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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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常熟人最滑，无锡人最刁。黄龙家在无锡，人在常熟，两者兼而有之。
黄龙做泥水匠。师傅无锡人。拜师学艺，有规矩，学三年，帮三年，师傅娘娘留三年。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人会遵守。一般来说，学满三年，出师自立。黄龙人聪明，学泥水匠，上手快，不到半年，样样精通，和老师傅做一样的活。老师傅拿十成的工钱，他却只有三成，余下的七成被师傅拿去，心里不舒服。但是规矩如此，无可奈何。
黄龙有一个亲眷，常熟人，在常熟做工程。一次聚会，黄龙问他，要不要人，想跟他去做。亲眷说，人是要的，不过，你还没有出师，现在走，会被人说闲话。黄龙说，有啥闲话。新时代了，谁还会遵守哪些破规矩。我做十成的生活，给我七成八成的钞票还差不多，给我三成，当我戆大。
亲眷说，这么说，是你的师傅不是了，现在还有这样给工钱的？难怪你不满。你要过来，就过来。
黄龙答应。第二天就去了亲眷的工地。
师傅晓得，气闷，逢人便说，收了个白眼狼徒弟。
黄龙不以为意，被师傅埋怨，早就料到。大不了以后不来往。到手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啥人不欢喜？
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个苏南地区，一片造房热。泥水匠吃香。工资从最初的五块钱一天涨到三十一天。黄龙在常熟城里做，工资还要高一点。在当时，他的收入应该算上中等。
常熟城里，花花世界，应有尽有。黄龙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样样欢喜。白天，工地上干活，做得象贼。晚上，头发程亮，西装笔挺，喇叭裤卷起一阵风，嘴里叼着外烟，不时蹦出几句时髦的话。跳舞，溜冰，看录像，打康乐球，找细娘，甩派头。用钞票像流水一样。工钱到手，不到半月，用个精光。
黄龙贼精，晓得借钞票要还，从不开口借。工地上有几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小年轻，诚实憨厚。黄龙口袋鼓胀的时候，从不和他们在一起。没有钱了，便千方百计，跟他们说，今天晚上，有几个细娘要和我一起看电影，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年轻人对异性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欣然答应。黄龙便说，和细娘一起，不能坍台，饭要吃，小吃要买。他的同事一口答应。
于是乎，黄龙轮流找同事一起出去玩乐。今天找甲，明天找乙，倒也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时间一长，同事们拆穿他的伎俩，指责他。他也不以为意，说，你们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带你们出去，讲好有细娘，就有细娘。你们有说有笑，开心辰光，不讲我骗你们。回来，心痛钞票，就讲我骗你们了。你们仔细想想，我究竟有没有骗你们。
同事响不出，心想，他讲的也是事实，确实有细娘在一起开心，怪不得他。
黄龙身高一米八四，双眼皮，眼睛水汪汪，面孔英俊刚毅，有高仓健的味道。唯一的不足，就是在工地上干活，日晒雨淋，皮肤有些黝黑。然而，就是这些黝黑，更加增添了他的沧桑感，更加接近高仓健。那个时代，高仓健是所有女人的偶像。常熟这种小县城的女人，自然不可能见到高仓健本人，但是，能结识和他相似的人，也是无上的荣耀。黄龙就像是一道绚丽的彩虹，引得那些时髦的女人争相追逐。
有这样的机会，黄龙当然不会放过。他嘴巴甜，奉承手法巧妙，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频繁更换女友，是对爱情不忠不负责任的体现，是所有人唾弃的行为。然而，现实就是这样，越是被人唾弃，就越是被人羡慕。黄龙在不断被人指责咒骂的同时，迎来了无数嫉妒羡慕的目光。和他同时代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不以他为榜样，时时刻刻想着能有和他一样多的女朋友。
不到一年，黄龙在常熟城里有了不小的名气。
风声传到老板耳朵。老板对他说，黄龙，我俚是亲眷，你老子把你交给我，我要对你负责任。我晓得你会玩，身边有很多女朋友。但是，我要对你讲，你想想家里的娘老子，想想家里的条件。你不要看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但是，对你真心，愿意嫁给你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一个也没有。婚姻，要以经济为基础，没有足够的钞票，什么都是浮云。
黄龙家里条件不好。村子里，八成以上的人家都造好了楼房，只有他家依旧三间破旧的红瓦平房。娘老子日做夜做，一分洋钿恨不得分开来当两分洋钿用，全部心思用在建房上。原指望，黄龙赚钞票了，能帮助家里。谁知，黄龙是个败家的子，自己赚的钞票不够用，还会用各种名目问娘老子拿钞票。老子不相信他，也不会拿钱给他。但是，姆妈疼爱他，不管他有什么要求，总是瞒着老头子满足他。尤其有几次，他带了细娘回家，看得姆妈心花怒放，什么也不管了。老子要教训他。姆妈总是挡在前面。
