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委主任

一

陈万年托他大儿子陈风顺上学的福，一共当了4年的家委会主任。第一次当家委会主任是陈风顺上小学的时候，小学共六年，陈万年却只当了一年的家委会主任，这并不是说他能力不行，当不好被撤职，而是因为他儿子的这所学校，家委主任是轮流当的。老师先把班级分成6组，每组当一年，6组当完，正好小学毕业。轮到陈万年这组时，组里的成员说，就由陈风顺爸爸做我们的主任吧！陈万年心里也想当主任，他装模作样的推辞了一番后赶紧应下来了，他担心自己再推辞下去，主任会给别人当了去，这事不能客气。南州当地有句顺口溜，叫做“客气就是放弃”。

陈万年第二次当家委会主任是他大儿子上高中的时候，陈风顺上的高中叫南州中学，是南州市的省属重点高中，根据国家高考政策改革要求，省里规定南州中学高考采用“七选三”规则，即语文数学外语三门必考，地理、政治、历史、生物、物理、技术、化学七门再选考三门。这个规则要求学生在高一年级选定自己相对强的科目后，高二开始就根据选考科目分班走读。重新分班后，班主任也会有变动。陈万年担心他的家委会主任会被其他家长代替，每个班主任对家委会主任的人选要求都不同，有的班主任喜欢选男家长，说男家长办事干脆，果断，还有力气，班级需要搬运一些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叫家委会主任；有的班主任却喜欢选女家长，说女家长细心、耐心、沟通协调能力强。选考分班后，陈万年儿子的班级里分进来一位在某局当处长的男家长，能力非常强，据说社会资源也很丰富，更重要的这位男家长还是新班级组建后的微信群群主。这给陈万年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担心新的班级家委会主任会是这位处长。出乎陈万年意料的是，分班后新班主任一点也不唯官，她明知这位家长是当官的，可她依然将家委会主任一职交给了陈万年。陈万年连任后将班级的班务管理得有条有序，但是一起“换师”事件差点让他丢了家委会主任一职。事件起因是陈万年儿子班级的数学老师是一位新教师，家委会里边的几个成员有一天跟陈万年说，有家长反映，数学老师没有经验，希望家委会牵头跟学校闹，想办法把这位年轻的数学老师换掉。陈万年心想，师资配置是学校的事，家委会不宜干涉，再说，说年轻教师不好也只是一部分家长的想法，不代表全体家长不认同，另外，班主任也不支持陈万年这样做。他认为，家委会首先要受班主任领导，如果班主任没让做，你也去做，那就是不服从管理，是越权，没有组织观念。最后这件事陈万年没有带头去跟学校闹，结果，陈万年被几个家长认为“怕死”，要弹劾他。后来到了高三，学校经过全盘考虑，重新调整了毕业班的师资，换了一位老教师给陈万年的班级。

高中三年下来，家委会主任他倒是连续当完了，但中间也当得心有戚戚。累计四年的家委会主任当下来后，陈万年的感受是想进班级家委会的家长很多，想当家委会主任的更多。班级学生数一般都有四十五人，班主任组建家委会时，通常要求五六位家长进家委会，比国家政治局的人数还少。班主任在群里接受家长报名时，你得抓紧时间，否则就会错过进家委会的机会。班级家委会成员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有时候还要倒贴，但大家对进家委会的态度都非常积极。

二

大多数家长想当家委会主任，其目的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抛头露面”，为自己家的孩子在老师面前赢取印象分，希望能得到老师的特别关照，以提升成绩。但陈万年不这样想，他认为孩子的学习成绩主要还是靠自己，与家长是不是家委会主任没有关系。至于印象分，只要孩子有闪光点，老师的印象分就会很好。在这点上面，陈万年当家委会主任，其私心就比一般的家长当家委会主任要小，当然，不能说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

