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夜晚,一盏煤油灯被高高地绑在门口的柱子上,昏黄的灯光,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线,给夜幕下的山村增添了一丝活力。我们一家老小,围着一个竹制的大篾篓,就着微弱的煤油灯搓着玉米,篾篓放在石臼上,周围一圈摆着几张长方凳,父亲坐在迎光的位置,他拿起一根玉米棒,用一根削成尖端的细柴棒,在两行玉米粒子中间位置戳下去,玉米颗粒无损地纷纷掉进篾篓里,父亲转着玉米棒,每隔开几行再戳一次,密布玉米粒子的玉米棒很快被戳出几条“通道”。父亲将被戳过的玉米分给我们几个兄弟,让我们用手指或手掌将玉米棒上的其他玉米粒搓下来。
玉米是盛夏的时候采摘回来的,刚从玉米秆上掰下来的玉米还有许多水分,挑回家晒干后,为了节约存放空间,我们需要将玉米粒子从玉米棒上一颗一颗的搓下来,然后装袋存到谷仓里去,平时还要过一段时间拿出来晒一次,为的是防止玉米受潮霉变。玉米是主要粮食大米的补充,在大米接不上吃的时候,母亲会让父亲将玉米粒子挑去研磨成粉,做玉米饼或者玉米糊吃。
搓玉米看起来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也挺费力气,更“费手”,我们没搓完几个,手掌就会生痛,但是我们都会坚持到最后,只有坚持到底,我们才有夜宵吃,父母亲规定,谁中途退出的谁没有夜宵吃。
夜宵其实就是青菜煮纱面,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纱面已经是那个年代接待客人的食物了,能在夜宵享受到“客人待遇”,我们手再痛也会熬到最后。
前些天,我去菜场买菜,看到很多从郊区过来的农民在路边设摊卖玉米,一下子就把我的记忆拉到了童年搓玉米的那个年代里去,于是有关玉米的那些“不光明”记忆逐渐复盘了。
玉米种栽后大约两个来月的时间,差不多长到两米高的时候,一支支身穿绿色衣服,头顶着几根银白色须子的玉米穗子,像一个个顽皮的小婴儿,开始悄悄地在嫩绿色玉米秆中间分叶的位置钻了出来。它们迎着阳光,一天一天的成长。最先变化的是它们头顶上的那些玉米须,从最先的银白色,到后来的浅绿,再到深绿,数量也逐渐增多,最后变成棕褐色,里边的玉米粒也逐渐丰满了起来。一阵秋风吹过,玉米秆黄了,玉米棒成熟了。成熟后的玉米,颗粒饱满,向上的部位会微微裂开,露出一排洁白如玉或灿黄如金的玉米粒子,白的是白玉米,黄的是黄玉米,我们家乡大多数人家种的是白玉米,白玉米口感比黄玉米细腻,但产量没有黄玉米高。
玉米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几颗不长穗的玉米秆,我们管他们叫“雄粟”,意为不会“生孩子”的雄性植物。“雄粟”有一个特点,它非常甜,是我们的最爱。我们经常会在放牛或砍柴的空隙,钻进一块玉米地,寻找“雄粟”, “雄粟”通常长的比较矮小,枝叶也不像“雌粟”那样茂盛,有点跟母狮子和公狮子那样容易区分,我们能够快速辨认哪些玉米秆不会长穗,一经发现,就立即折断拖出玉米地,然后将其折成几段分给同伴们,当甘蔗吃。容易折断也是“雄粟”的一大特征,一般情况下,“雌粟”只能用刀砍。偶尔我们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将“雌粟”当“雄粟”给拔了。
除了折 “雄粟”当甘蔗吃,我们有时候也会偷掰玉米棒,玉米在刚长满粒子,但又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是最好吃的。剥开玉米衣,用指甲一掐,奶白色的玉米汁液冒将出来,生吃都觉得是甜的。秋风咋起,枯叶凋落,山上的枝蔓也渐渐失去了水分,我们将这些易燃物收集成堆,用火柴点燃,把偷掰的玉米棒插到一根路边折来的小树枝上,将玉米放在火中边烤边不停地转动小树枝,很快香味就弥漫开来了,一两分钟后,玉米烤熟了,大家一边呼呼地吹着滚烫的玉米棒,一边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着吃,吃完烤玉米,拿衣袖往嘴角一抹,抹掉黑烟,再一齐用小便,对着火堆将火浇灭,然后快速散开,紧张又刺激,好吃又好玩。
玉米浑身是宝。玉米秆是牛过冬时的美味饲料;搓完玉米粒的玉米棒子,跟板栗的外壳混在一起,是冬天烤火用的上好材料。板栗壳不规则的外型和浑圆的玉米棒搭在一起,使火势既旺又耐烧。
时间倏忽而过,如今家乡都没有人种玉米了,个别坚守在农村的老人,在屋旁栽种的几颗玉米,那也只是用于打发时间,不会当做粮食来补充了,成熟时偶尔掰得一两个玉米棒,也当稀罕物对待。如今在菜场,遇见路边有老人售卖玉米,我都会隔三差五的买上几根回家煮熟拿着整根玉米棒一粒一粒地掰着吃,我企图以此种方式找回童年时期的那种感觉,却发现始终在两条线上,而无法交集。
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却也改变了一个人,过去了的始终是过去了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找回,于是,改变了的,只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