老子说，你这样溺爱，总有一天会出事。
姆妈说，死老头子，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啥本领，我跟了你，吃了多少苦？你自己没本领，房子也造不起，附近有啥人家愿意和我们结亲家。现在，儿子有本领，自己找女朋友，省了我们多少心。你还不满足。我跟你讲，你要是乱嚼喷蛆，害得儿子女朋友离开，我跟你没完。
老子说，要是他找准一个女朋友，我也不会说什么。你想想，他换过多少女朋友了。
姆妈说，儿子女朋友多，是他有本领。哪像你，一辈子守我一个女人。你就是没本领。
说着，也晓得这句话没道理，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
夫妻俩叹气。黄龙实在不像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过日脚的样式。耍滑头，闹心计，岂能长久。
二
黄龙21岁那年的春天，姆妈突然生病，送到无锡第一人民医院，胰腺癌晚期。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一个家庭，没有女人，怎么可以？当然要想办法抢救。
黄龙问过医生，这病没救。再多的钞票也是扔长江里。黄龙便对老子说，要不，还是带姆妈回家吧。
老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一点孝心。姆妈对你多少好？为了家为了你，付出了一切。现在生病了，你就不帮她医治了，你的良心在哪里？
黄龙不响，阴着面孔。
老子叹气，他何尝不晓得黄龙说得对。但是，就这样让他放弃老婆，怎么也做不到。
这些年，你应该也有不少积蓄。以前我们从来没有问你要过钞票。现在，姆妈生病，你也应该拿一点出来。
老子软下来，语气哀求。
黄龙没有钞票。这些年，工资是不少，都被他挥霍掉了，不亏空已经谢天谢地。但他不敢讲，怕老子追问钞票去了哪里？
就说，好。
黄龙回到工地，和同事们说起姆妈病情。同事们都表示同情，然而，说到借钞票，却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黄龙怒，却也无可奈何，都怪他平时做绝，经常哄骗他们，不把信誉当一回事。现在，即使面临困难，谁愿意相信他？
黄龙找老板，预支工资。
黄龙人活络，能说会道，平时经常拍老板马屁。老板虽然看不惯他，但也不嫌弃。
黄龙看着老板。老板不响。说到底，他也不肯预支工资。谁知道，黄龙拿了钱，会用到什么地方。
黄龙突然哭了出来，涕泪纵横，老板，我晓得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我姆妈。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
老板心软，终于绷不住，说，念在你一片孝心，我借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吸取这次教训，有了钞票，好好珍惜，存一点钞票，刀口上用。
黄龙连连答应。
老板借给他五千块钱，回到医院，给老子的时候，终究扣留了一千。老子说，就四千？黄龙说，嗯。不敢看老子。
老子不再说什么。能拿钞票出来，已经不错。不能逼太急。万一因逼急而走上邪路，就是他的不是了。
不到半年，姆妈一命呜呼。用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几万块债。
从医院回来，亲眷长辈朋友劝他们，医院里用掉了这么多钱，已经对得起她了，丧事就简便一点，能省几个钞票就省几个钞票。黄龙听了，心动，也有这样的意思。老子坚决不同意，老太婆一辈子吃了这么多苦，又生了这样一场病，不能草草了事。不然，她下世人生还会吃苦。我不能让她在下面再受苦。黄龙做不了主。听从老子，办了一场体面的丧礼。面子是有了，债务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黄龙心里埋怨，老子也太傻了。明明可以少用几个钞票，非要这样弄，现在倒好，这么多债务，如何还？反正，我是不会拿一分钱出来的。要还让他一个人还。
打定主意。料理好姆妈的后事之后，一径去了工地。
工地上，原有一个看工地的老人，因家中有事，辞职不干。有几个人找老板，想要这份工作，老板没有答应。他晓得黄龙困难，有心帮他，对他说，你回去也没事，就住在工地上，帮我看工地，我付你另外的工资。
黄龙一口答应。他问老板预支了钞票，从每个月的工资中扣。本来，就不够用，现在，更加不够了。有这份差事，求之不得。
工地上，杂物多，废品多。以前看工地的老头，总是把这些没用的废品集中在一起，到一定规模，就拉出去，卖给废品收购站，能有一笔小钞票。老板也知道，却是睁一眼闭一眼。
黄龙深知其中窍门。晚上便在工地上转悠，把废品收集到一起。
黄龙虽然滑头，但有一个好处，勤劳肯干。不然的话，老板早不要他了。老板可以忍受员工的一切缺点，就是不能忍受不干活、磨洋工。
工地上，废品颇多，有的可以卖有的不可以卖。以前那个老头，很仔细，不能卖的，绝对不卖，收拾好，放好，等下次再用。黄龙打擦边球，可卖可不卖的，全部当做废品处理。黄龙手法巧妙，能言善辩，总是能够把任何的蛛丝马迹掩饰过去。老板从来没有发觉。
一夜大雨，工地上一根电缆不见了。电缆手臂粗细，几万块钱。
老板叫来黄龙，盯住他，想要把他看穿。