陈万年想当家委会主任用他自己的话讲，他不是认为自己当的有多好，而是担心别人当不好，他的理论是与其让当不好的人当，自己看着受气，倒不如干脆自己来当；自己当虽然也一定会有家长看着受气，但自己当让别人受气，总比让别人当自己受气好一点。尤其是有些家长当家委会主任，班级群里老师发一丁点消息，她就带头跟帖，说什么老师辛苦了，谢谢老师，爱你么么哒之类的话时，陈万年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下陈万年的小女儿陈雨调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他密切关注着学校里的分班消息，他想在女儿陈雨调上初中的这几年争取再当上家委会主任，你说他当家委会主任当上了瘾也可以，总之，他就是喜欢当。

三

时间已经是8月31日晚上十点多了，陈万年还没有收到学校的任何信息，前两天学校倒是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上面讲的是学校报到时间，9月1日上午八点。但是，到哪里报到，班主任是谁？哪个班级等等消息一无所知，怎么报到？陈万年心里发急，到处在询问有谁收到分班的信息了没？他生怕学校独独把他搞落了，还在小区居民群里发信息，@给所有邻居，问接下来孩子读七年级的家长有谁收到学校的分班信息了没。群里很快就回复了好多个“还没，”有个邻居回复很长，他先是回复了一个“没有”，接着又说：“都这个时间了，还没有短信发过来，明天让我们孩子怎么去报到啊！学校真是折磨人，”又说，学校也真是的，反正已经分好班了，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发信息？搞得这样神秘。

很显然，大家对学校这么晚还没发分班消息心里都有怨言，认为学校故意卖关子，“校大欺客”，显摆。陈万年得知大家都还没有收到分班消息后，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一点，他在群里跟了一个心塞的表情包后，继续拿着手机等消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晓，他还把音量调到最高。

陈万年的女儿今年12岁，要上初中了。辖区初中叫南州第一初级中学，学校被当地的房产中介称之为“头部”名校，教学成绩相当出色，每年从该校考入省重点高中南州中学的人数很多，几乎占了南州中学每年招生人数的一半，普高线更是几乎达到95%以上，这个成绩也算是对得起学校的“第一”校名了。这样的成绩，加上学校校址又在城市中心区，使得整个南州地区，但凡有点实力的家长，都想法设法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去读书，钱多的直接买学区房，权大的托关系走后门，有“立功”表现的可以没钱，也可以没权，如果既没钱又没权，还不想办法立功的，那你就靠边站吧。陈万年是属于有钱的那种，他宣称要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在他女儿刚刚入读小学时就买了房子，可谓是未雨绸缪了。

最近几年群众反映强烈，教育局经常收到12345市长热线转来的投诉，说南州第一初级中学里边有很多“篮子生”，意思就是很多辖区不在该校，通过权力关系而入读该校的人，投诉要求教育局查一查，以确保公平正义。教育局面对纷至沓来的信访，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整顿，终于扼杀住了这股托关系走后门的歪风邪气。

学校名气大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学校的管理者来说，有时候还很烦，比如说校长吧，非辖区生托关系走后门堵住了，但是如何分班的问题又来了。学校教师几百人，老师有新有老；有负责任的，有不负责任的；有一心想把教学成绩抓起来的，有一心就想躺平的。做为家长，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分到一个好老师？特别是班主任老师，家长们更是在未开学前就通过各种关系打听，打听好老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进到好教师的班级。这个时候校长就头疼了，整天接不完的电话，南州就那么大，转一圈就能遇见几个熟人，每个人都想进好班级，答应办吧，哪能现实得了？不答应办吧，人家说你清高，说你校长当起来牛了。再说，所谓的好老师，每人评判标准都不一样，有的人说对学生要求严格的好，有的人说对学生要求宽松的好；有的人说年老的教师好，因为教学经验丰富；有的人却说年轻教师好，因为年轻人容易沟通，有激情；我说这个老师很好，你又说不好，怎么平衡？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在校长眼里每个教师都是好的，所谓的不好都是你们家长说的。面对各种说情，无可奈何之下，南州第一初级中学的校长终于出了狠招。

