娘亲!
母亲啊,即便谁都会忘却,
我也不会忘却!
即使岁月递嬗、儿也渐衰,
只要我还活着,您就永远活在儿的脑海儿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