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的一个周日,我与几个初中同学去温岭参加一个同学儿子的婚宴。觥筹交错间,女同学珍说:“阿斌不能喝,其他人随意。”阿斌闻言,拿眼睛白了白珍,反问道:“干嘛我不能喝?又不是喝你的酒,你管我?”
阿斌长得魁梧,嘟着嘴,一副佯怒的样子。珍冲着阿斌笑着说:“因为你要当车司,得负责将我们安全送回温州。”
同桌的十几个同学,听到“车司”一说时,大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是“车司”?片刻之后,大家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了,原来同学珍讲的“车司”,其实就是司机。熟悉又陌生的一种感觉瞬间充斥大家的心。恍然大悟后,大家纷纷就这个词汇聊了开去,我的思绪却被一下子带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岁月里。
三十多年前,因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我二十岁出头就只身来到温州这座城市。
90年代的温州,私营经济刚刚起步,轻工业蓬勃发展,皮鞋厂、服装厂、打火机厂像一场春雨过后枝头的嫩芽那样,不知不觉间冒了出来;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出租车“菲亚特”,人力三轮“白卵车”,从早到晚生意火爆,城市到处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女同学阿娇,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来到温州牛山北路的“公路总段”的,她来公路总段不是去上班,而是去学开车,她要当车司,想学成之后谋一份职业,她起初的目标是开出租车。
那个年代,拥有驾驶执照,会开车算是一门手艺,甚至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学驾驶的人,普遍家庭条件较好,他们要么是替单位开车的专职车司,要么就是租车跑营运,总之都有一定的稳定收入,极少会有车司闲赋在家的。阿娇是家里的老幺,受尽全家人的宠爱,很自然的,对于阿娇提出要去温州学驾驶一事,家里全力支持,斥巨资让她去学。
阿娇怀揣15000元的学费,先去娄桥头陀寺报了驾驶理论培训,90年代初期,有条件学驾驶的人寥寥无几,学员吃住在驾校,需要经过一个月严格的理论学习,考试合格后方能上车训练。与现在学驾驶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理论考试不是机考,路考也没有红外线测判,能否顺利通过考试,考官的主观判断占主要因素。但是,他们的学习时间长,阿娇考了理论后,仅上车上路就训练了四个多月,从报名到取得驾照,差不多历时近半年。
我来温州没多久,就打听到了阿娇在温州学开车,因着之前对“爱情”的憧憬,我从其他同学口中获取了她学理论的驾驶学校位置,刻意安排了时间去看望她。从市区到娄桥,需要辗转几趟公交车,去驾校见她需颇费一番周折。大家都是从农村来到城市,人生地不熟的,见面时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头陀寺在瓯海区的一个郊外,驾校周边一片田地,秋风瑟瑟中,我居然想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诗句。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没有“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我在温州找的第一份工作是送报纸,送报纸的工具是邮包和自行车,阿娇学的是汽车驾驶证,往后她要开的是四个轮子的汽油车,自行车与汽车之间的悬殊,让我在阿娇面前产生了一种不自信,加之家庭条件的差异,对于自己这份单边的“爱情”始终不敢言说,但在这样的荒野里,这样的冷风中,我还是向阿娇表达了关心。我送的报纸上经常有一些出租车车司被歹毒伤害的消息报道,借着自己这方面的便利条件,我像个大人一样对她说:“学会开车后,出车时要注意穿着,夏天的时候不要穿得太暴露,社会比较乱,见色起意的事例时有可闻。”阿娇说我想得倒是远,还有四个月才出师呢?分别之后,我要到了阿娇的电话。
阿娇的车司梦,一直牵绕着我,我在送报纸的过程中一有遇到公共电话亭,我就想到她,想给她打个电话,能说什么不重要,就算“旧事重提”也无不可,我只想让她知道,在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个男同学在关心着她。每次给阿娇打电话时,心里都很矛盾。既希望电话能及时接通,又希望电话接不通,接通电话怕无话可说,没接通电话则怕她不知道我在关心她。就这样,在通与不通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四个月,阿娇顺利拿到驾驶证,她可以当车司了,她成了名副其实的驾驶人,同学中第一个拥有驾驶执照的人。
阿娇拿到驾驶证后,我多次想象着阿娇在开出租车的过程中,突然哪天就在路上偶遇了我。比如,我正在骑着车送报纸,她刚好路过,她突然把车停在我身边,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对我说:“骑车注意安全,路上车多。”接着没等我反应过来,对她说出那句“衣着不要太暴露”的话,她便一轰油门,绝尘而去,独留我在风中萧瑟。
只是,阿娇学成开车后便回到老家去了,原先留给我的电话再也接不通了,从此之后的十几年时间,都没有她的音讯。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同学会,我知道她当初学成开车后就去电业局上班了,岗位就是车司,因着如今的通讯便利,在写此小文时,我联系到阿娇,问她当时为什么放弃最初的愿望,不去开出租车,阿娇说,在温州,路不熟,没法开出租。
时过境迁,在一桌挤挤挨挨十一位参加婚宴的人中,我仔细观察,发现居然整整有十人是车司,几乎人手一本驾驶证。与三十年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车司”不再叫车司,大家也极少把驾驶执照当作一门谋生的技艺了,而是作为用来享受便利,提高生活品质的一种附加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