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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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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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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冰条的小男孩

炎炎夏日,热浪袭人。从岩坦镇到南安村一条沿溪的崎岖小路上,两个瘦小的身影,像两个移动的标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走在前面的叫盛一浩,后面的叫麦德脍。两人是同班同学,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盛一浩大麦德脍三个月。他们两个抬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箱子,箱子上口用一条小棉被掖着,箱子里装满了冰条。走在前边的盛一浩边走边喊:“冰条、冰条,一角钱一条。”走在后边的麦德脍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拿一根一尺见方的方形木条,啪啪地敲在冰条箱木质的箱体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放暑假了,家里农活不多,除了放牛砍柴外做作业之外,闲暇时间比往常多一些。他们经常听大人们说,谁谁家的孩子很棒,才十岁出头就会做生意了。每年秋天都会去山上捡一些被风吹落的板栗,或者没有被寻找干净的桐油籽,卖给上门收购的小商贩。他们心里开始发痒、嫉妒,认为自己不比别人差,都是十几岁的小男人,人家可以的,我们也可以。所以刚放了暑假,盛一浩就找到麦德脍,和他商量一起搞点小生意做。麦德脍问做什么生意,盛一浩说可以进一些冰条卖,进价五分钱一条,可以卖一角,能赚一倍。本钱又不多,一天就算赚两元,每人可以分到一元,搞得好还可以额外吃上几根。想着自己既能赚钱还能吃上冰条,麦德脍立即表示赞同。他们各自向父母提出要资本,说好俩人五五分。很快,两边的父母都欣然答应,盛一浩的父母给了两块五,麦德脍的父母也给了两块五,凑成了五元本钱。他们约好,赚了钱后就把生意做大,多进一些冰条卖。

十二三岁的孩子,想法很天真,看着别人开代销点,就希望自己家也能开一个,以为那样就可以自由自在吃零食了。想吃哪种就吃哪种,反正不用钱买,自己的货,拿来吃就是。看着别人卖冰条,就想着自己也要卖冰条,以为这样就能随手拿一根,不用“花钱”。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越是自己家开代销店,越是自己卖冰条的,越是舍不得拿来吃,因为吃掉的都是钱,而卖出的才是收入。

这一夜,他们的心情就像要去春游一样,激动得睡不着觉。

鸡鸣三更,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盛一浩和麦德脍就出发了,他们迎着晨露,披着星光,拿着一根扁担,往岩坦镇走去。

他们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岩坦镇冰条厂时,天已大亮。

“老板,今天冰条多钱一条?”盛一浩在来冰条厂之前就了解过,冰条批发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是四分半,有时候是五分,上下有浮动。通常冰条厂老板会根据自己的库存量和当天的天气而定,如果当天天气阴沉,库存又多时,批发价就会低一些,反之亦然。这是盛一浩那次买冰条时,跟卖冰条的阿姨聊天时知道的。

“五分钱一条,免费提供箱子,但是你们冰条卖完后要还回来。如果明天继续来,就明天带过来,不然当天要把箱子还回来。”老板说。盛一浩开始还价,他说:“老板,今天天气很闷,下午可能会下雨,希望你四分半一条给我们,我们可以多拿一些,你也能快点批发出去。”麦得脍也是见过世面的,自己没做过生意,也总看过别人做过生意吧!村里平时来收购鸭毛、鸡肫皮的小贩,跟母亲讨来还去的,所谓的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老伴看盛一浩在还价,立即跟着说:“对,今天可能要下雨,冰条需要赶快卖掉,少赚点,多卖点。”

老板扯开短袖衬衫的第一个纽扣,提起一片衣领扇了扇风,并抬头看了看天,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之前没来过吧?”“我们是千山村,这是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希望能得到价格上的照顾。”盛一浩脑子反应很快。老板又问:“你们的爸爸是谁?”

岩坦镇不大,周边几个村的农民买农资什么的都到镇上来,来来往往比较固定。人家一打听,相互之间都熟悉,所以,大人不认得孩子,就会问是谁家的孩子。买卖东西时,遇到钱不足的偶发情况,会比较通融,东西可以先拿走,钱下次补上就行,大家都讲诚信。至于面对还是孩子的顾客,有些老板也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是自己熟悉的家长,事情就好办很多。

盛一浩和麦得脍各自报了爸爸名字,老板一听,说:“没问题,四分半一条成交,并提供一个冰条箱,不用押金,最迟明天还回来。”

他们进了111条冰条,麦得脍说:让“老板,好事成双,你送我们一条吧!就当是对我们第一次做生意的鼓励。”老板二话没说,很爽快地又拿了一根冰条摆到箱子里。盛一浩和麦得脍拿扁担穿过冰条箱的绳带,麦得脍在前,盛一浩在后,抬起冰条箱子就走。