黄龙说，老板，你不要这样看我。夜里，又是风又是雨，还停了一会电。我偷懒，没有出去转。可是，我也不晓得会有小偷来偷电缆。要是晓得的话，我不吃不睏，也要看好。
老板说，黄龙，你搭我讲实话，电缆不见，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黄龙大叫，老板，我可以对天发誓。你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拿你电缆？要是这样做的话，我还是人吗？我的良心在哪里？你就是把我活活打死，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老板见他这么说，便将怀疑之心弃掉，说，既然这事和你无关，我就报警。
黄龙说，好啊，你快报警吧。我希望警察能尽快抓住小偷，证明我的清白。
老板报了警。来了几个警察，看现场，做笔录，忙了半天。
黄龙想，偷东西的这么多，有几个抓住？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小偷当夜就被抓住。经过盘问，全部招认，和黄龙里应外合，一起偷盗电缆。
黄龙听说小偷落网，情知不妙，立刻回家，找到老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老子又怒又惊，连连喝问，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不晓得这是要坐牢的？黄龙涕泪满面，顿足捶胸，老子，我也不想的，都怪我一时糊涂，做出了糊涂事。都怪我家太穷，有这么多外债，我也是想弄一点钞票，帮你承担一点债务。
老子说，人再穷，也不能做这种事情，你真是糊涂。
黄龙说，现在讲这些，都没用了，警察很快就回来捉我进去。我要坐好几年牢。老子，你一定要帮帮我。
老子说，我能有啥办法？
黄龙说，只要老板不上告不追究，就可以私下和解。我俚搭老板是亲眷，我俚马上去求老板姆妈。老子，你无论如何要帮帮我。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去吃官司，不管吧？
老子说，我当然不希望你吃官司，我们马上去找老板姆妈。
两人赶到老板家里。黄龙一下子跪在老板姆妈面前，痛哭流涕。老子也不停地说着讨好哀求的话。
老板姆妈心软慈祥，又念及两家的亲眷情谊，就说，好吧，我搭儿子讲讲，能和解就和解。不过，警察不讲情面，一定要捉你进去，你也不要怪我。
黄龙满头汗水，不会的，不会的，只要老板不追究，我一定没有事情。
正说着，外面冲进来几个警察，一下把黄龙按住。拉出去，塞进警车。
黄龙大叫，老子，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三
黄龙在里面待了三天，出来的时候，头昏眼花，饥肠咕噜，整个人瘦了一圈。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无论如何狡诈无论如何油滑，红线绝对不能超越，一旦超越，必然受到惩罚。
老子在门口等他。为了救他，老子在老板面前说尽了好话，甚至跪下。老板姆妈也一起帮他求情。最后，老板终于答应不再追究，去派出所销案。
老子又马不停蹄，四处托人找关系，找了上面的人，最后，多方协商，才将他弄出来。为此，老子又用了不少钞票。对他来说，犹如雪上加霜。可是，黄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能不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老婆，对不起这个家。
老子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后垂下头，说了句，从今以后，你都改了吧，我只能救你这一次。
黄龙没有说话，只有热泪滚动。他一向看不起老实巴交的老子，认为他没本事，不知变通，不会赚钞票，此时此刻，才知道，他竟是这样的重要，没有他，他起码要坐上几年牢，他的整个青春整个人生，就会从此毁灭。他走过去，轻轻地拥住他。
我一定会好好做人。
他说给老子也说给自己。
出来后。工地上不能再去。老板也不再用他。那根电缆，老子已经赔偿。他的工资抵消在赔偿款里。他问老子，老板结了多少工资，老子说，不要问了，都怪你不好，做了糊涂事。从老子的话中，可以听出，很低很少。如果不作出让步，老板未必肯放他一马。无论是经济上还是身心上还是名誉上，这一次，他亏大了。
在家里休息几天，对老子说，要去找工作。老子说，还是做泥水匠吗？黄龙说，我先到常熟招商城那边去看看，不想再做泥水匠了。老子说，也好，只要肯做，做什么都能赚钱。
黄龙到招商城，找宋平。宋平是他朋友，做服装生意。黄龙对他说，失业了，能不能帮忙找个工作。宋平说，找工作，我帮不上忙。我倒是要一个帮手，你愿意的话，就跟我做。
黄龙说，好。
黄龙就在宋平手下，帮他跑跑腿，发发货，做一些苦力。宋平也不亏待他，给的工资比工地上高。
宋平的生意利润高，也极具风险。他到石狮去拿服装，回来批发给招商场的摊贩，这些摊贩再批发给有实体店的个体老板。层层盘剥，到消费者手里，价格翻了几倍。
起初，黄龙只是在店里做。过了一阵之后，宋平对黄龙说，你准备一下，跟我到石狮去进货。
黄龙一口答应。
黄龙跟着宋平到了石狮，通过地下市场，拿到了一批衣服，打包做好托运，回到常熟。
