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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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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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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岁月遮掩的墙脚

时令已经进入小雪,天气便也冷了起来。阳光穿过云层,直射到地面,落在灰白色的石灰墙上,将冰冷的土墙,照耀得有了一丝丝的温度。一条长满孑孓的水沟,从旁边缓缓流过,柚子树上偶尔掉下的几片叶子,恰好落在水面上,它像一叶空载的小舟,随波逐流般的被水流送往低处,有的被卡在水沟里长出来的蒺藜上,有的则继续往前,去往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远方;被蒺藜卡住的叶子,间或落下一两只不畏冷的苍蝇,它们把叶子当做舞场,问候、碰头、牵手、嗡嗡一阵子后,少不了一阵缠绵。

墙脚下,开始聚集起来了一批小孩,这是一群穿着厚绒衫,两腮皲裂,鼻子里不断流出清涕的孩子,他们正在玩着“挤挤暖”游戏。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自动分成左右两队,背靠着墙,肩抵着肩,嘴里喊着一二三,一齐用力拱向对方。当其中一方稍显弱势,将要移动脚步退怯时,很快就会迎来增援,不知从那座屋里又跑过来一个孩子,加入到战斗中,直到将这一方的颓势扭转,两队达成平衡;有时候,“挤挤暖”队伍中也会出现“反水”的队员,排在一边最末位的一位,看看对方要输了时,迅速调转方向,加入到对方的队伍,目的不是分出胜负,而是使两队保持胶着状态,让每一个人使出力气来。一阵游戏过后,背部的绒衫染上了一层白,每个人的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一层汗,身体也暖和了,大家纷纷拍拍对方的后背,散了。

回到家里,脏了衣服的孩子免不了一顿骂,可是骂归骂,下次照样玩“挤挤暖”。

孩子们散去后,墙脚下空寂了一小会,便被几个缝缝补补的妇女填满了。

冬日的田野,一片空旷,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农田里只留着一茬茬稻杆,高高低低,远远望去,像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田野守望者。麦子尚未播种,短暂的农闲,给了村里边的大人们一个稍憩的时光。妇女们趁机拿起了手工活,年纪轻一点的制绒衫,两根被削成两头尖的“绒衫针”,带着几盘颜色各异托人去镇上买来的绒线,双手左右配合,时而穿针,时而引线,勾、穿、拉,上下翻飞,很快,一片前襟便制成了,又一块后襟完成了,一件“爱心牌”绒衫初具雏形,只剩袖子了。绒衫有的被绣上兔子,有的被绣出一个爱心,绣兔子的绒衫是妈妈给孩子制的,绣爱心的绒衫是受年轻女孩所托而打,因为那是她们要送给恋人的定情物。

年纪大点的妇女,提来了一张竹椅,坐在墙脚下纳起了鞋垫。鞋垫是前几天先用浆糊和布料合成的模型,晒干之后,要在鞋垫上绣上图案,绣鞋垫的工具除了几枚大小不一的家用绣花针外,还有一个必备的顶针,顶针是戴在右手中指的一个金属圆环,咋看上去,它像一枚宽大的戒指,用浆糊糊起来的鞋垫晒干后很硬,人的手指无法将针顶穿鞋垫,绣花时需要用顶针将绣花针顶透鞋垫。针尖钝了时,就拿针头往头发上划上几划,农村妇女没有条件每天洗头,头发普遍很油,经过与头发摩擦的针,似乎变快了,穿透起来顺畅了许多,也省力了许多;她们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很快,就到了做午饭时间,她们说着“要烧午饭咯”便各自散去。

太阳慢慢地升到空中,阳光从墙脚位置渐渐地往上移动,一阵寒风刮过,空旷处依然寒气逼人,“残阳”下的墙脚,依然吸引着村里边的人,这个时候该轮到那些大人们上场了。三三两两的农人,嘴里衔着烟筒,双手对插在衣袖筒里,开始聚拢到了墙脚下。

“来一根这个?”有人抽出一支没有过虑嘴的香烟,问另一个抽土烟的人说。“这个不过瘾,还是抽我自己的好。”有人却边说“你抽,你抽,”边伸手接过香烟衔在嘴里,接着再接过对方燃着的烟,轻轻吹掉烟灰,用红红的烟头与自己嘴里的香烟完成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说“这烟不错。”

农民们的爱好除了闲暇时用牌九赌点小钱外,平时就是抽烟了,烟是他们永远的精神伙伴,大约在十几岁时就开始学会,他们聚在一起,话题始终离不开烟,此外就是每年的收成。有人说自己的亩产是800斤,有人说他吹牛,说你这块田的稻子长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收到800斤呢?有600斤就不错了,似乎收成多了,自己种田就成功了,反之,便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不是一个厉害的种田人。

当阳光完全落在屋顶的时候,墙脚下的热气也随之消逝了,农民们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了,他们在午饭过后,都要安排去干点像砍柴割草那样的轻活细活,毕竟,做为一个农民,他们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

时光匆匆数十年,我从墙脚下“挤挤暖”的那个小孩,变成了那个双手插衣袖筒的中年男子,所不同的是,这几十年都在城市工作并生活着,前些天回到农村,路过小时候那个热闹的墙脚时,发现那个被蹭掉一块一块石灰的墙面,已经布满了青苔,那一块一块看上去像一个个烂疤的墙体,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海桑田的变幻。墙脚下的地面也长满了杂草,踩上草丛,底下突起的石块差点让我崴了脚。

全村异常寂静,有的屋子,一整座没看到一个人,我连续走过几个屋,才在西边高坡上的屋子道坦上看到两位老人,她们围在火塘边烤火,那是我的六婆和七婆,六婆九十六岁,七婆八十八岁,两位阿婆身体还算健朗,只是耳朵有点背。

我跟两位阿婆大声打过招呼后,拿过一张椅子,坐到了火塘边问现在没人玩“挤挤暖”游戏了吧?七婆说,村里连个小孩都没有了,他们都在城市里,这种游戏都是你们小时候才有的。六婆接过七婆的话说,别说小孩了,大人都没几个,现在留在村里的就是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了,你也看到了,满山满地的荒草,都快把村子包围了,连声狗叫都很难听到了。

与两位阿婆的一番对话后,我怅然若失了,那些消失的景象,不会有再来的时候了,或许,农村将会一直凋敝下去,直至成为无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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