校长出的狠招是“口头答应，坚决不办”。他制定了分班的规则，将全体新生名单打散，参照每个学生的小学毕业考试成绩，按上中下三个等级均匀搭配，组成若干个班级，后由各班班主任抓阄，抓到谁就是谁，有点盲选的味道，这样以来，大家总没话说了吧？公平！

校长担心如果过早的将分班情况发给家长，一定还会有家长找到他要求换班的，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做到决绝。他将分班信息放到开学报到前一天的深夜时分发送，达到一种把生米先煮成熟饭，造成既定事实的结果，不给任何家长一点找他提换班要求的时间。信息一推送，他就立即关掉手机，三更半夜的，你总不好意思找他吧？找也找不着。

这就是为什么学校到8月31日夜里10点多了，陈万年还没收到学校的分班信息的原因。

四

“叮”，陈万年的手机响起了短息提示音，此时是晚上11点，终于收到学校的分班消息了，他打开手机，仔细把信息读完，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分到了1班，班主任姓厉，教英语，信息里边有老师的手机号码。孩子读初中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陈万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申请添加了班主任厉老师的微信后，立即着手组建家长微信群，一般来讲，微信群的群主会被家长认为是组织的头，容易进班级家委会。要想当家委主任，首先要进家委会，要进家委会，首先要先建群，这是陈万年近几年得出的经验。

信息发达时代，办事效率就是高。早在暑假期间，有本事的家长，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就组建起了几个南州第一初级中学的准新生群，陈万年在一个500人的群里，他加了班主任的微信后，立即生成一个二维码发到准新生群，指明这里是1班的组织，班主任就在群里，请1班的家长扫码进群，有点当初刘备摆摊招兵买马的味道。很快，五十人的家长群就组建起来了，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从大家都没睡觉可以判断，大家都在等学校的分班消息。

陈万年做了群主后，本满心期待会受到班主任厉老师的赞扬，赞扬他“工作积极”，没想到，他的组群行为引来了厉老师的严厉质问。

“班级群怎么回事？”陈万年看到厉老师发来的信息，原来的兴奋劲瞬间跌倒低谷，像在初秋的早上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厉老师，是我找到几个家长慢慢拉起来的群。”陈万年战战兢兢的回答。

“50位家长你都认识？都是你的好友？”老师紧追不放。

“不是，认识的只有两位，我是通过一个准新生群里找到其他同班的家长建起来的。”

“你把那个群截屏给我。”

厉老师要证据，他要据此判断陈万年讲的是不是事实。好在陈万年没有撒谎，他立即将截屏发给厉老师，以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属实。

陈万年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老师的话语很冷峻，感觉得出来，对于陈万年的“私自建群”行为颇为不满。

回答完这几个问题后，老师没再问其他问题了，陈万年忐忑不安，不知道老师如何定义他的建群性质。半小时后，陈万年主动追问了老师。

“没事吧？厉老师，如果有不妥，我可以解散班级群的。”

询问消息发出去后，陈万年焦急的等待着老师的回复，他的微信设置了免打扰模式，要知道有没有新信息收到，需要拿手机直接看。他一会拿起，一会又放下，放下一会又再次拿起，心里焦急得很。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二点，他没有收到老师的任何回复，这一晚，他过得很不安，睡梦中都梦到老师给他回复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陈万年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依然没有厉老师的回复，但是，他发现厉老师自己组建了一个群，群里有家长近百人。陈万年的心凉凉了，很显然，厉老师不赞同自己班级的家长这样做，至少在厉老师看来，没有“谁是群主谁就是家委会主任”的概念。陈万年开始后悔，他悔自己积极过了头，悔自己的行为给老师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也怪自己，怪自己这个年龄了，还一点也不淡定，这下好了，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别说家委会主任了，进家委都困难咯。世上没有后悔药，陈万年接受自己因鲁莽带来的后果，他告诫自己，一切静观其变，不再搞主动出击。

