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似乎会变魔术,明明家里没有鸡蛋,但她煮的点心里边有鸡蛋;明明家里没有肉,但她煮的点心里边有了肉......。
母亲其实不是真的会变魔术,她只是本事比较大而已。
别人家庭多数是男主外女主内,而我家却是母亲主外,我们家里的一切“外交”事务全部是母亲负责,孩子上学的学费是母亲出面借的,耕田没有牛时是母亲找村里人借的,家里突遇没有干柴了,也是母亲跟邻居借的,包括煮点心没有肉,没有蛋,还是母亲借的。
母亲十七岁离开娘家嫁给了父亲,娘家离夫家需要翻过一座山,再越过一条岭,然后渡过一条溪,再翻过一座山,一趟步行下来需要走上一个多小时。那年月通讯靠书信,人与人之间沟通很不方便,家里来亲戚,很多时候都是“突然降临”的,事先并不知道。有时候母亲从田里回来,家门口可能就坐着一个客人,所以接待客人只能临时想招,事先无法准备。
家里来的客人通常是我外公,或者是我舅舅。母亲与舅舅兄妹俩的关系很好,一个姊妹姊妹地叫,一个哥哥哥哥地喊,很亲近。外公更不用说,他是母亲最亲的亲人。外婆去世早,母亲特别依恋外公。
外公或舅舅来时,尽管母亲有点措手不及,但依然乐滋滋地开始招待。她先是给外公或者舅舅泡一碗带着油腥的茶水,茶水里边不忘加点白糖。接着就是开始煮点心,无论什么时间,接待客人的第一餐饭就是正餐前的“点心”,点心通常是自家制的纱面,这个家里常备,因为容易保存,但是配料是个难题,纱面里边当然可以放青菜,但是这是自己吃的做法,招待客人不行,会被嫌吝啬、小气、甚至穷。所以再怎么困难,招待客人,尤其是至亲的客人,纱面里怎么也要放点荤的东西。家里没肉,鸡蛋也没有,怎么办?母亲总是有办法的,借!村子里总还有人有肉有蛋的,附近虽然买不到,但是卖肉人经常会担着肉,吹着螺走村串屋,条件好的人家都会买一点自己吃,母亲知道村子里谁家有肉,在需要借的时候就轻车熟路地从后门溜出,潜到上屋的阿嬷家,借到肉蛋后赶紧迂回,趁外公或舅舅不注意时,把面煮出来,她要装作肉蛋是自家的样子,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发现肉和蛋是借来的,这样会没面子,母亲要装出一副“自己嫁得不错”的样子,好让自己的亲人放心。
母亲煮好的点心,从外表看是看不到肉和蛋的,一碗满满的纱面,看上去像一座日本的富士山,外公或舅舅心里有数,那碗满得没法翻拌的纱面下面,一定藏着“宝”,外公或舅舅拿起筷子时会对母亲说:“叶(姊妹),拿一个空碗过来。”母亲知道亲人要做什么,于是就说:“爸(哥),没有什么,就几根纱面,只管吃就好。”于是外公或舅舅只好自己去拿一个空碗,坐下后拿起筷子就来一个黑虎掏心,将碗底的肉或蛋夹出一部分放到空碗里,说:“吃不了那么多,浪费了可惜。”母亲见埋在碗底的肉蛋被夹出后便一个箭步冲上去,重新把肉蛋倒回去,说:“先吃,真吃不了就剩掉。”外公或舅舅坚持先夹出,这样卫生,母亲坚持先吃,剩下也没关系。就这样你来我往僵持着,最后母亲出了绝招,将被放置到空碗里的肉蛋夹起,趁外公或舅舅不注意时,往他们的嘴巴上一搽,然后假嗔道:“现在好了,已被你碰脏了,没人愿意吃了。”外公或舅舅没辙了,只好坐下来开始吃面。
有时候外公或舅舅是假客气,知道母亲不容易,找个理由推辞一遍,这叫“知情”。但有时候外公或舅舅是真吃不下,出现真吃不下时,最后就只能剩掉肉蛋,剩下了的肉和蛋最终会由母亲分给我们几个小的吃掉,这是绝不会倒掉的,母亲打蛋时都用手指将蛋壳划干净,怎么可能会倒掉剩肉剩蛋呢?
母亲待人接物热情,她的这种待客“绝招”也会用在别的客人身上,比如有一年我家砌房子,各种老司很多,他们一天要吃四餐,除早中晚三餐正餐外,下午三四点钟还会吃一次点心,同样点心一般是纱面或者其他小食,每次母亲煮点心时也都把猪肉鸭肉鸡腿之类的埋在碗底,当老司客气推脱时就会用上这一招。母亲说,给老司吃好点,干活就会多干一点,干好一点,无形中,“成本”节省了。母亲的热情只对客人,对自己家人,母亲却是精打细算的,今天上不上荤菜?哪餐上荤菜?母亲都精心安排,绝不“今朝有肉今朝吃”。上了荤菜后也不是让我们放开肚皮吃,人多,得严格控制,浅尝则止。有时候杀了个鸡,母亲会把鸡腿留起来,以备次日有客人来,如果次日没有客人要接待,那次日母亲会把鸡腿拿出来,交给父亲处理,而父亲则会把我们几个最小的叫在一起,把两只鸡腿拆分掉,最后留一根骨头,父亲自己吮着。懂事一点的,会借故不要吃,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或者说自己肚子感觉油腻,没胃口这样的谎话,把鸡肉留给父亲吃,其实,那个年代,谁还会有油腻感呢?肚子里可是早就粗躁了吧!
一只鸡少了两个腿,怕一家人不够吃,母亲就会买点猪肉放进去同炖,这样看起来量就多了,猪肉比鸡肉便宜,鸡肉里混点猪肉,让大家当鸡肉吃,倒也有滋有味。
母亲几十年来都是如此,直到我们长大,家庭条件变好,村里通上了电,电话装了,手机也买了,有客人来时多数都已通了电话,即使事先没有约好,搞“突然袭击”的,家里那冰箱还存着满满的肉呢!从此母亲不再为去借肉而花心思了。
时光更替,岁月流逝,一转眼母亲已经离去多年,现如今每当我吃点心,特别是吃纱面时,母亲对待客人时的那番热情景象便会跃上脑海,让我久久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