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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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谁都想不到，一场运动会短跑，他把自己的髂骨跑断了。
他是我儿子，正在上初三，半年后就要中考了。
他叫周迪，一心想在田径运动项目拿一个冠军，他酷爱运动。足球场、篮球场、到处有他的身影。周迪要拿学校运动会百米短跑冠军的决心始于去年运动会的4*400米。那天他跑的是最后一棒，前三棒跑完后，小组成绩落后第一名将近200米的距离，周迪接过棒子跑完半程时，跟跑在第一名的赛手还有近100米之遥。观看比赛的全校师生几乎一致地认为，这场比赛已无任何悬念，就连担任裁判的体育老师也说，周迪这组想追上来除非他创造出一个奇迹。然而，奇迹真的降临了。
周迪在最后100米的赛程里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他在前方班主任喊破嗓子的加油声中，完成了惊天逆转，最后夺得小组预赛成绩第一。从此，他信心倍增，一个要在下一届校运动会上拿冠军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萌发。此后在学校的日常训练中，他开始向那个目标行进。
二
九年级的学校运动会是在初冬里举行，周迪报名百米短跑，赛前他跟我说，争取拿个奖，我知道他这是谦虚的讲法，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我是他的父亲，我了解这个儿子。赛道上，英姿飒爽，像风一样飘进终点，领奖台上接受万众瞩目是他所追求的；为班级荣誉而战，像出征的将军凯旋而归，站在讲台上接受同学们的祝贺，特别是女生们像英雄一样倾慕他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在看台上看其他同学的其他项目比赛时，心有点不在焉，直到百米短跑这个项目开始时，他才变得专注，兴奋，而又忐忑起来，他非常注重参赛者的成绩。只要没快于11秒半，今天的冠军就是他的，他这样想着，他知道自己的最好成绩是11秒20。
男子百米短跑总共分6组，每组8人，周迪排在最后一组。赛完前面三组时，他开始走下看台，走向检录处。
初冬的气温，虽然还没有冷到刺骨，但也已经让人感觉畏畏缩缩了。周迪换上运动装，先在场外预热了一下身子，后昂首走进赛场，他像一位被教练拥入拳击台的拳击手，坦然、淡定、信心满满，一副冠军志在必得的样子。
轮到他上场了。他眼视前方，心无旁骛奋力向前冲刺，他不管身边跑道上的参赛者此刻在什么位置，离自己有多少距离，他只是自顾自地跑，狠命地跑，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说竞技场上没有谁不拼命的。
运动员之间的距离被渐渐拉开，周迪的优势在跑过50米的赛道时开始凸显，他义无反顾地向终点发起冲刺。40米、30米、20米，离终点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我做为志愿者，站在看台上录下了他赛跑的全程，视频里我看到周迪在将近终点时跑步的姿势明显出现了异常，原先平稳的身姿，出现了短暂的扭捏。赛后周迪自己说，当时曾听到了右侧骨盆位置发出的一声“咔嚓”响声，他说，那响声只不过是像平时自己扳手指关节时发出的声音，不足为奇。
比赛结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去年4*400跑完后躺倒现场救护车上的场景没有再现。去年那次跑完后，周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呕吐，赛后被老师紧急安排到救护车上休息，以防不测。这次赛后现场没有救护车鸣笛声响起，现场又没摔倒动作，让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周迪迟迟没有返回看台令我有点忐忑，按照赛程安排，小组赛后的决赛被放到下午，预赛后的参赛者是要返回看台的，可周迪没有返回。焦急中，我跑到检录处查看，也没见到他。我带着一分忧虑，返回看台，途中遇见班主任古月老师匆匆忙忙的走向检录处，我与她遇见时，她说“受伤了，赶紧去看看，”我问谁受伤了？古月老师说是周迪。
我的心一下子就冷得像冰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赛前我曾不止一次的交代周迪，让他“看着办”，毕竟只是一个学校的运动会，由于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今年比赛过程要根据自身的身体反应科学运动，“适可而止”，不要拼命，他口头敷衍我说知道了，但结果还是拼命了，一如他当初下决心要拿冠军时的表态，说赛场上就要拼命。