在班主任看来，选家委主任就是在给自己选工作搭档，一个代表学校负责教学，一个代表家长负责家校沟通；班主任选家委主任甚至还可以理解为是班主任在给自己选秘书，一个优秀的秘书，首先要有领悟上级意图的能力，在平时的家校沟通过程，班主任是学校管理措施的执行人，具体到家长，班级家委会主任就显得举足轻重了，有些事情班主任是不便言明的，言明了也就土了，这个时候就要看家委会主任如何去领会了，领会得好，事情执行起来就完美，就顺畅，领会得不好，则会让事情办得虎头蛇尾，会有纰漏，给家长留下口实，有说辞。从后来的事情发展结果看，陈万年算是完全理解了厉老师的做法，在谁都不了解谁的情况下，就凭谁拉起了一个微信群，就由谁来做家委会主任，这未免过于轻率。尽管家委会主任算不上一官半职，但毕竟他代表的是全体家长，做为班主任，应当慎重选人。

开学已经三天，班级组建家委会的事厉老师只字不提，对于8月31日晚上陈万年发给他的信息，厉老师也始终没有回复，这让陈万年彻底死了心，他甚至认为，厉老师可能会把家委会主任一职交给他的熟人家长，自己与班主任不亲不戚，凭啥当主任？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9月6日，那天是周六，厉老师在群里发出一条信息，信息内容说七一班班级需要一个班名，现在向全体家长征集，要求创意新、寓意强、读起来顺。陈万年平时喜欢读点书，早在二十年前还做过记者，如今还兼了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一职，对文字颇为敏感。抱着“有当无”的心态，陈万年很快把自己想出来的一个班名私信给了厉老师。厉老师一如既往的冷，没有当场回复陈万年任何信息，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更没说“收到”。

“陈雨调爸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征集班级名信息发出后第二天早上，陈万年收到了厉老师的问话信息。

这条信息对于在煎熬中的陈万年，无疑就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曙光，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不是家委会主任的结果，但是没法接受自己被定性为“差家长”。九月已经是初秋季节，前几天组群的事被老师质问后，心情一直不舒畅，今天一早收到老师的信息后，陈万年就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一样心情敞亮，他立即回复厉老师说自己是私人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

“你的家庭情况？”厉老师像审查犯人一样接着问。

“我一家四口，大儿子毕业于南州中学，现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

“我大儿子初中也是南州第一初级中学读的书，班主任姓陈，叫陈吉，”陈万年强调了自己儿子就读的高中外，还附加说明了就读的初中信息，这两所学校都是当地出名的学校，他想借此资讯，改善自己在老师心目中对他的认知。

......

聊天到此为止，厉老师就像没收到陈万年的这番表白一样，一样冷，冷得让人心凉。

第三天。

“陈雨调爸爸，如果班级家委会主任让你当，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吗？”厉老师一板一眼，像组织部考察一个将要被提干的人员一样问陈万年。

“我有信心，我当过四年的家委会主任。”陈万年将自己的资历首先拿了出来，生怕厉老师不知道。

“有没有当过家委会主任不重要”厉老师接着说：“再说，据了解，你当的是小学家委会主任和高中家委会主任，小学孩子还小，高中孩子已经长大，我们现在是初中，初中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恰恰又没当过初中阶段的家委会主任，不一样的，”厉老师了解的很详细。

“都是为班级服务，我会努力架起学校和家长的这座沟通桥梁，加强家校有效联系，将咱们班的成绩搞上去，”陈万年回答得非常高大上，他感觉幸福在敲门。

“请你谈谈你为什么认为自己适合当家委会主任？”

“第一、我是男家长，万一遇到班级一些需要有点力气的活，不要找别人，我自己就可以冲上去；第二、我不是体制内的，有些事情班级不方便出面的，我可以出面协调；第三、我当过几年的记者，一般发条信息，写点什么自己拿起来就是。”陈万年这次回答得很通俗，也很接地气。

厉老师最后打出了一个“好”字，接着又没了下文。

好在哪里？哪里好？是给当家委主任好，还是回答得好？陈万年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搞不明白，他只有继续等待。

