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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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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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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哈尔滨看冰灯


 

 

                                       去哈尔滨看冰灯

 

 

  哈尔滨的冬天很冷,对于生在南国的若冰来说,尤是。

  若冰本来不想去看冰灯的,可还是不觉间站在了冰灯面前,炫丽夺目,如梦似幻。若冰别过脸去,不想看那一片锦绣,短暂的锦绣。就像青春一样,一冬的灿烂,所有的年华在它面前都是惨白,可终免不了付之流水。若冰觉得有些可笑,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人一起来哈尔滨看冰灯,就是没有料到会是一次意外的出差把她带到这个梦一样的地方。太突然,太孤单。

  还是高中的时候,她们约定,一定要一起到哈尔滨看冰灯。四五年过去了,恍若隔世。

  高中那个学习压力如同走钢丝一样的时代,最让人兴奋的就是在多媒体教室看一场电影了,哪怕是教育片。现在,若冰就读的高中条件也好了,每个教室都是多媒体,电影就像是家里看电视一样,课间就可以自己看。不过,就是这种得之不易的感觉,才让每一部电影都刻在了若冰的记忆里,风蚀不腐。记得两个班的人挤在一间教室里,一齐屏息,一齐大叫,一齐爆笑;记得另一个班的谁深情的呼唤了一句男主人公的名字;记得她们三个人的约定。

  那天她们看的是《美丽中国》,是地理老师带全班去看的。后来回忆谁带着看什么电影的时候,夕打趣的说,也就只有地理老师会带她们看这种纪录片了。虽然是纪录片,前面的位子还是很抢手。跟往常一样,若冰和夕都冲在前面。她们总是站在防盗门的左边,这是她们多次以来的经验,站在右边总是在开门的时候被堵在外面了。要是往常,阿曾也在,她一定会跟若冰和夕说,她先去上个厕所,帮她占个位儿。也正因为如此,阿曾不知道站在门左边的绝窍。

  看《美丽中国》前天,阿曾回家了,因为发烧,在H1N1的流行期。当然,阿曾不是患了甲流,不过是普通的感冒。阿曾是她们三个中间身子最弱的一个,常常头疼脑热的,惹地若冰和夕天天为她操心。班主任也知道她们仨儿混得好,阿曾发高烧向老班请假的时候,老班还特意让若冰和夕查体温。老班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夕查的体温也有点烧,惟独若冰没事。若冰想着她们都要回去,自己呆着没意思,不知到哪儿来的主意,让阿曾夹了一会儿自己的温度计,又淡然地夹自己怀里。老班来了,若冰漫不经心地拿出来,一看,微烧,故作惊讶的念出度数来。老班也是在这种压力下不敢妄为,果断地让阿曾回去呆几天,给若冰和夕批了一晚上的假,上街去打针。老班还在为三个尖子生发烧担忧,若冰出了办公室就压在阿曾和夕的肩上狂笑,当然,是没有声音的。若冰回想起来,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晚的狂欢——没心没肺。

  《美丽中国》拍的不是很美,可能是主要拍的是北方的原因。北方的狙犷对于细腻的若冰来说,是平行的世界。然而,那厚重的雪国里,梦幻而精致的冰灯却迎合了若冰的审美,魂牵梦萦。若冰跟随着镜头,想象自己身临其境的感觉。她会穿着笨重的羽绒袄,爬上高高的冰梯,从上面顺着冰槽滑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忍着眼泪大叫“爽!”她会优雅的立于桥头,回眸一笑,学着古时的小姐一样,让阿曾和夕给她多照几张照片。

  夕说,长大了,有钱了,我们一起去哈尔滨看冰灯,好么。若冰别过头,看黑暗里,荧幕上的幽光在夕的脸庞上跳跃,压抑不住的激动。若冰说,好啊,不许返悔啊,回头我们跟阿曾说。

