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记

故园记  【@水乡闲人】

——题记 ：天时、地理、人和孕育着故园的活力。

赣江，静静流淌的碧水清澈的能见深水游鱼，水东东山山峦逶迤连绵，翠微宜人！一群白鹭鸣叫着从吉水大桥飞过，大桥西岸一公里处有一座小镇，平直的河岸到这里曲折起来，宛如少女在扭动曼妙的曲线。岸边扬柳竟绿，小山竹枝叶婆娑，在微风中吐露妩媚，平添出几分江南水乡风韵！到了水涸季节，河床会露出黄澄澄的金色沙滩。这坐落于山水相映，金色沙滩之上的江畔小镇是我的故乡——金滩。因河岸线曲折，又称三曲滩。

故园小镇地处吉水县水西、水东水陆通衢咽喉之地，地理位置优越，明清时期为上溯吉安、赣州，下通南昌、九江的商埠重镇。小镇老街由其得天独厚的“水陆平行，河街相邻”之格局，入选江西省历史文化名街。

沧海桑田，下游峡江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带来小镇沿河街道房屋一次拆迁之痛！我长年漂泊在外，魂牵梦绕的乡思，让我回了一趟故乡。

故园门前的母亲河已是宽阔浩瀚如湖，江中行船都机械化了，小渔船“突突……突”也如小快艇在江中穿梭。已见不到江中航船上的白帆，见不到光脊梁、弯腰驼背大声哼着号子的纤夫，这些都早已尘封在人们逝去的记忆。只见淘金船上的旌旗在空中猎猎生风，沙石作业船机器轰鸣声伴随沙石撞击声在水上合奏的欢！昂然耸立在江畔的沙石场成排吊机井字架铁臂直指苍穹，吊机下，装运沙石的汽车排成长龙。据知情者说，故园曾掀起过“淘金热”，后经政府有关部门整顿，纳入有序轨道。精明勤劳的老乡看准了自家门前绿水下的金色宝藏！

故园临江多有水榭楼阁式茶肆酒楼，楼下河水潺潺流过，楼上饮酒品茶的客人海谈古今中外，笑论家长里短。有时在这里还能听到艺人的说书卖唱。到了夜晚，凭栏眺望赣江渔火，别有一番情趣！窗外五光十色彩灯装点的壮丽江景更带给客人们美的享受!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小镇繁华崭然露头角，凭依赣江通衢之便，这里阜通四方货源。鹅卵石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店面都不是很大，可那南货、北货、日用杂货一应尽有。山里的竹笋，鄱阳湖的干鱼，各色灯芯绒、的确凉、士人布，因其价廉物美，备受顾客青睐。新鲜的山东苹果、天津鸭梨、海南椰子在这里也能买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手表、半导体收音机、还有柜台旁摆放整齐的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在当下也许已是微不足道可在当年称得上高档的奢侈物品曾让多少人眼热心动过？！

江中来往船只多喜欢停靠小镇，不只为这里的物产丰富，更为这里的人热情好客。店铺老板和伙计主动说笑着相帮船老大将买好的大坛米酒和大件物品送到船上。精明漂亮的老板娘也会适时得体地逗一些喜插科打诨的水上汉子开怀大笑。赣江客轮在这里经常“超时停靠”是为方便船员多捎上小镇的土特产品。

小镇方园三十里没有别的集市圩场，五公里之遥的吉水县城“隔河千里”，附近乡民小到日常生活中的小针线，大到操办红白大事的一应物品都去小镇购买。街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那生意人起劲的吆喝声，各种叫喊声、争吵声、呼唤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喧闹。每逢年临节或举办物质交流会，街上更是人山人海，小镇要被人挤破了，可四面八方往小镇涌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人流中，有挑担的、推车的、骑车的青壮年汉子；有挎着一篮子鸡鸭蛋或提着鸡鸭一路唠叨的婆婆媳妇；老大爷提着旱烟杆，不紧不慢赶着去镇上泡茶馆，到了中午，去那“花狗仔面食店”吃上一碗美味实惠的“金线吊葫芦”，也可以去“翘子担食摊”喝一碗热气腾腾、酸甜麻辣的“什锦粥”；细伢仔欢蹦乱跳跟着大人去街上凑热闹，猴急着想去买吃了直咂小嘴巴的“紫云斋米饼”；刻意打扮、看去矜持羞涩的大闺女，也许在路上就揣上了一个让自己脸红的心思，希望有一天坐上花轿去做镇上人的媳妇……