五

转眼间，开学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时间很快就到了教师节，班级搞不搞家委会，家委会设不设家委主任，厉老师只字不提。陈万年认为，只要老师没提，就表示家委会主任还没落实，陈万年就还有希望，但是，开学初那天的经历，令他想想就后怕，他告诫自己不要犯重复的错误，一个家委会的主任，又不是什么官，犯不着再去碰壁。

“各位家长早上好，我是厉梓萱妈妈，今天是教师节，老师为我们的孩子付出很多，平时工作很辛苦，刚才我代表家长询问过厉老师，想给老师送份礼物，以表达我们对老师的尊敬之心，但是厉老师说自己什么也不缺，让我们不要搞送礼的事。但是家长们，老师拒绝是老师的事，我们有没有行动又是我们的事，据我所知，厉老师的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多了，既然老师本人不接受礼物，那就给厉老师的父亲送上一份礼物，刚才我在网上看了一下，有一款按摩椅非常适合老人用，价格也不贵，大概5000来块钱，平均分摊到每位家长身上是100元，一个小钱，就能表达我们敬意，很值得，如果各位没意见，稍后请各位家长将钱转到我的支付宝，感谢各位对班级家委会工作的支持。”发信息是一位女家长，先前因为在群里响应积极而被陈万年设为群管理员。很显然，她发出这样的一条信息，基本上能够说明班级家委会业已成立，而且，家委会主任就是她。陈万年盯着发信息女家长的姓氏，不自觉地想到了什么。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无人跟帖，无人接话，场面显得异常尴尬，陈万年判断，很多家长不愿第一个表态，在他看来，教师节给老师送点小礼物，无可厚非，但是给老师的爸爸送东西，而且一送就是价值5000元的礼物，有点师出无门了，他对这样的行为是有意见的，但是他选择隐忍。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有位家长跟帖了。

“厉梓萱妈妈，咱两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想给老师买点什么东西，老师平时这么辛苦，但不收礼物，那咱们就给他爸爸送个礼物，按摩椅一定要买大品牌的啊。”

很显然，这位说想到一块去了的家长大概率是厉梓萱家长私下找的托，其目的是想缓和一下群里的气氛。

这个贴不跟还好，这样一跟，群里开始热闹了。

“我不反对家长个人给老师的爸爸买按摩椅，但是，如果是全班家长一起出钱购买，则有不妥。”终于有家长发出了质问，发出质问的刘金荣同学的爸爸。

“刘金荣爸爸，我是家委会主任，给老师爸爸买按摩椅是经过我们家委会全体成员研究决定了的，不是我个人的决定的，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家委会是班级的服务组织，不是权力机构，不是你说什么我们就要接受什么的。”再说，你这样做，老师知道吗？有没有问过老师？

“这事不需要问老师，如果这点事也办不了，那班级其他事还如何开展啊？”厉梓萱妈妈非常强硬地接着说：“鉴于你的不配合，我决定将你踢出群。”说完一秒钟，这位男家长想再回复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信息了。

陈万年呵呵一声，对着手机屏幕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笑这位家委会主任，也笑老师。笑这位家委会主任幼稚，笑老师看人不准。

教师节当天下午，厉老师给陈万年发来微信语音，问陈万年是否知道了群里发生的事，陈万年如实回答，说这事发生在自己开学初拉起来的那个群里。那时厉老师自己拉群后就退出了陈万年拉的群里，所以整个事情的经过厉老师不清楚，他是接到了刘金荣家长的反映才知道那个群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的。厉老师问陈万年，如何看待这件事，陈万年直言不讳说“欠妥”。厉老师暗暗思忖，自己横竖选了一位同姓的家长当家委会主任，本以为找到了好搭档，没想第一天就捅了篓子。厉老师无奈地说：“也是我欠考虑，找了一位与我同姓的家长做家委会主任，大家还以为是我什么亲戚呢！我都说自己不收礼物了，怎么可能还会答应你们家长送我父亲礼物呢？这不让我难堪吗？”语音通话结束后，厉老师给陈万年发来一条信息说：“班级的事情你先接起来吧！”