  H1N1蔓延到附近,学校迫于压力,也放了假。人心惶惶,若冰也没有和阿曾她们约着上街。跟阿曾说起这个约定,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还是早自习,若冰已经迫不及待了,拿出一张纸巾来,写道:昨天我们看《美丽中国》,冰灯好好看啊,我跟夕约好以后长大一起去看,你也要哦。阿曾坐在若冰的右前方,若冰递给她的时候脸上盈满了笑意,也不怕老师发现。阿曾将纸在手心摊开,低着头,刘海快触到书本了。不一会儿,阿曾把纸又递了回来,上面写着“真的?”若冰只当阿曾是问冰灯是不是好看了,咬着笔想了一会儿,便换了一张本子上的纸,随着笔尖的滑动,滑梯、长桥、宫灯,一一显现。若冰画得认真,仿佛生怕弄碎了她的梦。递给阿曾的时候就要下自习了,阿曾看了一句不说,若冰无奈,埋头哇哇的大声读,却一句也没读进心里。下课的时候,阿曾扭过头来,把纸扔给若冰,上面写着:画的什么嘛,一点都不美。若冰气结。阿曾看若冰狠狠地瞪着她,笑喷了出来,我一定会去的,看看真正的冰灯是多么的美。阿曾想到了什么,一把又将若冰的“大作”夺了回来,我留着,以后好好对比一下。若冰也懒得跟她理论这些,只是回头叫夕,快过来,跟阿曾说好了。夕绕过课桌坐到阿曾的右边,也就是若冰的前面了,一边还不休地问:“真哩啊?”阿曾无语的回着:“哎呀,是哩,是哩。”

  阿曾把若冰的大作摊在桌上,补道,一起去哈尔滨看冰灯,签字人,阿曾。随后把笔递给夕,夕郑重的署上名字,递给若冰。若冰在两个人的注目礼下签上名字,然后字正腔圆的宣布,合同正式生效,有效期,地老天荒。

  夕说,好,地老天荒。

  阿曾说,我收着,地老天荒。

  可是,若冰想问,那张许了地老天荒的合同,去了哪儿呢?是不是再高考后,湮没在了那些书里,一齐卖给了楼下的宿管阿姨,被岁月腐化在记忆里。

  真的就没有人再想起。高考前,都是风尘仆仆,顶着黑眼圈,扎在书堆里。

  早上六点起床号响,悠扬而苍凉,若冰总是要等着号声止了才强撑着身子起床。一路奔到教室,一路都是瑰丽风光。后来大学、工作,若冰再也没能见到那样的风景,可能是她再也不会起那么早的原故。若冰记得早上的月亮,在道旁枯树桠间随若冰奔跑,那一轮比晚上的更皎洁,更明亮。站在五楼东头——若冰的教室,可以看见朝霞万里,艳丽的色彩揉碎在若冰惊鸿一瞥的回眸里。早自习的朗朗读书中,若冰看霞光由生,起,到幻灭。

  下自习也不再像往常一样挤食堂,她们都学会了计算时间,坐个十分钟再去食堂搜罗“能吃的东西”。若冰对食堂的饭的标准已经降到了“能吃”的标准,或者可以说,对那些为高考打拼的人都是这样的标准了。食堂无非就那些东西,计校来,争抢去,还是为了那几个碱放多了的包子、只有掺着苍蝇腿大小的肉的饭菜。

  若冰在教室一坐往往就只是吃饭的时候离开,偶尔,若冰会去上一趟厕所,回来就要感叹“这是一个上厕所都要靠关系的时代,排队什么都没用,不是熟人都不会让给你上厕所”。若冰、夕和阿曾都不是一个寝室的,她们每天的话差不多只有“什么题怎么做”、“中午吃什么”的话了。

  若冰有些生气了,阿曾对她所问的题又是含糊其词,她已经多次旁敲侧击的跟阿曾说这个问题。阿曾是数学高手,文科里是凤毛麟角的。下课的时候,总是一批人围着阿曾,让阿曾讲题。阿曾不厌其烦,哪怕问题怎么白痴,除了若冰问她问题。若冰想安慰自己,也无从安慰起,她给夕讲,给成绩比她差的讲,成绩好的讲,为什么就不给自己讲。若冰尽量不找阿曾讲题了,可是心里总是缓不过来。说清楚也不好,不说清楚也不好,搁心里下课想,上课也想。最终若冰开口了,她不想伤了感情,半嗔的口气,你给他们讲的那么细,怎么就不能好好给我讲题嘞。  