岩坦镇街上很多门店都已开张了,大清早的,不会有人买冰条吃,再说,与冰条厂同一条街,想吃时买一根也很方便,盛一浩和麦得脍都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些人当作潜在的客户,不必浪费时间。他们只是象征性的用方木条敲几下冰条箱的箱体,没有吆喝。

他们昨天已经商量好今天的路线,计划先从南安村开始,接着走千山和北山,最后回到自己村。如果到第三站北山村时冰条还剩较多的话,就再转一转到岩前村。他们有他们的想法,自己的村大家都很熟,有点不好意思,非不得已时不卖给自己的邻居。再说,这样安排不用走回头路。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溪,快步:走在山路上。远远的,走在前面的麦得脍看见一位光着膀子,在地里抡着锄头锄地的农民,他跟后面的盛一浩说:“一浩,有人了,你喊吧!”一浩说:“你在前面你喊,我敲。”麦得脍没有吆喝过,有点难为情,但是,要想做成生意,就要脸皮厚,这也是大人们平时议论的生意经。现在他走在前,又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客户,同样没吆喝过的盛一浩坚持说这第一声得由麦得脍喊,听起来似乎名正言顺。他想了想,逻辑上没有问题后就硬着头皮,装作老练的样子喊道:“冰条、冰条,一角一条。”

啪啪,啪啪啪,随着麦德脍的吆喝声响起,盛一浩同时拍响了冰条箱。方木条拍在冰条箱上发出的响声具有代表性,就像屠夫吹响“肉锣”(一种牛角做的号子),不用屠夫喊“卖肉”,人们就知道卖肉的人来了一样。

“娒(对小孩的昵称),冰条多少钱一条?”

“叔叔,冰条是奶油冰条,一角钱一条,你来一条吧!”

盛一浩和麦德脍赶紧将冰条箱子抬到田里。

“我没带钱,你看我衣服都没怎么穿。”

“叔叔你是哪个村的?”盛一浩问。

“我是南安村的,我儿子跟你们一样大,或许你们认识。”

南安村是一个大村,村里有一所全小,叫南安小学,南安小学承担附近几个小村落的适龄儿童的教学任务,盛一浩和麦德脍所在的千山村的儿童也在南安小学读书。他们继续问了农民叔叔儿子的名字,得知眼前这位汗流满面的叔叔就是同学的爸爸时,盛一浩很认真地说,没带钱没关系,先赊账,暑假后钱可以让你儿子带到学校给我。叔叔告诉盛一浩他们,开学后一定把钱让儿子带去。

盛一浩和麦德脍人虽小,但也讲究“彩头”,对于第一个顾客,交易成功不仅会给一天的生意带来顺利,也会大大增强他们的信心。尽管叔叔没带现钱,但他们相信,大家都是农家人,生性淳朴,不会骗人,所以,综合考虑后,第一单生意以赊账的方式成交。

他们首战告捷后,调换了前后位置,继续沿着山路行走,看到有人就吆喝,并敲响冰条箱,走在没人的地方,只是不间断的敲敲箱子。约莫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第一站——南安村。

南安村依山旁水,山是翠绿的,山上长满高大的树木,秀美的竹子。楠溪江源头的水,清澈见底,整个村里的生活用水都取自村外的小溪。虽然这只是一个村庄,但是自从去年政府部门规划要造车路以来,很多村民纷纷搬到山下居住,无形中形成了一条新“街”,这给来南安村的小商小贩带来了很多便利,不用跑很多路,就能做买卖。

盛一浩和麦得脍一路吆喝,早已没有了羞涩。走在南安街上,一个大声喊“冰条、奶油冰条,一角钱一条”,另一个立即配合敲起冰条箱子。很快就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拉着一位大人要买冰条,他们赶紧找了一块干净地方,放下冰条箱,客人答应买一根后,盛一浩一手轻轻将棉被的一角掀开,另一只手伸进箱子抽出一根冰条后迅速将盖被掖好。麦得脍收回客人的一角钱,继续吆喝。大人撕开冰条的包装纸,将冰条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后递给了小孩,小孩蹦蹦跳跳离开了。接着又有几个孩子领着大人向他们走来,有的买到冰条后就走,有的却留在原地吃起了冰条,很快冰条箱子四周就围起了一群人。哪里热闹往哪里凑是村人的心理,尤其是一些小孩看着其他小伙伴嘴里进进出出吮着冰条,就吵着要大人去买。盛一浩负责拿冰条,麦德脍负责收钱,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很快,111条冰条卖出了二十几条。此时已日上竿头,天气更加炎热。 做完第一站生意后,他们抬着冰条箱,向千山村进发。千山村在山上,从南安村上去要先趁船过一条溪,然后爬山越岭半小时才能到。午后的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照在头顶,头发都快卷起来了。盛一浩和麦德脍不在乎头发会晒卷,真卷起来倒挺好,还能省一笔烫发费。他们同班的小明,妈妈开理发店,上个学期,追求时髦,把他的头发烫成卷发,头几天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后来越看越顺眼,同学们都说好看。如果自己不花钱就能让头发卷起来,那也挺好的。只是箱子里的冰条就不好了。冰条早上从冰柜里拿出放到箱子里快六个小时了,如果再不卖完,冰条就会融化掉,这样下来别说赚钱,不把成本搭进去就算万幸了。于是盛一浩和麦德脍抬着箱子开始小跑起来。