六

陈万年算是暂时做上了南州第一初级中学七一班的家委会主任了，厉老师首先跟陈万年谈了关于节日送礼的事，厉老师说，家委会组织家长，以集体名义给老师送礼，用的是全体家长的钱，班级五十多位家长，一定会有那么几个家长有想法的，有想法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别家长可能还会搞截屏，发朋友圈，说起来不好听，老师收你几百元的礼物，没什么意思，还落个坏名气，不值，何况教育部门年年三令五申，禁止教师收礼。厉老师告诉陈万年，但凡想给老师送礼的思想今后统统都不要有。让你当家委主任是希望你能多多给老师出点子，协助老师，加强家校沟通，把班级成绩抓起来。厉老师还说，自己十八岁那年报考师范大学，就是立志要在教育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三十多年来，不说自己桃李满天下吧，至少教出的学生也成千上万了，其中不乏有商界精英、教育翘楚、政治人才。现如今临近退休，他只想站好最后一岗，用自己毕生的精力带完这最后一届，无其他想法。

班级家委会组织向家长收班费是通行做法，班费用于购买每个同学的学习资料，教室装扮等费用，合情合理。但是陈万年有他自己的想法，在他临时接过家委会主任一职后，向厉老师提出，收班费涉及一个钱放谁家的问题，按照通常的做法，每个同学收500元，50个同学就是25000元，而班级公共费用支出又是流水账形式，有时候几十元，有时候几百元，一般大半个学期甚至一个学期才将班费用完，先不说有些家长会心里有想法，就说保管班费的家长自己也不喜欢，怕麻烦。陈万年说，班费就不收，几十元几百元的先由家委会指定一位成员垫付，后直接将费用分摊，这样的利在于家长不用一下子拿出五百一千的，不心疼，甚至还感觉自己都没出过班费。所谓的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厉老师仅从陈万年提的这个建议看出，陈万年完全有资格当班级的家委会主任，他在赞同陈万年的这个点子好的同时。告诉他，七一级的家委会主任就由他来当吧！

陈万年向厉老师提出的第二个建议是，班级可以实行晚自习，他给出的理由是班级里学习氛围好，相同的时间，晚上留在教室里学习和回家学习对比，在教室里学习的效率会高很多；第二个理由是，孩子们越往上读越需要自学能力，七年级就开始有意识的培养他们的自学能力，到了高中，自主学习能力就会大大不一样。厉老师问，晚上留在教室里自习，谁来监督？陈万年说这个不用愁，我可以安排家长轮流坐班，至于晚餐问题，把人数确定好后，提前约定外卖，学校旁边正好有饭摊，可以安排将晚餐送到教室。厉老师说可以考虑，因为这事如果真能实施，其效果是不言而明的，但是这事需要向学校报批。

学校认为七一班的这个点子不错，同意试行一个月，看效果，如果安全问题没有纰漏，家长与孩子认可度高的话，将向全校推广。陈万年和厉老师马上着手安排了起来。

家长们很配合，听说班级要办晚自习后，纷纷争着要来班级管理，陈万年被五十个家长左一个主任，又一个主任的叫着，很有成就感。

七

班级晚自习是在教师节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一开始的，做为发起人和建议人，第一个晚上当然是陈万年自己参加管理。白色衬衫，软底运动鞋，平光黑框眼镜，腋下夹着一本书，他静静地走进教室，教室里五十位同学争着眼睛，带着一分期盼，也带着一分疑惑，在陈万年的扫视下，默默地写起了作业。

陈万年来自农村，在来南州做记者前有过几年的代课经历，他对学生的课堂纪律，有着天生的一种威严，七一班同学，在整个晚自习过程，没有一人开小差，这让来教室搞突击检查的厉老师非常满意。