  阿曾愣了愣,不好意思的笑了,拿过题来,好好好,给你讲。后来,若冰拿了这事来玩笑阿曾,阿曾更是比当时脸红了,倒是嗔起若冰来,后来我不是都改了嘛。若冰想着,当时也不必那么紧张兮兮的,她们是很要好的,怎么会禁不起半点口角。

  后来,晚上往后延到十点四十才下自习,若冰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让别人扎过很多次,别人一定也让别人扎了很多次,这才得以支着脑袋熬到这么晚。一觉睡起,又是起床号优扬。直到高考那天,改了时间的起床号,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悲壮。

  若冰所在的学校是理科考场,她读的是文科,要到别的学校考。原来的教室成了考场,再没有书山四耸,没有扑喇喇地扇风声伴着扯破嗓子的背书声,取代的是空空的、整齐的教室,如同他们第一次到教室一样的整洁,却是他们亲手布置的战场。

  若冰穿着血红的班服,和一群血红的班服,塞满一公交车。第一次,若冰放开她五音不全的嗓子,与一车的人吼着他们的班歌,歇斯底里;第一次,若冰感受到了坐公交车,警车开路,红灯随意闯。第一次,引无数人回头,看一车人张狂。

  风从大开的窗子里四面呼啸进来,撩起每个人蓬乱已久的头发,肆意飞扬。若冰只恨时光不能从此停下,定格在她、夕和阿曾面对面,大笑着,歌唱。如果说,是谁支撑了这枯燥、痛若、艰难、为高考奋斗的分分秒秒,若冰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夕,是阿曾。如果能停在这一刻,若冰想,哪怕付出所有代价。的确,若冰是怕了,怕高考的结果。如果不去考场,停在这公交车上,就永不会有结果了吧。

  然而,时光机没有停下,这是索要代价,成长的代价。自己种下的果,总要接受它开出的花,无论是中意的还是不中意的。

  阿曾打电话说,她只考了个三本的成绩。电话里,她在抽泣。

  听到这个消息,若冰防佛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阿曾自个把电话挂了,准确的说是关机了,若冰打不通电话。若冰还记得,当时她项着烈阳,骑着自行车就往她家去,阿曾却不在。夕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从城东到城西,大街小巷,商场野地,若冰和夕向疯子一样到处找。若冰曾无数次的抱怨过,县城又穷又小,可真正找起人来,若冰却真正感觉到大海捞针。

  找到阿曾,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的,不想阿曾真的就在那天她们估分的地方。谁知道阿曾跑那里去了,那还是那天她们实在找不到有荫凉的地方,不禁意晃到那里的。那是一片杨树林,地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有施工剩的砖,不过对面河风吹来倒凉爽。阿曾摞了一摞砖,面对小凉河坐着,一个劲儿地抽泣。见若冰和夕来了,阿曾泪水更加汹涌了。若冰和夕蹲在阿曾旁,三个人紧紧拥住,热气蒸腾开来,只恨不能将阿曾的眼泪蒸干。

  阿曾断断续续地泣诉,我数学考砸了,我就数学好,我还考砸了,考砸了。那个曾经以数学为骄傲的女生,再没有了骄傲的资本。

  若冰和夕也哭了,唏哩哗啦的哭了。是怕吗?若冰怕,夕也怕,阿曾也怕。怕从此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仿佛这一抱就是永别。阿曾说过,她一定要考上一本,如果考上二本她还能接受,如果考不上,她就不读书了。

  风把小凉河的凉意带过来,和着浓浓的鱼腥味儿,有点难受。

  阿曾不辞而别。若冰和夕连她去的方向都不知道。填志愿那天,班上的人都问起阿曾,若冰和夕都说不出话来。曾经那么鲜活的人,就这样消失在时光里。若冰执拗的跟夕填了一模一样的志愿,缺失了阿曾,突然觉得世界的三角缺了一角,有一种不牢固的不安。

  若冰如愿以偿的与夕上了同一所大学,纵然不是在一个专业,好歹去学校的时候还可以做个伴儿的。高考终于结束的时候,所有人梦想的解放,在一场军训中,彻底的瓦解。若冰每天仍然是起早贪黑,甚至比高中的睡眠时间更短;每天早上穿着迷彩服的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拥进食堂,吃饭可以说是在抢饭;大妈还是很小气,饭菜不比高中时候的好吃多少,价钱倒的确很有提高。若冰很累,也很失望,她想问一问夕的状况。若冰想看看操场上有没有夕的面孔,然而军训中的大家穿得一模一样,脸也是一律黑,找起来像大海捞针。军训结束以后,若冰也累得不行,更是没有精力去夕的宿舍找她。夕,也没有找过若冰。

