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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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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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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年冬天不太冷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直射进来,她像母亲的双手,温柔地轻抚着我的脸庞。我站在窗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世间万物的美好。邻楼传来的一声犬吠,将我的思绪带到了2019年的那个冬天。

那是一个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脸的冬天。

20191130日,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潮袭来,将温州这座沿海城市包裹在冷冷的空气中。阴霾的天空,雨水一阵接着一阵地洒向地面。早上九点多钟,雾霭沉沉的山村里,父亲一大早就起床了,他一个人草草地吃过早餐,就去整理老屋拆建后的建筑垃圾。他想在中饭前把垃圾清理完毕,这样午后就可以跟几个邻居打麻将了。麻将是父亲刚学的,之前的爱好是摸摸牌九,后来村子里摸牌九的人少了,经常出现凑不齐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麻将玩起来更悠闲,所以父亲大概在七十八岁时候的样子,勉强学会了打麻将。刚学会麻将的父亲,就像刚拿到驾照的人,总想摸摸方向盘那样,有些痴恋。只要有机会,就努力参加。虽然麻将打得很生疏,经常会把需要的牌出掉,但是一起玩的邻居也都很宽容,允许我父亲有限度的修正。可即便如此,父亲基本上还是天天输钱,大概每次输三四十元的样子。偶有手气极端好的时候,也能赢个五六十元。无论怎样,我们做子女的都很支持,认为父亲有玩伴陪玩,可以将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只要父亲开心了,我们做子女的也就开心了。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独居已好多年,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尽管已经辍耕很久,但依然闲不住。特别是在他和母亲手中建起来的房子拆掉重建后,不知道对新建房子有多欢喜,总说是在他的有生之年里盖了两次房子了,那个年代的农民,有能力盖房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新房子结顶后,他总是将房子收拾得一干二净,边边角角看不到一块多余的砖头,石灰砂浆扫得一尘不染,有时候老司边做,父亲在旁边边理。这一天天气太冷,又下雨,老司停工了。

父亲不喜欢将自己穿得厚实,这样做起事来不方便。即使是冷空气袭来的天,他照样只在内衣外边套上一件我穿剩下给他下地用的旧西服。他将整理好的一车破砖残瓦,沿着屋子到车站的台阶往下滑,他双手抓着车把,面对独轮车,倒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退下台阶。突然,车子在重物装载的惯性作用下,速度越来越快,父亲下退的脚步跟不上独轮车下滚的速度,惊慌失措的父亲,顷刻间被推下了台阶。父亲卷缩着躺在车站的水沟里,一动不会动,像一位熟睡的老人,没有任何喊叫,也没有任何呻唤。

邻居发现我父亲倒在水沟里,赶紧将他抬起,却发现父亲已没了意识,任凭如何呼喊,都没有一点反应。

父亲在两小时后被用120急救车送到了温州附属第二医院。经过检查,“左侧枕顶叶脑内血肿破入脑室,广泛蛛网膜下腔出血。”医生诊断没有生还的希望,医生说引发脑出血的原因可能是外伤所致,也可能是气温骤降,加上情绪紧张引起脑血管破裂。医生还说,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宣布医学死亡了。医学死亡一宣布,就预示着我父亲的肉身回不到故乡去了。

故乡是一个创造了人生命的地方,她会包容人的一切不幸和苦难,即使生命消失,能和故乡的土地融为一体,也是人最后一个夙愿。我深深知道,父亲热爱自己的故土,热爱这片生息了他整整八十年的故土,第一时间回到故土一定也是我父亲的人生最后一个夙愿,父亲想回家,回家再看一看那些共同生活了一辈子的邻居,再看一眼自己亲手拆掉如今已重新建起来了的新房子,哪怕是最后看上一秒钟。但现在,这一切都只能让父亲去用“心”感受了!想到这里,我很快将父亲送回老家。

邻居们约好的,下午的麻将局缺人了,父亲说好参加的,结果食言了。而且永不再参与的那种,他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带着对麻友们的无限歉意,走了,走得如此利落和干脆。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没有和任何人,包括他至爱的七个子女,都不曾说再见,就再也不见了,生命如此之脆弱。

或许,父亲是想我的母亲了吧!

时间过往不复,人生是一次性的,生命以时间为载体,这决定了人类以死亡为结局的必然悲剧。谁能把昨天和前天追回来,哪怕再经受一次痛苦的诀别也是幸福的。谁能将20191130日那天追回来,哪怕天上下刀子,我都会让父亲穿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然后对他说:“爸,你去打麻将吧,屋里的垃圾我来清理。”

可惜,没有如果。

生命也不会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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