我与古月老师见到他时，他一手叉着腰，坐在一张塑料凳上，旁边站着校医。周迪看我带着一张阴沉的脸向他走去，抢先解释说，自己也不想受伤的，都是意外。我在无奈与心痛之中，随同古月老师将他扶到轮椅上，推出赛场，推向医院。
后来医生分析说，如果当时周迪听到自己身体发出的声响时就选择放弃比赛，或许后果不会那么严重。但是，周迪没有放弃，他带着那声他自以为没事的响声，执著的追求着崇高的体育精神，将比赛坚持了到底。
三
医生说，周迪因用力过猛，瞬间剧烈的肌肉运动，硬生生地将他右侧一块髂骨一分为二了，拍片提示右髂骨见游离骨片，诊断结论：右髂骨撕脱性骨折，得手术。周迪听完医生的话，反问医生说今后还能运动吗？篮球能不能打？足球能不能踢？田径运动还能继续吗？医生说得看恢复情况，目前这些运动基本要排除了。他伤心不已，他说自己不能参加决赛了，还说这次不能为班级挣得荣誉很遗憾，酷爱运动的他，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他哭了。
撕裂的不仅是髂骨，还有学习。
满打满算，周迪离中考时间只有半年，离体育中考则只有四个月。手术后要卧床休息半个月，之后还要坐轮椅两个半月，这样算下来，从他能下地行走到体育中考时间才一个多月，此外，还有文化课成绩的落下，一席愁云占满了我的脑子。
班主任古月老师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有用，这样的事谁都想不到的，权当周迪人生中的一次渡劫吧，学习的事有我呢。在病房里，班主任和校长在看望周迪的时候，当即安排了如何不将文化课落下的几项措施。
班主任说，周迪在家休养的时间，学校安排网课，他可以通过钉钉收看；作业每天安排同学递送，各任课老师单独对他的作业进行批改；单元试卷通过发送电子稿形式，由周迪在家打印，参照在校检测的规定时间在家完成考试，并将试卷拍照回传各科老师，老师如期进行批改；组织各科老师，在周迪居家学习的半个月时间里，上门对他的学习情况进行总结、辅导。半个月后返校上课后的困难，到时再安排，总之，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我们的宗旨就是大家一起克服困难，家校配合，不让班级任何一个人的成绩落下。一场紧张有序的学习方案，在周迪术前就在班主任古月老师的缜密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展开了。
四
周迪住进医院后，他开始感觉到了疼痛。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眼巴巴的望着苍白的病房，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听凭医生安排。
手术被安排在次日下午，具体时间无法确定，医生说要看前面四台的手术情况，如果都顺利，第五台手术应该在下午三四点钟开始。
等待总是煎熬的，能不手术盼着不要手术，必须手术时又盼着能早点手术。我陪着周迪，在病房里熬过了一晚，夜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兴高采烈地站在领奖台上，接受全校师生的万众瞩目。
我们度时如年，一会去问护士几点轮到，一会去关注医院公众号，想从中获取一些手术资讯，但结果啥都没有，就这样光着眼睛，无助的等待着。
下午四点，病房里终于来了护工，将周迪推上了手术床，进手术室那一刻，我跟他说，不要怕，手术很简单的，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们通过医院的公众号，全程获知周迪的手术进度，麻醉开始，正在术中，手术结束，正在复苏等等，各个进展一目了然，信息发达时代就是这样好，家属不用像过去那样在外头傻傻地等，做着无谓的担惊受怕。
手术很顺利，从进手术室到回到病房，前后历时两小时，单手术时间只用去40分钟。理论上讲，手术时间越短，病情就越简单，手术也就越成功，这让我们的心也略微的感到了宽慰了一些。
回到病房，我问周迪要不要叫外卖，因为他已经24小孩没有进食了。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自己没胃口，而且还想呕吐。
他试着吐了几次都没吐出来，护士说那可能是镇痛泵起的副作用，我提出先关闭镇痛泵，护士同意了。周迪呕感消失，喝过几口水后，跟我说，现在可以叫外卖了，我们笑了。无论什么情况，一个人如果寻求吃东西了，那就是向好了。
周迪在禁食24小时后吃上了寿司，饥饿解决了，但是另一个问题产生了，这个问题就是他在病床上尿不了尿。到了术后次日早上，他没尿小便的时间长达25小时，他说躺在床上根本尿不出来，护士得知这个情况后，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腹，说膀胱已经充盈鼓胀，再不尿只能插导管，否则会有危险。但周迪还是没尿出来，护士深知危险的存在，她在请示过医生后，说，真不行就扶起来站地上试试吧！