  若冰极力地支持着绷直的身体,在教官不察觉的微度下偷个懒儿。有时若冰撑不下去的时候,挣扎着要不要跟教官说不舒服,也就能像那些坐在树荫下头喝凉茶的同学一样了。然而若冰在漫长的挣扎过程中就熬到了休息时间,最终没优待的机会。操扬上也有抬出去的人,晕倒是如此的不光彩。若冰没想到那个抬出去的人中间,有一个就是夕。夕发短信告诉若冰的时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夕调笑着说,晕倒是一个人挺直了倒下去的,滥俗的电视剧里头的晕倒很假,都是演员怕疼。若冰后来跟别人说到这话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当时她却没笑,她的夕,在病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她了。

  正式开课的那天,若冰见识了她从小到大一直讨厌的数学的延伸,高数。若冰去的不晚,坐位却是占满了,若冰和宿舍的人只好一起坐在后头几排,黑板是看不清楚的,若冰却在教室中发现了夕。夕坐在第一排,旁边自然是她们宿舍的,大学似乎是一个个宿舍为单位,再不是一个个班了。若冰后来经过几次占位作战,最终放弃了,夕还是依旧第一排,若冰不知道夕究竟是怎么占到第一排的位置。夕曾经提出来给若冰顺带占一个位子,若冰还是拒绝了,她知道坐位是若冰宿舍轮着占的,于她实在不方便。

  高数是若冰和夕唯一交插的课程,但是教室太大,一般不坐在旁边,出来走动就会惊动许多人,若冰不想麻烦,夕也不想麻烦。即使是上课能看到,也基本是不说话的。若冰本来不喜欢数学,又晦涩难懂,听着听着就会看到前排的夕,很认真的样子。若冰很想去问问夕,还记不记得阿曾。要是阿曾上了大学,她学高数的时候,定是如鱼得水。

  知道夕通过了学生会的面试,若冰还是很为夕高兴的,夕在电话里大篇大篇的叙说她如何如何惊险的过无关斩六将,怎样得到了正部长的赏识,若冰找到了很久以前大家一前胡侃的感觉。后来,夕似乎很忙,若冰的短信,夕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回,有时候回的很含糊,只说在学生会里。若冰是没有事情的,成天除了上课就是和宿舍的人一起看电影,就像很多才进大学的人一样,未来的话题太过沉重,前途无“亮”,大家都不愿去多想。摁手机,上网,睡大觉,乐在其中的事情,仍然是浸透着无聊与空虚,书写着千篇一律的一天又一天。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今天的结束,在等待明天的到来。后来,若冰在又一年的高考到来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高中的时候再幸福不过了。就算是天天累得半死不活,成绩起起伏伏,但至少有一个坚定的目标——考一个好的大学。那时还要她形影不离的阿曾和夕。

  若冰迎来了第一个没有爸妈的生日,以前都是爸妈做一桌子好菜等着她回去的。现在,陪若冰的只有宿舍的人了,然而若冰还是很高兴的,若冰请到了夕。考虑到上课,若冰最后决定提前一天请客吃饭,宿舍的人还凑了钱买了个蛋糕。有说这边儿的蛋糕很贵,有说米饭很难吃,上菜上的也极慢,几乎是上一道菜都抢完了还要等下一道菜。夕说若冰宿舍的人都很猛,她们宿舍的人都是斯文的很。那回生日,若冰第一次喝了酒,啤的,也没喝几杯,怕醉了。夕的酒量却是不错,夕说,你不知道,参加学生会了,就得就酬啊,上次几代部长都来了,部长说敬酒,你能不敬?若冰发现,夕现在确实有许多,都是若冰不知道的。

  夕接到部长的电话,现在急需要资产室的钥匙,要夕过去一趟。夕很为难,若冰虽然不情愿,还是说,快去快回,等着你分蛋糕的。夕这才回去,然而只发了个短信回来,夕推说不能回来吃蛋糕了。若冰是很失落的,一顿饭,总算在室友的欢笑下勉力撑到最后,还算高兴地收场。

