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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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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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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父亲半能儿

父亲是一位“名师”,他是种田高手,扬名十里八村,人送外号“全能”。从犁田到插秧,从耙番薯垄到栽番薯藤,无不游刃有余。他干的活,用现在生产管理上的话语讲,那就是标准。村里的人都拿父亲干的活做参照样。比如插秧,水田里,父亲左手握一把秧苗,右手拿一株或两株秧苗,弓着身子,嘴里衔着土烟筒,一边巴滋巴滋的抽着自制的烟丝,一边快速的左右移动。手中的秧苗在父亲有节奏的后退中,纷纷被插在了水田里,秧苗仿佛找到了家似的,开始在田里扎根成长。早上出去放牛的人,都没为自家的牛找到一块丰腴的青草地,父亲一个人就已经完成了一丘三分地的水田插秧工作。插完秧苗的水田,放眼望去,那秧苗,横竖对称,间距统一,就像一排排停在电线杆上的鸟儿一样,整齐、有序。

村里人农忙时,都以能叫到父亲帮忙为荣。父亲的农活不但会的多,还样样都精,而且从不偷懒,帮乡人的忙,也像替自己做事一样认真。请到父亲一个人,相当于请来了两个人,甚至还不止。我家农忙时事情也多,但父亲乐意帮助人,只要有人喊,父亲都会腾出时间去帮忙。父亲说,人家喊咱是看得起咱,乡里乡亲的,开不了拒绝的口,再说,我们也有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故此,父亲种田的名气更大了一层。

按理说,父亲这个种田高手能够培养出一批种田能手,名师出高徒嘛,起码自己家的几个娃应该个个了得,但是很遗憾,我们几个兄弟没有一个是种田好手。我们农活干不好,不是因为我们笨,也不是因为我们赖,而是因为父亲不放手,他的不放手明面上是说我们做不好,实质上他还有深层次的考虑。能自己做完的就不给孩子做,这是父亲的干活理念。农活中有一些属于技术活,他极少有让我们参与的。他说这些技术活我们做了需要他返工,与其重复劳动,不如自己一步到位。我们天天跟着父亲上山下地,始终前脚贴着后脚,亦步亦趋的跟着父亲干活,我们不懒,但我们干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活,打打下手的活。

比如说上文说到的插秧,我和大哥都很想插,觉得这是一种本事,心想自己今后长大了分家后得独立做事,得当家。但是父亲说我们插不好,说我们插起来的秧不直,上上下下弯弯扭扭的。虽说秧苗在水田里也能成活,但是后期管理很难。父亲总是这样,他每做一件事情,就会想到后一步的事情,从不苟且,绝不敷衍。他干活的眼光放得远,他都会为后续做事打下基础,庄稼落地只是第一步,后期的管理十分重要。我们也曾试图做一些技术活,有时候会趁父亲还站在田边抽烟时,自己“主动”下田,拿起一把秧苗插,但是很快父亲就会默不作声地过来夺走我们手中的秧苗,接着脸带愠色说:你们这叫插秧吗?你们这是玩家家。边说边把我们已经插到田里的秧苗重新拔起,用手在秧苗拔出来的窟窿里一阵摸索,将窟窿摸平后重新栽下。我们只好悻悻而退,去干一些拔秧苗的工作,去秧苗田里将苗拔起来,将根部带出来的泥土洗净,用稻草扎成把放簸箕里,然后挑到父亲插秧的田里,并将一把一把的秧苗隔三差五的扔到田里,让父亲手头那把秧苗插完后能够就近从身边再拿取一把。

插秧父亲不让我们干,犁田耙田也不让我们干。

犁田时,父亲左手握着牛绳和竹枝,右手把着犁子尾部那个圆溜溜的把子,嘴里衔着烟筒,低头盯着犁铧,跟着拉犁的牛,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手中的犁忽而往右掰,忽而往左掰,不停地左右摇晃,让犁铧以最贴切的方式接触土层,将泥土翻新。犁铧所过之处,块块泥土带着灵气,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弥漫田间。牛一路耕到头后,父亲单手提起犁,左手牵动牛绳,指使牛转身,犁铧再次落到泥土中去。一丘田翻耕完毕后,接着开始耙地,犁地和耙地不同,牛在犁地时是按正常步伐前行的,但耙地时牛要小跑起来,所以耙地有一定的危险性,人站在耙子上重心不稳时会被摔下来,为此,父亲更不会让我去接触这类活。犁地虽然没有危险性,但技术含量更高,犁耙的深浅把握不好时,会出现要么犁铧不着土,让牛空耕,起不到翻土作用,要么犁铧入土过深,耕牛不堪重负而举步艰难,无论是对于泥土的翻新还是对于耕牛的怜惜,父亲都不让我们去试。

犁田和耙田时,父亲分配给我们的事情也是打下手的活,有时候会被要求去割些草,在牛犁完地换耙的间隙,给牛备好青草,让它快速的吃上一顿以补充体力;有时候父亲会交给我们一把锄头,跟在耕牛后面,将整块翻起的新泥土锄碎,力气小的,会给一把木制的长柄榔头,同样是敲大块的泥土。这样一番安排之下,牛在细碎的泥土上耙起来就会省力一些。

类似这样的农活很多,像栽番薯藤时,父亲给我们的活就是将修剪过的藤苗让我们分配到番薯垄上挖好的每一个小坑中,让父亲在拿着草筢(一把带短柄,另一头装着铁制挖地的小农具),一挖一插一顶的一番快速动作下,无论是顺着往前还是倒着往后,前前后后所到之处,都能在每一个空番薯坑里有一支待栽的番薯藤苗;还有像给水稻喷农药灭虫时节,父亲给我们的活就是给水稻除草,喷洒农药的事情都是父亲自己干。

在父亲的长期“压制”下,十七八岁本来就应该是一个正劳力的我,到20岁了还是不会做很多农活。不但是我,还有我大哥,小弟等等,在我的印象中,他们都不会插秧耕田一类的技术活,我们会做的都是割割草,放放牛,砍砍柴这类“天生就会”的小事。20岁之后村里的人大都外出谋生了,需要技术的农活更是无从接触,而且越是往后,不会干的农活越多。

对于当年父亲不让我们干技术活,我们想得最多的是父亲不愿我们受累,那弓着身子一天到晚磕在田里插秧;那弯着腰身,下雨天从早到晚的栽番薯藤苗;那一刻不停地跟着耕牛,冒着烈日在田里挥汗如雨耕田;那因为没钱买喷雾器而用土制农具喷洒农药的所谓技术活,显然比拔拔秧苗,敲敲泥块,除除草来得艰辛,来得吃力。但这一切都父亲一个人承担了,他默默地承担起了本应由其成年子女共同承担的家庭责任。

如今父亲已经故去多年,我偶尔回家乡一趟,看着长满野草的田地,踩着被各种荆棘吞噬的泥土时,心中未免生出一番怅然。

为父亲,也为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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