宋平在招商场附近租了几间房子做仓库，两人把衣服搬回仓库，打开，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这些衣服都是从国外走私过来的，有的说是国外的垃圾，也有的说是外国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黄龙心想，这种衣服也会有人要？真是神经病。可是，大街小巷流行的外西，就是他们手中的这些衣服。
两人一起把这些衣服干洗，喷上香水熨好，装进漂亮的包装。一件件崭新时髦的外西叠好在黄龙眼前。黄龙怎么也不敢把这些衣服和那些垃圾联系在一起。
宋平看穿他的想法，笑道，不要发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样的垃圾，只要加工只要包装，就是能成为精品。人也是这样，你不要看有的人衣着鲜亮，威风八面。实际上没有什么花头，不过是包装好罢了。真正的实力还不如你。但是，世道就是这样，只会认可他，而不可能认可你。你想要出人头地，衣着是最最关键的。
黄龙暗暗记在心里。
服装包装好后，分批送给招商场的摊贩。都是老客户，很顺利。经过一个位置极佳的门面时，宋平对黄龙说，这个门面以前也是拿我的服装，就是上次被人抢走了，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要我们的服装。
两人过去。
老板搭宋平熟，老远就打招呼，宋老板，石狮转来哉。
是啊，宋平说，这次带回来不少服装，你看能不能帮我拿掉一点。
老板不响。
宋平对黄龙说，把车上的那些服装搬到老板店里去。
黄龙答应一声，便去搬衣服。
老板说，宋老板，你为难我了。上次，你们两个不是讲好了。
什么讲好了？宋平说，做生意，先来先做，慢来慢做，有啥规定。老板，我搭你老生意，你不会一点不讲情义吧。
老板说，我是不关的，啥人的服装，都是拿，我就怕他来捣乱。
有市场管理，有警察，你怕啥？现在社会都是文明经商，强买强卖是要吃官司的。
老板笑，大道理不要讲，市场里啥行情，你我心里都有数。他已经过来了，你搭他讲。
宋平转头，上次抢走他生意的那个老板带着小弟阴沉着脸，快步走过来。
宋平，你个小出棺材，你讲不讲道理，抢我客户。
那人气势汹汹，象要把宋平吃下去。
宋平一点也不示弱，是你不讲道理，还是我不讲道理。你让大家评评，是你抢我生意，还是我抢你生意？
那人脸色铁青，朝旁边的小弟使了一个眼色，小弟抖动着肩膀跑了过来。
宋平喊，黄龙。
黄龙早有准备，放下手中的服装，跑过来，挡在那个小弟前面。小弟看看黄龙身胚好，高大，手里有力，两个拳头比他大，立生怯意，回头看自己老板。那人也看到情况对自己不利，就说，宋平，我们不讲啥人抢啥人生意，都是生意人，讲规矩，只要老板要你的服装，我没话可说。
宋平便问老板，你啥意思？
老板说，我么，只要有服装就可以，你既然拿来了，就放下吧。
宋平看向那人。那人说，既然老板发话，就这么办。不过，我有话在先，今后，我给老板服装，只要他要，你也不能挑事。
宋平说，今后再讲。
那人带着小弟走了。
宋平对黄龙说，今天幸亏你，不然，这个生意就丢了。黄龙笑笑。
四
黄龙跟了宋平一段时间，掌握了各个环节，便动起了心思，暗道，这样跟宋平一辈子，也不可能发达，想要赚大钞票，必须自己干。
只是自己干，要有本钱，家里只有债务，老子不可能帮他，而他自己没有多少积蓄。
连续几天，为筹本钱犯愁，面孔上却是一点也不表露出来，对着宋平点头哈腰，屈意奉承。
宋平不晓得他的心思，把他视为心腹，给他很高的薪酬。心想，自己对他这么好，他一定会真心实意跟自己干。
黄龙想去银行做贷款，询问了一下，做贷款要很多手续，还要抵押还要担保。黄龙没有抵押，也找不到担保人，银行不肯放贷。
黄龙垂头丧气，从银行出来，一路乱走，不知不觉，转到望虞河边，看到一条满载的运煤船。船靠在岸边，有夫妻两人在船头争吵。黄龙无心理会，从船旁经过。那男的突然向他招手，小兄弟，你过来一下。
黄龙跟他无缘无故，不认识，不想过去。吃不住他再三召唤，走过去。
那男的从船上跳下来，递给他一根香烟。黄龙接过。两人点着。一起吞云吐雾。
小兄弟，看样子你是本地人？
黄龙点头，是个。
我想请小兄弟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黄龙说，我一个普通小百姓，能帮你啥。
那人说，小兄弟，不瞒你讲，我们是河南人，从河南运煤过来，本来有一个老顾客，要我的煤。谁知道，厂里换了厂长，新上任的厂长不讲情面，不要我的煤。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十多天，找了许多家厂，都不要，我也是走投无路，想问问小兄弟，有没有门路，帮我销掉这些煤。
黄龙刚想要拒绝，突然灵光一现，暗道，我正在为没有本钱闹心。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我为啥不要？只要我能帮他销掉煤，就可以套用这笔资金。于是，笑道，我没有啥门路，不过，可以帮你问问。
那人本是病急乱投医，不抱多大希望，现在听黄龙这么说，竟是看到了光明，大喜，小兄弟，你放心，你帮我，我肯定会付你佣金。
黄龙道，这个以后再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今天晚上，我帮你去问一下，明天早上来答复你。
那人说，好，好，明天你一定要过来。
黄龙说，我从来不说假话，不管成不成，明天早上我一定会到。
这人姓郑，叫郑永，船是自家的，有一个亲眷，有煤矿，他专门帮他跑运输。有时候，有了销路，就自己做，自己做利润高。这一次本来是讲好了，谁知道，煤运到这里，原先的厂长出事落马。新上任的厂长不认账，把他赶了出来。
黄龙连夜去找师傅。师傅早就不做泥水匠，而是去了一家社办厂，做了厂长。
