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大哥十岁。
大哥是继两位姐姐后,是父母的第一个儿子。在那个年代里,儿子总是受尽宠爱的,尽管物质条件不允许,但大哥对比我与其他弟弟,受到父母的爱恋是十分明显的,自我们有记忆以来,大哥似乎没有被父母打骂过,直到那年的端午节那天,大哥被父亲狠狠的毒打了一顿。
那年端午节,父母亲照例包了粽子,煮了鸡蛋,鸡蛋用“撞卵草”煮出来,蛋壳会变黄变红,这是习俗,说是吃过这样的蛋,上山下地遇蛇就不会害怕了,蛇会先跑。粽子几乎统一一种馅,蚕豆(其实是豌豆)煮熟,放捣臼捣烂,往里边加些许糖精,捏一撮放手心滚成乒乓球大小,包进浸泡多时的糯米中,放铁锅中猛煮几十分钟,粽子就可以吃了。我们吃粽子时外边的糯米不喜欢,没有味道,所以吃时都盼望着能尽早吃到里边的馅,甜。蚕豆馅子纯手工捏出来的,有大有小。有时候吃半天还没有吃到馅,心里就会抱怨。运气好的时候,一口下去就会碰到馅。大哥那天的运气真不好,吃到第二个粽子时还是没遇到大馅,我们三个站在一块一起吃,一有大馅出现就兴奋地叫出来,大哥实在等不及了,他将糯米一口一口的咬起来吐掉,直接吃里边的馅。这还得了,平时连饭都难吃饱的年代,好不容易凑出来几个粽子过节用的,大哥居然吐掉。三弟立马跑回家告诉了我父亲,父亲一听脸就沉了下来,他在柴垛里随手抽出一把柴棒,怒气冲冲的赶到事发现场。
父亲很重证据,他根据我三弟指认大哥丢粽子的大概范围,在一颗荆棘丛中找出了大约四五小块由我大哥嘴里吐出来的糯米粽子。父亲将粽子放在手掌心,先递到我的面前问是不是我扔的?我心安理得,赶紧否认。父亲转而问大哥,大哥做贼心虚,煞白着脸一声没吭,这算是默认了。此时的父亲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雄狮,怒不可揭的将手中的柴棒高高举起,对着我大哥的双腿猛砸下去。“吃了端午粽,破碎远远送,”这句当地民间俗语的意思是说明端午节开始天气已经变热。大哥没穿长裤,一把柴棒由愤怒的父亲砸到大哥裸露的大腿上,其结果可想而知。大哥立即一声“皇天,”拖着带血的双脚开始逃命。父亲的怒气愈加强烈了,他根本就没在乎大哥的大腿已经血流如注,看到我大哥一瘸一拐的逃跑,父亲紧追不舍,边追边骂着现在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话,边上下其手,一把柴棒打到哪里算到哪里。大哥被打得抱头鼠窜,护住了头部护不了腿部,护了腿部就护不了头部,腿部头部都护住了,双手又没护住。大哥上下田坎的逃,父亲上下天坎的追,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大哥眼看这样上下短距离的逃命,始终摆脱不了父亲。略作思索后开始往山上跑,父亲依旧怒气没消,紧跟着往山上追。山上灌木丛多,可以找到躲避的地方,没多久,大哥的身影消失在父亲的视线中,同时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大哥天黑了才偷偷迂回了家。
我们看到大哥的双腿被打伤的位置,被用一些嚼碎的树叶贴敷过。后来大哥说是自己处理了伤口,说山上有些植物叶子拌口水嚼碎后能起到消毒作用。大家都睡下后,父亲递给母亲一块从旧裤脚上撕下来的布子,叫母亲去擦一擦大哥腿上残留的血迹。
也难怪父亲,当时一家人吃饭都有上顿没下顿的,为了一家人能过个节,用母亲的话讲那都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大哥还不珍惜,将粽子吐掉,这顿打,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我们都已逐渐变老,父亲也已离去多年,如今每到端午节,看着各种花式的粽子,儿时大哥被父亲打的情景,总是会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