  若冰做了个梦,梦里它不顾一切地画着三角形,反复地画,一直画满整个本子,画到桌子上,画到地上,越画越大,越画越大。若冰像是着了魔,仿佛天地间之剩下她还有一套桌椅,那是高中时候的桌椅。右边好像又一张张大玻璃窗户,风从窗子里吹来,把她画的纸,一张张吹走了,把她画的三角形吹走了。她只能看见自己,一个孤零零的点,向四面八方发散出无数条射线,她想把线牵到另一个点上,然而那个点四面都围的紧紧的,碰了壁,线又弹了回来,变得杂乱无章,黑压压一片。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若冰在哭,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抽噎,就这样平静的流着泪。若冰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一条短信来了。夕说,昨天不好意思啊,生日快乐!短信的发送的时间,是零点整。若冰泪如雨下,发短信问夕,我们以前的约定还记得吗?若冰发出去了,又觉得不妥,夕天天很忙,还熬到零点发短信来,太影响休息了,不过夕可能关机也不定。夕真的回了短信,当然还记得啦,这可是我提出来的,以后我们会找到好工作,会找到阿曾,然后一起去看冰灯的。

  我觉得好孤单啊,若冰说。

  夕回,怎么会呢,我们都还在啊,你爸妈都还在啊。你要学会依赖自己,阿曾联系我们的时候就是她独自站起来的时候,你也要让她看到坚强的你。

  若冰很感激,在她孤单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困倦忙碌,有这样一个人安慰她。或许,就是这个时候,若冰忽然懂得了好姐妹的含义。

  只是这一个生日,却是少了一个人,那是阿曾。她在哪里挣扎?在哪里得意?

  终于是若冰一个人背着行李挤公交,坐火车,再坐汽车回家、上学。夕选择了留校,她报了一个舞蹈班,说是为找工作加分。每日里清早就挤公交去舞蹈室,天黑了挤公交回学校,中午一份盒饭,劈叉、压腿、拉筋什么的。若冰不知道这样的老胳膊老腿了,还能练舞蹈的。夕难得的打电话,天天胳膊腿儿酸得要死,教练真是没人性,那叫一个残酷。夕一会儿骂教练,一会儿叫命苦,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若冰静静听着,恍忽间似乎回到多年以前。放下电话,若冰长叹一声,夕真充实啊。若冰已经看到夕的未来了,至少有一个奋斗目标。若冰看不到自己的目标,老师说她们专业出去一般就是做销售,销售就是没有门槛的基层,一两千块钱的工资。若冰也想报个舞蹈班,或者美术班,再不然音乐班,,想一想培训班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茫然无头绪的专业,就只有苦笑,摇头。一切都是无用功。于是每天宿舍、教室、饭堂,当然还有偌大校园的那些穿来绕去的路,消磨着她的那些时光,充塞着她的心情。跑东跑西,东一头西一头,到处乱撞,若冰觉得自已就象一只苍蝇,无头苍蝇,不愿深想,把自已变成这样一只苍蝇,自我感觉充实着,她努力的报名参加了校运会、校社团、校青协,不让自已闲着。

   而每天晚上躺下,若冰都清楚的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对她轻声说,你又闲过了一天。

   每到此时,她就会猛地惊到坐起。

   她拍自已一掌,你并不是什么苍蝇,而就是青蛙,一只温水里煮着的青蛙。

  夕学的舞蹈见了成效,她在学校附近的幼儿园找了个兼职,每天教小孩子舞蹈,上下午各两个小时,月资八百。若冰偶尔见了她,一脸的疲惫,却是留给若冰一份得意的笑容,让她久久回想。

  实习日期到了,若冰跟着宿舍的人跑去报了名。她觉得这是她必须抓住的最后机会。救命稻草。销售,底薪九百。若冰背着一个精致的包,巴巴的在街上张望,看到一个穿着名牌的男子,装出一副职业的微笑面孔来,上前弯腰道,先生您好!我是平安保险的,请问……那优雅的先生转过身来,眼里射来一束冷冷的光。

  正是兜头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若冰久久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许久,她才缓过一口气来,看那天还是蓝的,街上人仍然那么拥挤,也新潮,忍不住仰天长叹,唉,我的大学!