江湖艺人都争相来到小镇凑热闹。演魔术的，玩杂技的，耍猴戏的，还有胸脯拍得山响的狗皮膏药师，正是你方唱罢我方来。故园民风淳朴，家乡人古道热肠，参与互动捧场热烈而慷慨。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也会颤巍巍地从口袋摸出几枚硬币放进猴子头顶的铜锣里。来了大型马戏团，小镇中市街“荒园里”高高竖立的爬杆杆顶上的三角彩旗随风飘舞，几公里外都能望见！

中央电视台电视剧《井冈山》摄制组也来小镇拍过戏。拍的是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红军在小镇留下的活动足迹。拍戏的消息一传开，小镇沸腾了！好客的乡亲老表们热情地接待来自首都的客人，积极配合摄制组工作。人们踊跃报名争当群众演员，主动从自己家里拿出拍戏需要的家什、家禽，小船。饮食店老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菜农担来了蔬菜瓜果，屠夫扛来了大爿猪肉、牛肉……遵从现场指挥，各就各位，在吆喝叫卖声中进入剧中角色。也许观众记下了剧中那位手提藤箱，看去清瘦却不失精明干练，护送陈毅过江的年轻人，其实他是镇里一位从未演过戏的土生土长的细伢仔。拍戏时正值冬季，江边寒风朔朔，而剧情要求演员不能穿厚的衣服，随着导演严格要求的一次次重拍，没有演出经验的细伢仔咬紧冷的微微打颤的牙齿认真地一次次重演，导演很为老区群众的淳朴、执著而感动，噙着热泪连声:“OK!”陈毅过江是《井冈山》剧中的重头戏，再现的是当年陈毅从井冈山出发辗转至小镇乘船经鄱阳湖进长江赴上海的历史镜头。小镇的相关记忆还有一种版本的说法，毛泽东、曾山也在小镇住了一夜，第二天率领队伍经葛山、过东固，上了井冈山。当年红军在小镇留下的宣传标语因老屋拆迁而丢失。

小镇老街经历拆迁后保留下的房屋依然鳞次栉比，有砖瓦缝合、斗拱飞檐的古宅，有带天井的小四合院，有那木挑梁、护栏、窗格雕花缕线、做工考究的水乡骑楼。和相隔五公里外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燕坊那备具清风明韵的古宅一脉相承！也与世界历史文化遗产——“福建土楼”之钟灵毓秀有那么几分神似！小镇深处几座墙垣围绕的大院落，院内琉璃瓦雨亭，石板走廊甬道别具一格。房屋风火墙上或砌或画的飞禽走兽、山水花卉栩栩如生。大院红石围墙上的浮雕久经风雨剥蚀，仍依稀可辨。这里应是早先小镇上的富贾官宦门第吧？！

镇中心有一座能容纳上千人的重檐八角大殿院，铸就一对嗔目裂齿怪兽头铁门环的楠木大门上方一匾额，上书：万寿宫。大殿内的大戏台和大厅中间夹着一宽畅明亮的大天井，堪称室内、露天两用戏院。曾几何时，戏台上扭过秧歌，舞过狮灯，唱过“三角班”，演过“样板戏”。土改时斗过恶霸地主，文革时批过“牛鬼蛇神”。大凡动员、誓师、庆典大会也会在这里举行！后来镇里新建了大礼堂，县里第一家公办酿酒厂在万寿宫挂牌。再后来，一个体家具店老板成为这里的新主人。万寿宫的变迁记录了小镇珍贵历史片断！