黄龙和师傅关系不是太好，毕竟当初他负师傅，有点难见故人面的尴尬。这次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找师傅。
师傅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见过世面，很热情地招待黄龙，仿佛从来没有过以前的不痛快。
黄龙跟他讲明情况。师傅有点不相信，晓得他是滑头，怕上当受骗，就说，黄龙，要是你真的有一船煤，我这个做师傅的一定会帮你。
黄龙说，煤肯定有，明天就可以装到厂里，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要现金。师傅，你也不能跟船主讲明白，我跟他直接结账。
师傅笑笑，心里明白，黄龙是想吃差价。黄龙家里困难，他这个现成师傅帮帮他也是应该。
好，我直接把现金给你，你和他怎么算账，我不管。
黄龙说，谢谢师傅。
第二天一大早，黄龙去找郑永，跟他说，煤现在就可以装过去，不过，钞票要到年底才能结账。到时候，你不要找厂里，直接找我就可以。找厂里，他们不会认账。
郑永有些迟疑，要到年底？能不能早一点？
黄龙说，现在厂里资金困难，他们厂里也不是缺煤，是看在我的面上才要的。你一定要现金的话，他们不会要你煤。你想清楚了，愿意的话，就把煤送过去，不愿意的话，我就去回绝他们。
黄龙看着他，心里紧张，生怕他真的不同意。那样，他的计划就落空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表露，平平静静，与己无关。
郑永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一咬牙，好，就依你，到年拿钱。
他也想了，这船煤卖不掉，他还要耽搁好多时间，损失只会越来越大。现在卖掉，虽然，到年拿钱。但是，他可以回去做另外生意，他不能一直在这里浪费时间。
黄龙带着他，把船开到师傅厂里，卸好。
黄龙又带着郑永一起去财务科。师傅早就和财务科打过招呼。财务科直接回答，没有钞票，到年底才有。并说，他们只和黄龙结账。要郑永找黄龙要钱。
郑永见一切都如黄龙所说，也就相信了，向黄龙要了张欠条，开船回去。
五
有了本钱，黄龙开始留意市场流行趋势。他在宋平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次，宋平让他打电话，通知石狮那边，要去进一批货，把服装的尺寸、规格、样式和各种颜色报给他们，让他们准备好。去了就拿，节省时间。
生意，说白了，就是抢时间，抢速度，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句话，时间就是效益，时间就是金钱。尤其是服装行业，谁的服装先上市，就领先一步，占领市场，利润空间大。后续跟风的，即使有市场，利润方面已经缩水。更有倒霉的，会积压囤货，亏本甩卖。
黄龙联系好后，偷说有事，要回家一次。宋平不疑有它，对他说，你快去快回，明天下午就要赶过去。
黄龙点头答应。
出了招商城，黄龙一径到了长途汽车站，赶往石狮。
第二天下午，宋平久等黄龙不到，心里火，又无法联系到他。心中暗道，黄龙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失误过，难道是家里出事了？也不再等他，一个人上了去石狮的车。
赶到石狮，找到卖家。卖家对他说，你要的那些货已经被人提走了。宋平方才明白，是黄龙跳出去单干，摆了他一道。
心中的火，无法形容，这个白眼狼，枉我对他这么好，竟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好，好，好。他冷笑着，连说了三个好。
白跑了一趟石狮，回到招商城，打听清楚黄龙的落脚处，赶了过去。
黄龙料到他会来兴师问罪，迎上去，笑道，宋老板好。心里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出乎意料，宋平没有发火，而是笑着说，黄龙，这件事你做得不体面。你想要跳出来单干，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每个人都有野心，都有赚钞票的欲望，我肯定能理解。
黄龙说，宋老板，是我不对，对不住你。我确实是家里困难，债务团团，才这么做的，望你能谅解我。
宋平说，说什么话？我俚是好朋友，你有困难，我当然要帮你。你也太小看我宋平了，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器量还是有的，你放心好了，这批货既然你进了，我就完全放手。我的那些客户，你也知道，全部给你。现在，我和你一起去找他们。
黄龙万万没有想到，宋平会这么好，千恩万谢。这批货全部销完之后，他拿出一部分钞票给宋平。宋平连连摇手，说，你当我什么人？我早就说过，我俚是朋友，我是诚心诚意帮你，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这些不愉快，影响我们的友谊。
黄龙说，谢谢，太谢谢了，我这辈子认定你这个朋友了。
宋平说，你能这样，我最开心。以后，我们还是要相互照应，共同进退。
黄龙说，一定一定。
有了第一桶金，黄龙胆气十足，正式踏足商场，正儿八经地做起了服装生意。生意场上，讲究团伙，讲究相互照应，当然也讲究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总之一句话，利益至上。为了利益，做什么都不为过，都不会被人诟病。