   学历算什么?    那个寄托着她、她们梦想的冰灯,遥远的哈尔滨的冰灯,还在吗?

   脑海里,依稀仿佛,还有那年她们仰脸想象冰灯、一起立下盟约的样子。当然,还有为一道数学题而绞尽脑汁,争论和欣喜的情景。

  还有那个个子小小的、时不时病一下的阿曾,那个上别的课就蔫了、看到数学就眼里放光的阿曾,也是那个高考落榜哭得稀里哗啦的阿曾。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哪个旮旯?

  忽然之间,若冰那么急切的想听到阿曾、或者夕叫一声她的名字。

  若冰——

  再见到阿曾是在一家公司的门口,阿曾正从门里出来,就象是冥冥中有感应,撇了一眼,若冰看见了阿曾,阿曾也看见了若冰,四目相对,多少沧桑,阿曾的眼也红了。没有多少见面话,若冰掏出手机拔通了久违的夕,找了一个小饭馆,找了个挨窗的桌子坐下。

  阿曾说,她一直都在若冰和夕上大学的城市打工,只是迟迟不能面对。若冰理解,打工在从前她们自许“读书人”的口中曾是可耻的,而阿曾这样以前的尖子生更是。若冰甚至能想象,无数次,阿曾在街上看到她和夕,想见,却只敢远远张望,心里针扎一样的痛,若冰与夕笑得有多开怀,阿曾就有多不甘,多自卑。若冰不敢想,阿曾到底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叫住她的。

  夕真的是火速赶来的。若冰和夕要请阿曾吃饭,坐下来好好聊聊。阿曾却笑了,你们请我?还是我请你们吧,我可是上班儿的人,像你们?是个兼职。若冰和夕恍然大悟,阿曾一定是把心结完全解开了,她们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阿曾也知道,若冰和夕最想问的就是她的经历了,不用若冰和夕开口,她就先说了。阿曾说,外出打工,工作不好找。她本来是在广东的,有几个认识的人也去那儿打工,不想被传销骗了。说到这里,阿曾苦笑一声,我以前看电视上,那么多人被传销骗了,自己还觉得他们怎么那么傻,还有那么多人一起傻,不想自己也是那么傻!电视上那些,我都看烦了,心想自己是受教育的人,怎么会跟他们一样呢,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会那么糊涂、那么傻。你们也别不信,就我们这种自以为读过书的人容易受骗,没阅历,心又高呗,骗的就是我们。我跟你们说,千万别高估自己,低估这个社会。

   阿曾说,晓得只考了个三本后,当时就绝望了,有个把月躺在床上不想下床也不想吃饭。有个远房表哥打电话说给我找了个事儿,工资三四千,我巴巴的就去了。去了就被控制了,手机身份证和钱都被搜走。阿曾长叹一声,唉,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亏后来这个团伙被捣毁,我才脱身。后来嘛,就学着自已找工作了,大酒店、小餐馆、服装厂,端盘子、流水线、清洁工、摆地摊、、、、阿曾一挥手,都干过。

  若冰不敢相信,这么几年,阿曾就经历了这么多。若冰默默的吃着饭,听阿曾讲她困了三个月,逃出来的过程,怎样的惊险曲折。阿曾的语气燃起了一种兴奋与得意,仿佛讲的是多么传奇,多么英雄的一件事。若冰和夕的神经也随之舒缓下来,阿曾似乎学得很乐观,尽管后来是落难到厦门这座城市,尽管每天还要加班工作。若冰却是大倒苦水,骂该死的经理,把人不当人,天天骂我们。夕打趣的说,你以后坐到了经理的位子了,一定有人这样骂你的。若冰苦笑,我巴不得能被骂。

  她们要了三厅啤酒,聊起高中一有时间偷跑出去,她们都要搜罗点吃的去学校,还记得有一次为了躲老班,竟然把几盒炒饭放到花坛里头,下了课才去拿。聊起若冰为了出去玩儿一晚上,骗班主任发烧了。聊起那张许了地老天荒的合同书,阿曾说,还在,好好的收着呢。

