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就读于南岸小学,这是一所方圆五公里内唯一的一所全小,全小的意思就是五年一贯制,你只要进入这所学校读书,就可以一直读到小学毕业。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村小,村小一般只设置一到三个年级,通常在人口稍多一些的村庄就有设立,适龄儿童在本村读完三年后,就近升级到全小继续“完成学业。”将小学读毕业,然后就是参加小升初考试,成绩达标的,可以“高升”到乡中学读初中,成绩不好的,或者是家庭十分困难,无法继续供养读书的。就要回家充当劳动力跟着父母种田去了,志向远大一点的,或者父母亲格局高一点,眼光看远一点的,会让孩子去学一门手艺,男孩一般选择篾匠(编蔑席、竹篮类),木匠(分圆木和方木,圆木如水桶,方木如衣柜),泥水匠(砌砖盖房子)。女孩子会学缝纫之类的活。然后长大一点了,大概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找个媳妇或男人结婚生子,这辈子也就开始相夫携子的过了。
我所在的村,人口不多,没有村小设立。所以一年级起就到南岸小学读书了,学校离家大概三公里路,上学是山上往山下走,走得快,又轻松,大概20分钟就能到校,放学则相反,得山下往山上走,爬山岭既慢又累,空手的时候三四十分钟可到家,如果是挑着东西的话就要走上个把小时了,我高年级的时候经常会带着中餐去上学,早上放学后吃过自己带的中餐,就跑到山上先砍一担柴,下午放学后挑回家,有时候父亲母亲也会嘱咐我去南岸供销社买一些农药或肥料,待放学后带回家。这样的情况父亲母亲称之为“顺便。”
南岸小学临溪而建,清澈的溪水常年从学校门前缓缓流过,溪水有深有浅,浅处可见鱼儿悠闲游弋。夏天的时候,我们会在课外时间跑到溪里拿石头砸鱼,偶尔也会把鱼儿砸成翻白,于是我们会捡起没有逃命能力了的小鱼向前方扔去,如果鱼儿运气好,没被扔到石头上而能回到水里的,或许就能恢复元气而活下来。口渴时,我们会卷起裤脚,跑到溪水没过膝盖处的位置,用双手将水面快速地往两边拨,然后趁被拨开的两股水流没有重新汇集的空间,急速的将嘴巴贴到水面,咕咕地汲个大饱,完了边打着饱嗝边拿衣袖擦着嘴巴上的溪水,满意地回到教室。汲水的时候,你能看到水底下鹅卵石上打着盹的小鱼或吸附在石头上的小溪螺。溪面最宽处大约一百米,水最深处有三四米,溪的南面就是南岸村,村和学校之间有专门的“撑船人”撑渡负责两岸的人们往来。村的这边有一个简易的码头,我们称之为“渡船头,”是一个固定的停靠点,学校方向摆渡过来的人,一律在渡船头下船,但是摆渡到学校这边的船没有固定的停靠位置,每一趟船到都是随机停靠,撑船娴熟的,会掌握得恰到好处,船停时,即是干沙滩,人们可以闲庭信步下船。遇上撑船不熟练的生手(有时候撑船人会应一些好奇的人们要求,将船掌交出去)。船儿没到岸就被搁浅了,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腿长的人会率先从船上跃到岸上,然后就地搬一些大石头一块接一块的铺起一条临时町步,让人们掂着石头下船。如果整船载的都是学生,则也有自告奋勇的同学,脱掉鞋子跳到溪里,然后去岸上搬一些石头,同样铺起临时町步。为什么不在学校这边也建一个固定的码头,我想了很久,最大的可能就是由于溪水有涨有落不稳定,如果建了固定的码头,遇溪水不满时,渡船就靠不到码头了。而村这边则不同,本身溪水呈“一边倒”现象,在村的这边常年积水较深,无论溪水满与不满,船儿都能停靠到岸。
学校边上有一条高两米多的防洪墙。下课的时候有同学会爬上防洪墙上看脚下溪水缓缓流过,而这时,就会有老师大声喊叫“赶快下来,”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同学偷偷地爬上去“看风景。”
学校北面紧临“饭蒸山,”这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山脉,因整体形状像一个蒸饭的蒸笼,故而得名。山上长满粗大的树木,有百年松树、也有年代久远的杉树,整座山常年翠绿,偶遇冬天下雪,积雪压弯树枝的景象,便会让人立即想起陈毅同志的那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学校的东边开着一个代销店,店主人是一对慈祥的夫妇,他们兼带看护学校的责任,主要任务是防止在节假日里,周边田地的农民占用教室。我们有钱的时候,也会去他店里买点零食,常见的零食是五分钱一包的瓜子和一分钱两颗的薄荷糖。
学校有五个教室,三个供教师办公兼住宿的房间,一个仅供教师烧饭的厨房建在西头,平时有为数不多的同学带饭来的,冬天天冷时,可以将铝制的饭盒拿到厨房去,埋在刚刚烧完教师饭菜的柴火灰里,几分钟后把饭盒掏出来,用力吹尽灰烬,就开饭了,总是比冷冰冰的吃好一些。
学校是一所全小,但是老师最多时也就六个,有几年只有四个老师,我三年级的时候就跟四年级合并在一个教室上课,名为“复式班。”老师上课的时候每个班上20分钟,通常语文数学交叉着上,比如先上三年级的数学,20分钟后布置作业,然后转过来上四年级的语文,第二节课反过来上,反正我的小学也就是语文数学两门课程,安排起来还算顺利,只是上半节课上完后做作业的那个年级,很多同学都在咬着笔“旁听”老师讲另一个年级的课,对于这种现象,老师是明知不可为,所以也就不为,装作不知道。至于“师资力量,”则是多数老师连普通话都不会念,不是普通话不准哦,是不会,教课时用的是当地方言“岩坦话。”可想而知,这样的一种状态下,能学到什么?当然,运气好的时候也会有好的老师遇见,我遇见的是科班出身的李达东老师,达东老师教我们三年级的时候盯得比较严,经常在自修课上,偷偷地站在教室后面的墙外,透过破旧的用纸糊起来的窗户窥视我们是否有在学习,后来因为教学水平高,教学认真而被调往乡中学任教,再后来我上初一时,又遇见语文老师也是达东老师,可以说是有缘。
祖国改革开放后,进城务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随之,留在农村的人却越来越少了。我的小学风雨飘摇了若干年后,虽说因木头结构破损严重而修缮了一遍,修缮后的学校也用上了混泥土,但终究因为没有了生源而关停。几个“老教师”也各自回家种田去了。
倏忽几十年时间过去了,我的小学虽然依旧孤独而寂寥的在风中静默,但已是人去楼空二十多年。据说后来被改成了敬老院,可依旧没有几个老人愿意来住。我每每回故乡经过学校,看着往昔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时,心中未免空落。溪面上的渡船也早已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桥,望着冰冷的学校,我的心不由得一沉,默默感慨着岁月的无情。
这就是我的小学,我亲爱的母校。
愿母校一直不倒,伴随祖国的繁荣昌盛一起见证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虽孤寂,但毕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