黄龙生性阴险狡诈，圆滑坚韧，心狠，手段毒辣，脸皮厚，刀枪不入，像他这样的人最适合生意场。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的生意日益高涨。他耍手段用心计，抢到了许多客户，招商城内，没有不恨他的。但也无可奈何，生意场，本来如此。
宋平是唯一的例外。当初，黄龙抢走了他的生意，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倾尽全力帮他。有人说，宋平傻，被人卖了，还替人点钱。宋平却说，我们是好朋友，友情超过一切。他过得好，能赚钞票，我也替他高兴。再说，我的生意一直很好，没有受到任何损失，有钱大家赚，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宋平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大家看在眼里。他和黄龙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人互相帮掣，合伙做了几笔生意，一五一十，分得清清楚楚。黄龙因为感觉亏欠他，有几次提出要多给他一些。宋平都是严正拒绝，生意场上，吃亏便宜，天天有，都要算这么清的话，我们还做什么生意。
宋平的大度，让黄龙充满了愧疚和自责。然而，他不后悔，要是当初不这么做，怎么可能有今天。
生意好，手头富足，黄龙的生活也是奢靡起来。他本来就好派头，喜欢女色。现在，女朋友走马灯似地轮换，天天下馆子，喝咖啡，看电影，外出郊游，不亦乐乎。
老子看他派头大，对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正经定一门亲事，好成婚立业。我老了，眼光比不了你，这个家一切都要指望你。虽说，现在你能赚几个钱，但是，生意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你这样瞎混，肯定不是了局。
黄龙说，你不要管，我有我的活法，老婆我当然会找，一要漂亮，二么，要对我的事业有帮助。你儿子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这个家发扬光大。
老子摇头不语。他不好多说。家里的这些债务，统统都是黄龙赚了钱之后还的。经济基础决定一切。他虽然是老子，也已经没有了话语权。
黄龙生活放荡荒唐，难免出事。经常有女人的家人闹上门来，拳打脚踢，鸡飞狗跳。黄龙倒也有本领，都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知道底细的人都说，别看黄龙样样精刮，就是见不得女人，这家伙，早晚会完在女人的手里。
黄龙当然是用钞票摆平一切。
黄龙虽然在生意上赚很多钞票，但几乎全部用在女人身上。
临近年关，郑永过来。黄龙倒也没有食言，很痛快地把煤款给了他。郑永留下了联系方式，说，要是有机会，黄老板想做煤生意的话，可以找我。
黄龙满口答应，好好。心里想，我的服装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谁会去做煤生意。
新年一过，宋平请黄龙吃饭，席间，介绍一个浙江客户，做大生意的，问黄龙有没有兴趣。
黄龙问宋平，是不是我们合做？
宋平说，我们好兄弟，当然是合做。
那个客户倒也爽气，要一万条裤子，给了伍万元订金。
接下生意，黄龙和宋平一起去找服装厂加工，他们没有自己的服装厂，接到单子，都是让服装厂加工。
常熟服装厂多，他们找了一家比较上规模的工厂，一万条裤子，几天就好了。
浙江人提货，结款。并说，下次再找他们。
宋平说，这种人做做生意还可以，爽气，一分不拖欠。
黄龙说，是啊，我俚要抓牢伊。
大约半个月后，浙江人又来订了三万条裤子，给了十万元订金。
如此，他们和浙江人做生意，将近半年。浙江人很讲信誉，每次都是付订金，都是提货结款。
到了八月，浙江人又给了一份订单，这次要二十万条秋冬库，给了五万订金。黄龙说，这次数量比较大，能不能多给一点订金。浙江人说，你们也知道，秋冬是服装销售的黄金季节，我现在囤货，手头比较吃紧。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提货，我就全部结清。
宋平说，老客户了，我们当然相信。
秋冬裤，面料好，要求高，成本比春夏裤高。黄龙他们找工厂加工，除了加工费可以拖一下，其余的全部要垫款购买。黄龙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将门面抵押给银行，贷了一笔款，方才将所有的原料购买齐备。
裤子做好，从厂里直接发货。黄龙和宋平给浙江人打电话，通知他，货已经发过去了，要他把钱马上打过来。
浙江人说，放心，只要货到，马上付款。
过了几天，不见动静。又给浙江人电话，谁知道，浙江人电话也打不通了。黄龙预感到不对，对宋平说，会不会出事？我们一起过去找他。
宋平说，是啊，我也是担心，要去就去吧。
两人连夜赶到浙江，一打听，完了，这个浙江人欠下了大笔的债务，不知所踪。两人头都大了。赶忙去寻找那批发过来的裤子，要是能找到的话，还能减少损失。一问，货已经被那个浙江人转移走，不知装到了什么地方。
两人一下子瘫倒，连声说，完了，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停了一会，宋平说，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回去把能变卖的东西全部变卖，商场里是待不下去了，避避风头再说。