  若冰笑,还在啊,看来得以后你请我们去看冰灯了,上班儿的同志?阿曾喝了一大口酒,久久,才说,明天还要开工,我先走了。相聚总是很短的吧,不过是一席人喝完一厅酒的时间。

  若冰和夕笑着把阿曾送上车,嘱咐她经常打电话,嘱咐她过年一定要回家,顺便看看她们。明明可以再见的,若冰却仍然在车开的那一刹那,潸然泪下。借着酒劲儿,若冰竟追出去好远,长久不煅炼的她,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若冰停下来,弯下腰,双臂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喘气。夕追了过来,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看向高楼大厦,华灯初上。

  若冰明白,夕早晚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工作,她也一样。她们会从事不同的工作,会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公司奔波。谁能在谁的身边,送谁上公交,陪谁看霓虹。

  没有谁。

  毕业以后,若冰还在原来实习的那家公司工作,混的时间长了,经理对她的印象似乎不错,日子过起来也还顺当。出乎意料的是夕,她竟还未找到事做,销售员、舞蹈教练、文案、还有秘书,都没能做下来,她的理想是月薪四千。若冰劝夕,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残酷,就不要再坚持你那理想了吧,找个事先做着,时间久了有了经验,再谈工资吧。然而夕很执著,碰再多壁也不放弃她的目标。夕好几年过年都不打算回家,留在厦门与同学合租的房子找工作,她说就那个时候缺工好找,工资高一些。若冰和阿曾也是一样都没有回家。偶尔,她们互相发发短信,在QQ空间里留言,似乎已经很奢移了。

  在中部,在南方,在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下,她们的青春热血,曾经怎样煎熬和沸腾?

  总要想起,那个火热的六月。她们穿着比太阳更红火的班服,在燥热的空气里,欢呼,雀跃,汗流浃背。从四面八方的教室哄散下来,红色,由一点汇聚成两点,汇聚成一片。把老班拥在高处,躁动,又迅速安静。他们扬着脑袋,以火热的光芒刺向老班,听老班说一句,你们解放啦!红色,涌动,不时有人跳起,我们解放啦!随即一哄而散。

  是机缘巧合,还是上苍成全,若冰竟然来到了这冰天雪地,去兑现以前的梦想。然而现实与梦想相交的时候,仍然取的还是交集,它把夕,把阿曾又过滤到哪里了呢?哈尔滨似乎不够冷,要不然怎么不能让若冰疼痛的心冰冻?

  若冰拿出手机来,她来之前曾在空间里留言,出差,终于可以去哈尔滨看冰灯。若冰知道,这个时候,夕和阿曾是下班休息的时候,说不定会看到。猜到她们可能会回复,可看到回复的时候,若冰还是一丝悸动,眉眼俱笑。  

  阿曾回的是彩信,因为开会,若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竟没有发现。阿曾也从未发彩信,打开一看,是那张许了地老天荒的合同的照片。阿曾说,上次回去的时候找到了,就照了下来,是个念想。放心吧,以后你们都有了钱,我一定会拿着它来找你们追债的,我还要亲自看真正的冰灯比你的画要好多少倍呢!

  夕在空间里留言,才找到工作,忙,今年不回去了。有这么个承诺挺好的,就算是现在累吧,想着以后会好的,就觉得舒心多了。你既然去了,就跟我们在你身边一样,开开心心的好。记得替我溜那个冰梯哦!

  若冰合上手机,笑着笑着,鼻子却酸了。原来时光如斯,地老天荒走着走着就到了。

  其实工作再累,生活再难,世界塌陷,想着有那么些人,即使远在天涯海角,能牵挂着她,或被她牵挂着,就觉得心里的世界不会塌,总有一种安稳的感觉。

  若冰走到发着幽蓝的光的滑梯前,驻立很久。很多欢笑的孩子抢着滑道,又一哄而散,三分钟热度。待他们都走后,若冰试探着爬上去,试着把自已变成一小孩子,闭上眼,松手,冰飞速地摩擦着若冰的裤子,瞬间发热。寒风迎面切过来,扎进若冰的骨头里。一声钝响,若冰砸在冰地上。

  生疼。

  她原以为她会大叫很爽,原以为后头还有夕和阿曾。

  若冰回过头去,冰灯绚烂如霞。仿佛回到那年,五楼东头,回眸一瞥,尽是,万里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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