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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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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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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九爷




九爷,在家排行老小,因辈分长,村里与他年纪相仿的侄男侄女都习惯地称他“老九爷

九爷命薄,年轻时娶过妻,生了一子。不久妻病逝,不满周岁的儿子被九爷的姐姐抱去抚养,乡下人叫“过了门”。

曾听村上的老人说,1954年江淮地区闹水灾,有个逃荒的女子从圩区讨饭讨到了岗上,见九爷念过私熟,人厚道心肠好,不久便和九爷插了伙。后来生了一男一女。九爷总算又有了个拖儿带女的家。

漫长的日子结结巴巴熬到了六十年代,九爷家从生产队里支回一年的粮食,还了上年欠下的“空”,要不了好长时间,九爷家又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仗着九爷在村里的辈分高,九妈今天村东头借一碗,明日村西边缠一升,不大的小村二十几户人家,要不了个把月就被她给借个遍。

没有主户借了,九妈一肚子苦水无处倒,端起黄泥海碗就和九爷吵。她要九爷去大队找支书、主任磨个困难救济。

九爷在全大队的村子里,穷得算是出了名。每年年底,只要公社拨下的救济款和回销粮一到大队,九爷就是人不去照面,大队干部也会分给他家十几块钱外加百把斤粮菲子。

九爷去大队将上面的救济领回后,总喜欢在村里人多的地方把钱和粮菲子从裤兜里的小荷包往外一亮,逢人就吹:“看——看,怎么样!我们大队部的那几个‘能人’,就是不敢得罪我九老头,哼!扁担长的一字,你问问他们认得几个?敢——给我亏吃?”说话时,他那清高的目光仿佛顺着鼻梁经过嘴角而后往下流淌……

每年冬季雨雪天一到,九爷眼瞅着米缸里的伙食不多了,他家就一天喝一顿稀粥,喝饱了肚子,趁热钻进烂被窝啥也不想蒙头大睡。学着田坎里的蛤蟆,过着悠闲安然的冬眠生活。

我去外地上学的那个秋天的早晨,全村里的叔伯、哥嫂都来送我,唯独没有见到九爷的影。可当我路过他家的门口时,九爷却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里捧着一本已经发黄没有封面的竖排版《唐诗三百首》,非要送给我不可。老人家咳咳巴巴地拍着我的肩,再三嘱咐道:“大侄子哎,这‘国家户口’一转,到学校要好好念书,这可比你九爷成年累月爬田坎捏泥巴头子强多喽!”

光阴如梭,上学的几年一晃过去。我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去南方的一家单位工作。一年一趟探亲假来去匆匆,有时回到小村,想看看九爷,却又很难碰到他正好在家。

后来,虽然工作是调回了故乡小城,但因手中的杂事多,七八十里路的老家小村却是很少回去。

只是1997年的秋天,在我父亲住的小镇,我见了九爷一面。他的背略微有点驼,讲话的神态举止和二十年前的九爷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记得那天,九爷的心情显得格外高兴,嘴里不停地同我的父亲念叨:“今天我真巧,真巧!总算碰到了多年未见面的大侄子了。”

说话间,父亲和我执意要留九爷在堂屋坐坐讲讲,中午聚在一块喝杯水酒吃顿便饭。九爷看我们父子真心实意地留他,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九爷说,他有哮喘咳嗽老病,这些年来药吃了不少,但总是铲不了根,几句话一讲,就想吐口痰。外出到有些人家,主人一瞅我这个“痰罐子”进门,就挂厌烦相。哪还照你家这样客气留我吃中饭?

午饭后,我们叔侄俩天南海北天文地理尽兴地聊着。九爷毕竟是念过私熟的乡下老文化人,六十多岁的年纪,一拉呱起唐诗宋词,老爷子立时儒雅再现,神采飞扬。

我们的家常闲聊,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九爷临走时,我从衣袋里掏给他五十块钱,他再三推拉着不收。九爷讲,他家现在比“吃工分”的那年头,日子好过多了。在我和我父亲的一再劝拉下,老人家才勉强收下了侄子的一点微薄心意。我们送九爷过小院出大门,我听到老人家同与他并行的我的父亲说:“二老板,看来伢们的书是没有白念哎,念了书的大侄子就是不一样呵,怎这样晓得人情好歹……”

000年的春天,我的一个堂哥从老家小村进城办事来我们单位,我也是顺便向他问问“九爷”的身体是否康健。堂哥一脸的惊讶:  “啊——‘九爷’?他不早在前年的冬天就过世了吗。”

九爷悄悄地走了,从心底带给我一丝丝伤感。我从九爷三年前的秋天和我交谈的表情中似乎察觉:这人间除掉冷漠、痛苦和难以言表的自卑之外,还有同情、快乐和无话不谈的知音。

九爷,您在遥远的那个世界遇到高兴时,还会哼上几句声情幽婉余味无穷的唐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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