家长轮流到教室值班热情很高，学生晚自习学习效率也很高，一切都进行得有条有序。直到一天晚上，一个女家长的到来。

女家长很时髦，穿着讲究，一个小提包，一双高跟鞋，一件小风衣，她按要求在晚上18点准时走进教室时，从走廊上带进来一阵风，风里充满着浓浓的香水味。坐在前排的刘金荣同学，长得矮矮的，胖胖的，他狠命地揉起了鼻子，第一个打了喷嚏，喷嚏似乎会传染，他刚打完，其他同学也开始了，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同学们纷纷冲出教室。第二天一早，刘金荣来到厉老师办公室说：“厉老师，昨天值班的家长身上香水太刺鼻了，我们都被熏得打喷嚏了。”厉老师赶紧一查值班家长名单，发现是厉梓萱妈妈。厉老师多了个心眼，警觉地问：“是你一个人被熏吧？”刘金荣红着脸，局促不安的回答：“不只有我，很多同学都说难受，不信您问问其他同学。”厉老师告诉刘金荣自己知道了，稍后会处理，让他先回教室早读。

刘金荣回到教室后，针对他的“投诉”，厉老师不得不多想了一层，会不会是刘金荣太成熟了？他的爸爸可是质疑过厉梓萱妈妈的，想到这里，厉老师很快来到教室，抽查了几位同学，问昨晚家长值班的事，同学们一致反映，家长身上香水味太重，很多同学打了喷嚏。厉老师查清事实情况后很快打电话给了陈万年，告诉他这件事，要求陈万年妥善处理。

陈万年觉得这事不好处理，一方面身上喷香水是个人生活问题，自己一个男家长不方便叫她不要喷香水；另一方面，班级家委会主任是自己替换了她。陈万年不想与任何一位家长发生龃龉，他只想团结一切力量，把班级事务干好。正当他为此事想脑筋的时候，第二天学校教导处收到了一起学生投诉，投诉的同学还是刘金荣，说，这次来值班的家长什么也不管，自己坐在教台上一直玩手机，微信频繁发出来的提示音打扰到了同学们，还说不如不要搞晚自习了。学校把投诉转给厉老师，厉老师找来刘金荣了解详细情况，问他为什么不先向自己的班主任反映，而直接跑到学校教务处？刘金荣同学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跟厉老师说，上次的反映老师没回复，以为厉老师不管了，所以这次就直接投诉到学校去了。厉老师哈哈大笑说：“你真是个傻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没处理呢？告诉你，家长层面的事情需要我们班的家委会主任，也就是陈雨调爸爸出面处理，老师已经第一时间要求下去了，”现在老师直接答复你，你今天反映的问题很好，老师会一并处理，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问题的，说完，拍了拍刘金荣的后脑勺，转身又打电话给了陈万年。

结合这两次同学的投诉，陈万年找到了处理事情的方式，他在群里以“温馨提示”的方式，将参加晚自习值班家长的要求一一罗列，其中就包括了不可玩手机，不宜浓妆，也不喷香水等内容。末了，还要求家长接龙确认自己已知悉并一定做到。

晚自习本意就是为了全体同学的成绩着想，那几个被投诉的家长也只是自己一时的疏忽了，大家相信陈万年没有任何私心，于是纷纷接龙确认自己会在孩子们面前树好榜样的。晚自习学习氛围愈发浓厚，很多孩子的作业都可以在晚自习时间完成，晚上九点回家后洗漱完成后就可以上床睡觉，很多家长说，如果不是在班级里晚自习，同样的作业量，在家起码要做到十点多。晚自习的实施，既能高效完成作业，又能保证青春发育期的孩子有充足的睡眠时间，真是一举双得的事，为此，陈万年在家长面前赢得了好多好评，班主任厉老师也对陈万年这个家委主任欣赏有加。爱屋及乌，陈万年的女儿，女凭父贵，当上了班长。