我将他架在自己身上，他妈妈将他没受伤的左脚扳到地面，勉强让他站立，最后他对着尿壶，完成了这史无前例的壮举，尿后我一看刻度，足足1000毫升。护士说，好险。
周迪成功进行了“右髂前上棘骨折切复内固定术”，并于三天后顺利出院。
回家后他让我问一下医生，问可不可以不躺着，说自己要上网课，需要坐起来；他说当下是关键时刻，学习不能松懈，班级里大家都在拼命地学，自己在家“躺平”心会慌；还说就这样荒废学业会给自己带来负罪感，虽然在家学习效果不及在校，但是也要尽力量学好。我当晚通过一位家长与医生取得联系，说出了周迪的这些顾虑，医生回复说这个手术受伤的位置在骨盆，人坐着时骨盆不会受到过多的压力，可以允许坐着学习，但坚决不能落地行走。周迪听了我的转述，开心地称自己既然没能在体育上站上冠军的领奖台，那就要在文化成绩上扳回一局。
次日，他准时坐在轮椅上开始上起了网课。周迪对照功课表的科目安排，听着网课，并一一做了笔记。半天过去后，班主任古月老师来电询问效果，周迪说，跟在校上课一样。老师还询问了身体情况，我跟老师说，髂骨位置受伤坐轮椅不影响康复，这是询问过医生的，老师松了口气，说这样就好，还说不能为了赶成绩而将身体弄坏掉。班主任还说，或许这是个契机，一个安下心来学习的契机，并开玩笑说，接下来的期末考试，说不定就是班一了。我心想，希望老师的话能“一语成谶”。
周迪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我将他抚进轮椅，洗漱护理完毕后，准时坐到电脑前，白天连续学习13小时，夜晚十点准时入睡，半个月的网课很快就结束了。期间各任课老师或是通过电话，或是直接上门，帮他整理了难题、错题，周迪说，这有点因祸得福，自己发生意外，原以为会短暂地失去了学习机会，却不料，结果不但自己的学习能够继续，还享受了自己任课老师家教般的辅导。
五
12月16日，新的一周开始了，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它将光芒洒向大地，初冬的气温，在阳光的抚慰下，没有了那份凛冽，变得温和了许多。人们走在路上，浑身暖暖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美好。班主任古月老师一早来到学校，她去办公室之前，先去了一趟教室，发现周迪已经安然就座，她的心放下了。
返校前的那一天，我找了古月老师，向她诉说了周迪返校后面临的一些困难。我跟古月老师说，学校的入口朝向大路，上下学高峰时段，大路上车来车往，周迪上下车需要先扶到轮椅上，再推进来，这个过程颇为费时，长时间的占道容易引发堵车，也存在安全隐患；他的教室在二楼，没有电梯可乘坐，如何上台阶？在校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学校二楼又无卫生间设置，人要上厕所怎么办？古月老师告诉我，说这一切她都已经跟学校协调好了，学校同意让我的车可临时开进校园大门口；上台阶的事，学校已经安排了两位保安同志，每天上下两次，将周迪的轮椅连同人抬进教室；针对学校二楼没有卫生间一事，班主任还特别向学校申请了在转角处临时设立一个可活动的小便点，专供周迪使用，期间卫生问题，也已安排好了专门的清洁工即时清理；在校的用餐问题，班主任还指定了几位同学，就餐时将餐盒送到他的桌子上，餐后还帮忙收拾。听了古月老师如此细心的安排，我如释重负，原来我的担心，老师已经全部想到，并已经完美地做了安排。
周迪看到老师进教室，他笑着问了声好，古月老师假装生气般的来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你小子，回来了就好。简简单单地一句“回来了就好”，蕴含了古月老师无限的关爱。
周迪正常返校学习后，古月老师会经常在课后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他如何认真学习，同学们又是如何帮助他的在校生活等等一些细节，每次我都没忘感谢学校和老师的精心安排。古月老师也多次跟我说：主任（我是班级家委会主任），你也别老说感谢了，我们学校本身就是教书育人，立德树人的地方；将每个孩子培养成才是我们的目标；提倡关爱，宣扬互帮互助是我们的教育精神；无论是谁，我们学校都会给予力能所及范围内的帮助，目标就一个：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落下。
老师的话，深深地温暖了我那颗曾因周迪这场意外受伤事件，感觉一切都无望了后，像被冬日的寒风吹冷迟迟没法苏醒的心。周迪在古月老师的细心安排和同学们的帮助后，最后考上了重点高中。蓦然间，我想起了一句俗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总是会有逆境的时候，面对生活中的不顺，我们不放弃、不沮丧，勇于面对，事情总会向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