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家拥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的时候,恐怕全村人都有了电视机了,换句话说,在整个村子里,我家是最晚拥有电视机的。这是一台黑白的17寸西湖牌电视机,是我三弟在皮鞋厂天天吃氯丁胶换来的。时间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那个时候我初中毕业,按有学问的人去代课了,而我三弟只有小学文化,毕业后去了皮鞋厂打工,工种是学复爪。天天面对着氯丁胶(一种胶水名称),那个时候的皮鞋厂一律用的是氯丁胶。说是皮鞋厂,实际只是一个小作坊,空间狭窄,空气不流通。尽管氯丁胶有毒,但是每个月工资五六百元也确实吸引人,所以很多人都熬下来了。我弟是其中一个,他在皮鞋厂做了几个月后,有一天回家,搬回来一台电视机,这个算是我全家人的一个意外惊喜,因为我当时的代课工资是120元一月,对于买电视机只能是水中花和镜中月,想想而已。而实际上,我三弟买的这台电视机,他是用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换来的,他做了两年的皮鞋后,有一天在车间引发了羊癫疯,回家后去看医生,被诊断为脑癫痫。他不做皮鞋后才逐渐好转。
电视机放在二楼房间的一张桌子上,三弟叫来帮手制作了一架天线,天线绑在一根竹竿上,竹竿绑在阳台的栏杆柱子上。十字架型的天线,被竹竿挑到空中,像是在上天祈求信号一样。电视机接通电源时他们在屋内调频道,我在屋外操控天线。我双手握着天线杆,拧动一次就冲屋内问一次:“有了吗?”三弟回复说:“没有,再拧。”于是我就再拧一次,边拧边抬头看顶上的天线朝向。屋内没有回复“有了”的信息,我就再问一次:“有了吗?”三弟不耐烦了说:“你没有听到还是吱吱响吗?有信号了时就会有人说话的声音的。”确实,我听到的是吱吱响的声音,但是我希望的是三弟告诉我“有人影了,但不清晰。”因为这样我在屋外拧天线才会有信心。
终于,屋内传出了声音,电视里的声音。我没等三弟喊叫,快步跑进屋内一看,曲调《新闻联播》伴着地球仪的画面缓缓而出,正是每天的《新闻联播》播出时间,画面忽闪,时而雪花,时而扭曲,我知道那是风吹动天线导致的结果。
我坐在床沿,看着不太清晰的电视,读小学时候去阎伯家看电视的情景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那情景比电视信号清晰多了。
阎伯住在我家上屋,他是我们整个村里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人。我清楚的记得,那天电视里走出人影和传出声音时的隆重场面。我们村的几乎所有孩子都涌向了阎伯家,算下来足足十几个人,把阎伯家挤的满堂堂。这是一台黑白14寸的电视机,还是二手货。收看节目也是靠屋顶上的天线,虽然画面不清晰,甚至不稳定,但我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像看猴戏一样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直到电视节目结束,或者信号中断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刚开始的头几天,阎伯很客气,他一看我们过去就赶紧腾位置,让出空间,让我们站着看。后来时间一长,他开始对我们这班小孩生了厌恶之感,也难怪,天天跑过来看,烦。所谓的长远客难做啊!阎伯不会明着撵人,直接驱赶我们这班小孩。而是用脸色给我们看,阎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任何时候都拉长着脸,一语不发,他希望我们知难而退。
我们虽还小,但对于这种脸色,我们都能看得懂。但是要看电视的心魔在作祟,似乎不看电视了天会塌掉一样,不忍心离开。于是我们只有边看着电视,边偷偷的瞄一瞄阎伯的脸色,看看会不会舒缓一些,结果是没有,阎伯的脸越拉越长了,有时候长得连他自己看电视都看不入脑,仿佛一直在纠结该用什么方法不让我们看。终于,阎伯想出了另一个暗示的方法。他在电视机周边的栋柱上刻满了字,字是这样刻的:树长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阎伯还在电视机背上放上纸板,纸板上面的字是“人要脸,树要皮。”更甚的是,把这些字写成对联,分别贴在电视机的两侧,让我们想不看都不行。我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小学没读完,但是这些字的含义我们也懂,但是我们就是假装视而不见。完全一副你写你的字,我看我的电视的无赖样。
最后,阎伯没辙了,他使出了杀手锏。那个时候,除周六周日外,白天是没有电视节目的,有节目播出都是从晚上七点钟的新闻联播开始,节目开播前,电视会出现一段带图案的倒计时画面。时间好像是晚上六点半开始出现,在这个画面出来之前,电视打开都是一片雪花,吱吱响,很吵。我们都是在这个倒计时画面出来的时候就去等候节目开播的。阎伯也摸准了规律,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拿出的杀手锏是直接关门谢客了。那个时候的农村,几乎没有人家关门的。阎伯这种反常的举动,终于让我们吃上了闭门羹,有时候跑过来站在门外能听到屋内传出的电视声音,但也只能望门兴叹,毕竟强行闯进去有失体统了,于是我们悻悻而回,从此,阎伯家的电视看不成了。
接下来的几年,村里的电视机逐渐多了起来,部分没有电视机的家庭,其孩子也都分散开了,我家直到三弟搬回来一台电视机后,我也就没再去过别人家看过电视了。
时间恍惚几十年,转瞬即逝,现在我住在城市里,一个套房内就装了四台电视机,最大的一台装客厅的电视机足足有70多寸,看起来就像电影屏幕一样,当然,还是彩色的。只是,由于信息的高度发达,人们获取资讯的渠道多样化,电视几乎成了摆设。四台电视机,常年通着电,除了大年三十会一定开外,其他日子极少有开电视,我天天看着家里黑屏的电视机,想着当年跑阎伯家看电视的情景,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