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公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跟《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不同,洪七公是一个人的名字,还会降龙十八掌,而周七公不是名字,也不会武功,只会种田。他是我爷爷的第七个兄弟,姓周,所以我叫他周七公。我爷爷有十个兄弟,他当大。我们是根据爷爷十个兄弟的排行叫的,第二的叫二公,第三的叫三公,一直到九公,最小的则叫他碎公(小公)。
周七公有个外号,叫老好人。我在看过《水浒传》后就想到了一个人物宋江,七公像宋江。到处施舍,爱帮助人,哪怕是自己没吃了,只要有人向他提出,甚至没等来人提出要求,七公都会先将吃的施舍给那个人。搞得有时候我的七婆白眼翻翻,无可奈何,阻止又不是,不阻止又不是,两头难。
他长得矮敦敦的,慈眉善目,圆圆的脸庞上,长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那是一双永远带着微笑的眼睛,连跟七婆吵架时也还在笑,让人看不出愤怒来。陌生人一看,立刻会有一种“这个人很善”的感觉。
七公的善,传出名气后,四乡八邻的,有困难的,特别是那些乞丐,来我们村乞讨时会第一个去七公家讨吃的,七公也都来者不拒,捧一把米,或舀一角麦倒到乞丐胸前挂的袋子里。如果遇上正是吃饭的时间,七公一看有乞丐向他走来,就赶紧跑到灶间,盛一碗饭或面出来,倒进乞丐手中拿的空碗里,然后微微一笑说:“快吃,没吃饱再盛。”从这点看,他又跟洪七公有相似点,只是洪七公有打狗棒,而七公只有锄头和棒柱。
村里来得最多的是一个我们管他叫“潘寿全”的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是不是真叫潘寿全?反正大家形容一个人头发长时间没剃的,除了一句“头发长起来像贼一样,”另外一句就是“头发长起来像潘寿全一样。”这个人几乎每年来两次,每次来都是长袍加身,无论天热天寒,都穿得厚实,头发披肩长,一坨一坨的几年不洗,可以做鼠窝。胡子拉渣,全身衣服油光发亮,洗下来简直可以当肥料,能浇一亩地。他身边一直带着一本书,传言他学问很高,读书成绩好,也考上了大学,由于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喜讯,像范进中举一样错心(心智不全)了。他一来我们村,七公就将自家的灰寮间(搁置农具或农资的一间小屋)腾出,安排“潘寿全”住进去。冬天还会抱很多的稻秆铺在地上保暖。他一住就是十几天,每天早上都刷牙,饭后也漱口,很讲究似的。偶尔可见他在灰寮附近踽踽行走一会,多数时间在盯着那本厚厚的书看,但又没见翻页。我们不知道他拿的是本什么书,家长提示过,不能靠近他,生怕被打。其实他从没打过人,也没见与人有交流。七公会准时在饭点送饭给他。最后“潘寿全”是怎么离开的?为什么离开?下一站去哪里?没人知道,七公也不知道,但过几个月后又会发现他来了,七公又会是像来了老朋友那样安排他住进灰寮里。
七公三教九流的人都接待,有一年一个自称从少林寺逃出来的青年人来到我村,找到我七公,说是需要在村里表演气功,七公乐呵呵的高规格接待了这个青年,安排他住进了自己的屋里。青年实则是卖狗皮膏药的,说能治各种跌打损伤。七公都信,不但免费提供了两天的吃住,青年临走时还买了他几贴膏药。七婆说:“你被人骗了。”七公乐呵呵地说:“他们出门不容易,能帮则帮。”
七公也有生气的时候,有一天他的第四个儿子借上山砍柴为名,结果却纠集了几个伙伴躲到地里玩牌,被我七公发现,他愤怒的举起手中的锄头,对着他的第四个儿子就砸了下去,幸好他的儿子及时逃脱,不然非重伤不可。
晚年的七公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得病后喊人被他统一了,看谁都叫他“娒(对小孩的昵称),”喊八十多岁的七婆也是,这倒是很爱呢。七公得病后没几年就离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