早年一批走南闯北的手艺人陆续来到小镇组建了木工、泥工、铁器、篾器、雨具、服装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在举国进行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他（她）们以手工业工人身份，和镇上菜农一道成为工农主力军。也以自己精湛的手艺为小镇的繁荣作出贡献。人类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中走来，万物更新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人们发现不少竹木制品受塑料的冲击正悄然退场。随着市场的影响，原材料的制约，新生产工艺的挑战，小镇的手工业发生嬗变。先是服装社“不守本份”的裁缝将手中的裁剪刀转到兽皮上，办起了皮革厂，后又有篾器社的篾匠丢了篾刀，跑去浙江拉来十几台旧拉丝机办起了玻纤厂。再后来，随着泥工社与县建筑公司合并，铁器、雨具社相继倒闭，小镇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基本解体。而私家手套厂、纸盒厂、针织厂、皮鞋加工厂、食品厂，锯板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镇上的菜农也实行了“包产到户”。从个体到集体，从集体到个体，也许是社会发展的轮回？！一天，镇上一位领社保养老金的县建公司退休泥工和一位享受社会养老补助金的老木工坐在茶馆谈起往事，满脸都有了刀刻般皱纹的张良传人、鲁班弟子相对唏嘘，感谓良多！

镇西青山如浪，山下是一望无际的菜圃，一片翠绿。轻风拂过，远远望去犹如吹皱片片碧水，和蓝天、白云相连，蔚为壮观！近看那小白菜鲜嫩惹人，大青菜青翠欲滴，香芹、茼蒿轻扬芬芳。大包菜绽开花瓣般的菜叶，露出园滚滚的包芯，恰似含苞待放的“绿牡丹”。还有那红红的辣椒、紫色的茄子、淡黄色的黄芽白点缀在“万绿丛中”，煞是好看！小镇菜农在家乡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浇灌着汗水，播种下希望！这里的蔬菜瓜果品种多，质量好，价格便宜，赢得四方商贩云集小镇。故园乃闻名遐迩的蔬菜之乡！

菜圃旁边有一口大池塘，大池塘水面的荷花刚刚绽放出乳白和淡红，一排柳树倒影婆娑,路旁一条细长的溪水缓缓流入池塘。我眼前一亮，耳畔响起诗人扬万里脍炙人口的诗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影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南宋伟大爱国诗人扬万里的故乡——湴塘距小镇不到十公里,虽然至今尚未发现诗人有关小镇的诗文,但据史载诗人由故乡和世界相通,走水路乘船的身影在小镇却不鲜见、小镇素有赣江黄金通道由此可上朔至宋元时期。

故园和县城隔河相望，县城地处赣江浅水湾，水上货运需在金滩中转，镇上有专业搬运队。依稀记得我为镇文化站墙报写过一首小诗《搬运工人之歌》： “我是一个搬运工，铁肩铜背显神通。铁肩担来樟树市，铜背驮去吉水城……”文字虽粗糙，却不失为故园当年水运枢纽位置一真实写照!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两地有着割不断的渊源。县城的优势曾经吸引部份小镇居民陆续迁移过去，现在，金滩新区大规模开发又让更多的“镇外人”成了这里的新居民。“吉水、吉阳”两桥跨江飞架东西，已将两地贯通为一体。

京九铁路开通，火车站第一次建到了家门口。家乡以前没见过火车的人惊奇地眺望疾速穿越山峦、树林、村庄的“长龙”，火车轰隆让人隐约感觉到地球的颤动！赣粤高速公路已与西山相接，金滩即将修建大型航运码头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故园“水路平行，河街相邻”之格局持续优化，必将进入划时代新飞跃！