黄龙说，我有什么可以的变卖的，我所有的一切全部押在这个上面，现在彻底完蛋了。
六
宋平去了长春，长春有他的老客户，有他的关系网。黄龙没有走，他不想走，他所有的一切都在招商城，离开了招商城，就像是鱼离开了水一样，必死无疑。他想不明白，宋平为什么要走，他们不过是上当受骗，是受害者，虽然欠了一屁股的债，相信那些债主也是讲道理的，不会把他们逼死。而且，宋平经营了这么多年，收入颇丰，这么一下子，不可能全都赔光，完全没有必要走。想到这些，他眼前陡然一亮，难道他们是合伙的？
他想到第一次坑了宋平之后，他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比以前更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现在看来，宋平蓄谋已久，他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在他最放松最高兴的时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毛骨悚然，怒火万丈，却是没有一丁点的证据。
努力平静下来，开始考虑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
货，只要手中有货，就算是没有钱，也能东山再起。现在，被骗的消息还没有扩散出去，趁着这个时机，必须要弄到货。
他一一给自己的送货渠道打电话，跟他们说，自己生意非常好，需要一批货，要他们立刻送过来。
这些都是老客户，信誉方面一向良好，从没有拖欠过货款，听到黄龙的要求后，纷纷表示，会立刻发货。
黄龙稍稍心安，估计了一下，这些货到手，足可以维持他的生意。这才去派出所报案。
商城里，上当受骗、携款潜逃，时常发生，只不过数额大小不同而已。警察记录在案之后，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会立刻联系浙江警方，寻找这个人，有了消息，通知你。
黄龙说，谢谢，谢谢。
心中却是不抱任何希望。他之所以报警，一是万一抓住了那个浙江人，自己的损失就可以挽回；二么，他就是想要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被人骗了，到时候，有人逼他要钱的时候，也好有说辞。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黄龙依然在招商城做生意，日子却是不好过，每天都要面对气势汹汹的债主，黄龙使出了天下无敌的太极棉花功，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说尽好话，只要我生意好转，那个钱马上到位，决不食言。
他本就脸皮厚，无视别人的议论，现在更是铜墙铁壁，坚硬至极。
那些债主，有的确实是当初被人骗的时候欠下的，还有的一些就是他后来为了弥补自己损失刻意拉货欠下的，那些货早已卖完，钱也到了他的口袋里，他就是不拿出来。
别人可以欠我的，为什么我不可以欠别人。
商场上的三角债比比皆是，为此争吵、打架、打官司的，司空见惯。黄龙深知商场的肮脏无耻。混在商场，不无耻不下流不黑心不卑鄙，等待你的只有一个下场——死。
然而，黄龙的这等行为，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信誉。一个没有信誉的商人，也许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但是，最终会被所有的人唾弃，无法生存。
黄龙尽管有一万个赖账的理由，他的遭遇也会被大部分人同情，但是，缺失了信誉，他在商场上越混越差，没有几个生意，就算有生意，都要求现金结账，没现金，生意免谈。
他虽然还在商城，却是度日如年，日常开销都无法维持。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坐吃山坍海要干，他千辛万苦藏的那么一点钱，用不了多久，就会没有。
看来得另找门路了。
恰在这时，来了救星。先前那个河南人郑永，突然给他来电话，说，自己承包了一个煤矿，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煤生意，可以给他最优惠。
记得以前，郑永也这样跟他说过，当时，他醉心于服装，一口回绝。现在，服装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做做煤也好。就问，郑老板，我是实在人，我没有大的本钱，你能给我多少铺底？
郑永说，看你销量，如果销量大的话，铺底当然可以，如果，销量少，也要铺底，我承担不起。
黄龙想了想，说，我去走走，过几天答复你。
郑永说，最好快一点，我等你消息。
做煤炭生意，需要强大的的社会背景，黄龙没有背景，所认识的人当中，除了师傅是一厂之长，没有一个有权力的。师傅的权力也是有限，偶然帮他一次，没有问题，但要长期帮他，就有难度了，一来，师傅厂里，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二来，师傅的厂是社办企业，集体性质，受镇里制约，什么都要做计划，请示镇里，没有镇里点头，师傅也不能一下子拍板。最主要的是，师傅厂里燃煤用量有限，即使打进去，也没有多大花头。
黄龙想要找几家燃煤用量大的企业，才能满足。
