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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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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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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九月的雏菊

她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低着头顺着细细的白色塑料吸管,轻轻地啜着杯子里的饮料。在她低头的一瞬间,一袭柔顺的长发前倾,盖过刘海,就那么丝丝滑滑地洒在眼前,像一幅珠帘,遮住了大半个面额,留下若隐若现的后台,让他陷入云遮雾罩的遐想之中,努力寻找记忆中迷雾般似曾相识的影子。

终于,那个影子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两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甚凉风的娇羞。”“她这一点头, 是一杯蔷薇酒;倾进了我的咽喉。”当他正在甄别到底是徐志摩说得准确,还是曹葆华更为确切一点的时候,她抬起头,那一帘黑发像海浪一样立即朝脑后涌去。她顺手抽了一张镂花的洁白纸巾,轻轻地在嘴边拭着。其实如她那般的小心,哪里会溅半点果汁呢!地面铺着绿色的地毯,白色的钢琴矗立在大厅的中央,像是飘在绿色海水里的一艘游艇。柔软的轻音乐像风一样轻抚着每一寸肌肤。他就那样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美感中,直到她用精巧的叉子叉着一块玉一般的水果隔着餐桌递过来,他立刻像触了电似的,瞬间就死了一回。

她说,她和他两小无猜,大学毕业那年他去德国留学去了,没有留下半句话。若干年后,她在机场看到他,他也看到她了,可他竟像陌生人一样,没有心领神会的眼神,甚至没有问候,就那么再次消失在人群中。擦肩而过的一次偶遇,如狂风掀起的波澜,带来的是她的果断而又决绝,就像开庭审理的最后陈词一样,然后她就走进了时间的深处,她决定忘掉他的一切。

她说她很马虎,有一次出差,坐的是卧铺,火车的哐当哐当声像夏天中午的学校偶尔落在走廊里麻雀的叫声,或者行人路过时高跟鞋击打地面发生的钝音。她用被单裹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枕在头下和衣躺下,夜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很快她就进入梦乡。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尿憋醒,她起身,就着火车过道里微弱的灯光,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回来后却发现笔记本电脑不见了。那可是她省吃俭用才买的。她说她心疼得要死。他静静地听她小声地倾诉着,像是讲述与她根本不相干的一件遥远的往事。她说后来又买了一款,可不像以前那样的喜欢。她说她习惯用笔记本电脑写作,帮人家代笔,在女性网站上发表,然后用挣来的稿费去买雅诗兰黛香水。她补充道,她喜欢雅诗兰黛香水。隔了一会儿,她说她买了几件衣服,颜色和款式都好,可试着不合身。她对他说,你带回去给你夫人穿吧。他愕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产生这么一种想法。他的眼前立即呈现他夫人在家里穿着她送的衣服走来走去,然后他看着他的夫人,却想着她的模样。顿时,一种深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问他现在到哪儿了?他跑出来接电话,他说正在左贡的一家饭店吃饭。她说她原本想跟他一道去的。他说左贡街道真的很烂,路口都是荷枪实弹的蒙面武警。她说,海拔高要注意安全。他嗯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她挂断了电话,滴滴的盲音如雷鸣般在深山幽谷中回响。她听到了他的隐忍克制和蕴含着火山一样的力量,以及火山底下奔腾的岩浆。

她发来一张生活照,背景是一片芦苇地,他静静地盯着她的照片,那种千娇百媚像是花一样在春天里绽放,柔和的光线投射在她的脸上,眯缝着眼,侧着头朝他微笑着,有点调皮,又有点满足是那种心里装满了秘密的满足。他问谁帮你照的?她说她学过摄影,用的是延时拍摄。他说真好看。她说你要带我去看海。他说好的。她又哼了一句。他能想象得出她的样子,有点娇嗔,有点得意。似乎等到了什么,又似乎有点失落。

他拉开门,她站在门前,一袭长裾,像天上飘下来的一样。他晃了一下眼,然后等她进来。他接过她肩上的挎包和手里拎着的食品,然后放到茶几上。走过来紧紧地抱着她。她也紧紧抱着她。仿佛要穿透彼此的身体。他亲她,她也亲着她。他们彼此探寻着,寻找着,似乎要找到一个依靠。然后她轻轻地推开她。她说别急,她要洗个澡。她走向浴室,他透过玻璃看着她背对着他,一件件地脱下云裳,直到最后一件。她赤着脚走进浴室。随着花花的流水声,他看着雾气升腾中隐隐绰绰的她,修长的身体,曼妙的身姿。她突然转身来,抹去玻璃上沾满的雾水,灿然一笑。立即他看到洒落在她洁白的肌肤上的水珠,像是清晨的雨露在禾尖上滚动。而她则旁若无人地站在水龙头地下继续舒展着她的千娇百媚。接着她又回过身来,朝他招了一下手。他心领神会,解去束缚之后,钻进了那雾一样的仙境。她用胳膊绕过他的两腋,帮他搓背。他也将胳膊绕过她的两腋,帮她搓背。然后她让他帮她擦干身上的水珠,他小心地擦拭着,像是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她也帮她擦干了身上的露珠。他站在她的身后,用电吹风帮她吹着头发,一缕一缕的,像分开的流霞,然后又合成一整幅图画。他抱起她,像捧着一块玉,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一个角。他把她轻轻放在洁白的被单上。他跪在她的身旁,抚摸着她的每一块肌肤,像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她饱满又青翠欲滴。她牵着他的手,领着他爬过高山,穿过平原,到一片花海之中。一阵微醺过后,排山倒海的波涛瞬间将他们吞噬、淹没。于是,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说我想剪头发。他说那就剪吧。她说会不会丑?他说剪了会显得干练一点。她说她想看海上明月。他说陪你。夜色阑珊,他与她牵着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到街上的井盖,他们蹲下来,一路找着。这一块上刻着裁剪衣服的裁缝,那一块上刻着捶打首饰的银匠。这一块上刻着弹棉花的棉匠,那一块上刻着捏小人的艺人。直到一家饭店门口,一位老者佝偻着身子满脸沟渠,端着碗靠着客人身旁。他们要过老者的碗,走到柜台前,点了一份牛肉炸酱面,稍等了一会儿,恭敬地递给老者,然后转身离开。

九月的天空,飘着些许白云,蓝得有点不真实。蓝天下开满了雏菊,洁白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一朵连着一朵,从近处宽阔的田野到远处高高的山岗,绵延不绝,一直到铺呈到目力所及的尽头。


2020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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