一个人太过活跃，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陈万年在享受赞美的同时，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陈万年唯班主任马首是瞻、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主张，老师说什么他就办什么，简直就是厉老师的传声筒。还说陈万年的女儿陈雨调当上了班长就是拍了老师的马屁的缘故，其实陈雨调同学不但与同学关系处得好，成绩也是段前茅，班主任让她当班长看重的还是她的成绩，与陈万年这个家委会主任无关。对于这些不同的声音，陈万年均一笑而过，他很看得开，人嘛，各种各样的都有，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说你好，尽管他自己也曾经努力过，努力想办法让全班同学的家长对自己这个家委会主任满意，但结果依然有那么几个“不服气”的，在所难免。他还时常暗暗调侃自己，说什么如果真需要拍马屁，那自己拍学校老师的马屁也没错。

半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南州市举办了一次全市统一的期中检测，厉老师的班级取得了平均分全市最高分的成绩，学校老师一致认为，七一班有这么好的成绩是与这个班级实施晚自习是分不开的。

学校经过讨论，认为在全校开展晚自习可行，七一班取得的好成绩就是明证，于是，校长要求各班开始统计自愿留下来参加晚自习的同学名单，出乎意料的是，七年级全段一千多人，报名参加晚自习的人数超过了90%。全校的晚自习工作搞得轰轰烈烈，家长好评如潮。作为实行晚自习建议人的陈万年，受到了校长的亲自接见，陈万年两年后还清楚的记起校长那天对他说的话。校长说，作为我们学校的学生家长，我要感谢你，感谢你给班级出的点子，如果每个家长都能像你一样，全力支持配合学校的教学工作，我们何愁孩子们的成绩上不去？教育工作是需要多方共同努力的，你完全可以代表全段家委会，我跟你班的班主任厉老师也讲过，学校准备聘你为全段的家委会主任。当时陈万年真是激动坏了，从此他对学校的晚自习工作倾注了大量的心思。

八

陈万年在晚自习的管理工作中根据不同的情况，因事制宜，适时调整管理方案。每次变动管理模式时都第一时间跟班主任商量，一个学年下来，他发觉原先晚自习时间参照白天正式上课时间，分节进行有弊端，晚自习从晚上六点四十分开始到八点三十分结束，总共不到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二十分钟，还打铃。同学们的晚自习内容基本用来做白天布置的作业，两小时时间经过一次打断，容易使同学们的思维中断，造成刚刚进入深度做作业时段就被铃声打断这样的不良结果。为此陈万年向班主任建议，八年级开始晚自习时间连续进行，前后110分钟中间不休息，参考中考120分钟的模式，让孩子们养成一种“持续作战”的习惯，这样能使同学们的专注度保持连续。该建议班主任立即采纳并上报学校，希望全校统一安排，校领导略做思考，决定可行，于是，从八年级起，全校的晚自习时间改为中间不休息。

九

时间很快到了九年级，考虑到这一年同学们需要有大量的复习时间，陈万年再次向班主任建议，把晚上的晚自习时间加长，在原来八点半结束的基础上再延长一个半小时，到晚上十点结束。后来终因不符合国家的双减精神而没被采纳。

七月份，骄阳似火，大地一片热气腾腾。南州第一初级中学九年级一千多名学生，满怀信心奔赴中考考场。一个月后，南州市中考成绩揭晓，南州第一初级中学有一半人数上了重点高中的分数线，班主任厉老师的班级全线过普高，上重点高中的人数高达四十人，创下了厉老师带班以来的最好记录。

毕业晚宴上，厉老师突然出现在宴会上，他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说：“同学们，家长们，因教育部门有规定，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师不能参加学生的毕业晚宴，我今天是应陈雨调爸爸的再三邀请而到场的，我就讲两句话，饭是不能吃的，第一句是希望我们的同学，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别忘了有一位姓厉的老师不但教过你们书本知识，也教过你们做人道理；第二句话是我今天要特别感谢一位家长，他就是这三年我的好搭档，万年家长。”说完，厉老师转身走出了宴会场。

望着厉老师转身离去的背影，家长们突然发现，厉老师的鬓角多了些许的白发。早已等候在宴会厅大门口的陈万年，与厉老师握手过后，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消隐在夜幕笼罩下的街灯光影里，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