往上的山路,虽然铺了石头台阶,但是往上跑,而且肩上还搁着十几斤重的东西,感觉就很累了。待他们俩气喘吁吁到达千山村时,已是大汗淋漓,口干热燥。麦德脍建议吃一条冰条,盛一浩却说还是先卖吧,卖剩了自己吃,解渴喝点山泉水。一个孩子拉着家长走了过来,还是盛一浩伸手去拿冰条,他揭开小被子一角,手探进了箱子,指尖触到软软的东西,他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麦德脍看出了端倪,问盛一浩怎么啦?“麻烦了,好像冰条变软了。”说话间,盛一浩将冰条拿出了箱子,冰条的包装纸已经有点湿烂,无法整片剥下。原本光滑成型的冰条看上去已经变糊,很明显,冰条要融掉了,他们心急如焚。

“打折卖出!”麦德脍首先提议。盛一浩立即表示赞同。

“冰条、冰条、奶油冰条,一角一条,买一条送一条。”麦德脍变更了吆喝声,盛一浩有节奏地配合,敲起了冰条箱子。

买一条送一条就相当于一角钱买两条了,这个力度挺大,拿盛一浩俩来说,五分钱一条基本算是进价,没亏。拿顾客来说,花一角钱买两条冰条,家里两个孩子不用争着吃,每人分一条。算是上策。

冰条在快速变软,也在快速卖出,十几分钟后,冰条拿出来已经在滴水,吃冰条的人一边放嘴里吮,一边用另一只手掌接融化后滴下来的冰水,每接到一滴,将伸出舌头舔干。吃相很丑,但没有浪费。一阵热闹之后,想买的人都买了,但冰条还没卖完。第二站的生意已经做完,是不是去第三站——北山村就要想清楚了。从千山村到北山村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那里小孩多,冰条箱里剩余的冰条,完全可以在北山村卖完,但是,冰条能不能“坚持”住是个大问题。通常冰条变软后,其融化速度是很快的。熟悉冰条性能的盛一浩和麦得脍都清楚。现在箱子里用手摸起来除了一阵冷气,还有粘乎乎的手感,打开看则会加速冰条的融化,他们只能凭经验做出决定。 最后他们下决心就地处理,一角钱卖三条,而且挨家挨户推销。原先买过吃过的,此刻又渴了,反正算起来只有三分钱一条,比进价都便宜,所以有人一买再买,差不多走完整个村子的每一户人家后,冰条只剩一条了。

“唯一一条我们自己吃吧?”麦德脍首先提议。

先看看今天卖了多少钱,可别亏了,盛一浩一副老大哥的样子。

他们来到一棵树荫下,把钱掏出来点。一角、两角、伍角、一元,每一元叠成一匝,总数4.87元,算上第一条冰条赊欠的一角,共4.97元,本钱5元,结果亏3分。盛一浩说,这根冰条不能自己吃,得卖掉,凑成本钱还给父母,不然无法交代。麦德脍说,自己跑了一天,还没吃过一条冰条,感觉对不起自己。再说,自己买来吃,怎么说也得花上一角钱,现在只用花三分钱可以吃到冰条,已经是在替父母省钱了。盛一浩明白麦德脍讲的是“歪理”,但不得不承认,歪理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最后同意自己吃这根冰条。

冰条有自己的原理,它可不管盛一浩他们什么道理,它的原理就是时间长了,就不叫冰条了。等盛一浩和麦德脍同意自吃后,它已化成一滩稠稠的冰水。

他们最后将盖被掀开,用指头划着箱底化掉的冰水吃,你一手指他一手指,直到箱底被划得干干净净。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后一刻就乌云密布了,继而雷声大作,轰隆隆,顷刻间雷雨交加。盛一浩和麦德脍在雨里奔跑。

十几分钟跑到家后,如实向自己的母亲说,今天没赚到钱,盛一浩的母亲说,没事,全当锻炼自己。麦德脍的母亲说,花三分钱买一根冰条,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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