西山焕新颜，一排排“青砖黛瓦马头墙，飞檐翘角坡屋顶”备具庐陵风貌的楼房在山林中若隐若现，遇到大雾弥漫氤氲环绕时，隐若小山城！故园人早于下游大型水利工程之前，捷足先登，依山建房。正与后来县城城西开发重点项目金滩新区选址西山不谋而合！

通过象刀切开似的西山路口，进入金滩新区。这里已是高楼入云。光彩亮丽的水磨石、瓷砖贴墙，高档铝合金、茶色玻璃门窗，尽显现代都市建筑豪华气派！纵横交错的繁华街市以综合服务为轴心，行政服务、生活消费、商务金融、休闲娱乐、教育医疗、体育运动等服务功能一应俱全。以金溪景观绿带为依托贯通赣江与生态绿心的多条景观绿廊和休闲服务廊道成为金滩新区亮丽的绿色风景线！

最让故园人引以为傲的是工业园区。金滩新区的优越开发环境吸引了众多海内外投资者来到这里建厂办企业。电子产品、医疗器械、体育用品、包箱制件、鞋业生产、粮食加工等产业方兴未艾!故园人打工不需要背乡离井出远门了，外地打工者接踵而至，为故园建设加注新鲜活力!吉水一位年轻女县长和一群热情奔放的新疆打工妹在工业园区联欢会上跳起了“赛乃姆”，一时传为佳话！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家乡面貌变了，可不变的是乡音，老乡们亲切地打开乡音话匣。从张家儿考上大学家人高兴又为昂贵的学费发愁说到到李家女出外打工赚了大钱。提起随着打工大浪潮镇上不少打工妹远嫁天涯海角时，未免念旧关怀之情。谈到同样随着打工大浪潮镇上涌进更多“新媳妇”、“新女婿”时又是眉飞色舞。小时候喜欢大把大把往小嘴里塞鲜红酸甜的“猴茏籽”，而后又相互讥笑嘴上搽女人胭脂，见到小轿车会一边擦着长长的鼻涕一边满世界炫耀：“我看到了小包车”的“鼻涕虫”们，现在家里大都有了自己的私家车。

儿时的同学相邀去了母校——金滩小学。一走进校院，宽畅明亮的教室 ，装配了现代体育器材、宽广整洁的体育场，让人心旷神怡！早年那些低矮的校舍，尘土飞扬的黄土路面操场，砖砌的乒乓球台，在我的脑海中时隐时现，我在努力追寻母校昔日的影子。“大樟树！”我惊奇发现，当年那棵十几个同学手拉手才能围拢的大树依然挺立在校院内。那如云枝叶象了遮阳挡雨的巨伞，我们都喜欢坐在树下那盘节交错、破土裸露的“大树疙瘩”上看书、嘻戏和小歇。据说，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子夜，镇上有人隔江看见从水东高山上冲下成群的老虎、野猪、獐、麂、狼……，泅过赣江，来到大樟树下，兜了几圈后，直奔西山而去！此后，水西一带深山老林中多了野兽的踪迹，大樟树生长的更加茂盛！我深为母校在长年大动土木的校院建设中保护大樟树而庆幸！有同伴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道：“大树有灵气，母校出人才啊！”老校友中不乏作家、科学家、军官、身价上亿的企业家、沿海发达城市的市长、从事高端科学技术研究的领军人物。前不久，一位从母校走出在广州工作的年轻学者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访问了美国。是啊，故园乃人杰地灵之乡！我们在小校友们的琅琅读书声中告别母校之际，默默祈盼，愿母校培育出更多的国家栋梁！

结束此次回乡之行的那天清晨，我伫立江畔向母亲河行注目礼!朝阳如同一火球从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朝霞喷薄，染红了一片天空，染红了一江河水。云海在微风中变幻着海市蜃楼般的壮观奇景，我似乎看到火红的云海中飞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凤凰涅槃！”我心中暗自称奇，天象昭示故园于激情燃烧的岁月再展雄风？！

愿故园小镇——赣江江畔永不失落的明珠在时光打磨中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