黄龙有一个朋友杨丰，在沿江乡镇，做羊毛衫的，两人没有生意上往来，却是一起吃过几顿饭，黄龙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他，有没有门路销掉燃煤？
杨丰说，我们那边有一家发电厂，用煤厉害，他们厂负责供应的是我家邻居，我可以帮你介绍，至于成不成，看你的能耐。
黄龙大喜，好，你帮我约他吃顿饭。
杨丰的这个邻居也姓杨，叫杨能，三十多岁，圆滑伶俐，能说会道。死的能说成活的，生的能说成熟的，坏的能说成好的。黄龙自诩能说能辩，罕有敌手，在他面前也自甘下风。
一顿饭下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杨能问，黄老板多大了？成家了没有？
黄龙说，年纪不小了，还没有成家，主要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
杨能笑了一下，黄老板，有一句话，你可能不要听，但是，我必须要说。
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黄老板年纪轻，还没成家，总的来说，让人不太敢相信。当然我没有怀疑黄老板的意思，黄老板年纪轻轻，在招商城呼风唤雨，我望尘莫及。
黄龙知道，他一定是打听清楚了自己的底细。笑了一下说，杨总可能不知道，我是被人骗了，才落到这个地步。不过，这次的生意你放心，是我朋友自己的煤矿，他也是好意拉我一把，才给我做的。我们做生意规规矩矩，货到付款，答应你的回扣，一分不会少。你不要听别人胡说。等我们做过生意后，你就会明白，我是不是值得相信。
杨能想了一会，说，我可以给你一点生意，但是，量不会太大。
黄龙说，没问题，生意都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我们一定会做大做强。我这就给我朋友打电话，让他发货过来。
七
杨能在电厂供应科是个小虾米，权力不大，胃口很粗。黄龙为了能够打开局面，和郑永沟通，以优惠价给电厂，郑永答应。
第一批生意做成之后，电厂感觉价格可以，就决定加大进货量。
杨能负责和他接触，对他说，要不是我在领导面前说好话，厂里不会大批量进货，我帮了你，你应该要有回报。
黄龙说，这个好说，我还是按以前的回扣价给你。
杨能说，不行，得加价。
黄龙说，给你的回扣价不低了，是行业中最高的，你不要不知足。
杨能说，没有我，你根本签不下这合同，这是我应得的。
黄龙说，这个我要和老板商议，他答应了才行。
杨能说，好，我等你。你搭你老板讲明白了，合同在我手里，签不签，我一句话。
黄龙心里冷笑，有了甩开他的想法。
黄龙认识开票的小姑娘，苏颖，漂亮，严肃，整天冷着脸，不拘言笑。黄龙一路走来，结交过许多细娘，没有一个象苏颖一样牵动他的心。也许是缘份到了，他突然有了成家的念头，他认定苏颖就是他将来的老婆。
黄龙骗细娘有一套，本以为很快可以将她追到手，没想到，苏颖和其她的细娘不一样，一点脸色也不给他，用尽种种手段，苏颖总是爱理不理，高高在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
苏颖家里条件好，老子是乡政府的一个小干部，姆妈以前是赤脚医生，现在在乡卫生院工作，有一个弟弟，还在读书。苏颖还没有对象，做媒的人也多，追求的人也多，苏颖都没有放在眼里。她要选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当然，她绝对有选择的条件。
了解清楚之后，黄龙制订了追求方案。
拿下女儿，必先拿下丈母娘。黄龙认得卫生局的一个干部，这个干部刚好分管乡镇卫生院。黄龙顺利和卫生院院长搭上关系。卫生院院长是个女的，姓李，四十多岁，风韵犹存。黄龙和她吃过一顿饭后，开门见山，李院长，我看中了你们医院宗医生的女儿，想请你帮忙做媒。宗医生就是苏颖的姆妈宗萍。
李院长说，宗医生的女儿，人长得漂亮，追求的人很多，难度很大。
黄龙说，什么难度？只要李院长出马，没有搞不定的。
能不能搞定，要看你自己。你人长得不错，又是做生意，说不定真的能成。只是，你要郑重考虑，你真的爱她？
李院长话里有话，有点意味深长。黄龙没有细品，说，我当然爱她，为了她，吃也吃不下，睏也睏不着。一日到夜，眼睛里，脑筋里全是她。你一定要帮我，我谢你一世人生。
李院长说，你既然这么痴心，我就帮你牵牵线，能不能成，要看你本领，看缘份。
先和宗医生见面。黄龙精心打扮，帅得一塌糊涂。见面时，黄龙谈吐得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妙到毫颠，脸上总是带着讨喜的笑容。宗医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心里满意，不过，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对李院长说，小伙子倒是不错，有人品懂礼貌，只是，我做不了主，我要回去搭老头子女儿商量，看看他们啥意思，主要是女儿啥意思，现在新社会，婚姻自主。我做娘的做不了主张。
李院长说，好，你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我俚等你消息。
宗萍带回去几张黄龙的照片。
一个礼拜，有了回音，说要见一面，看看真人。
黄龙自然又是一番打扮，用心挑选几样礼品，不是很贵，却是很讨女人欢喜。
见面的地点在李院长家。苏颖一向眼高于顶，别人介绍对象，相亲，从不到场。这次，可能是宗医生从中起了作用，一家三口，早早过来。大家见面，说说笑笑，坐到半夜，方才离去。黄龙把礼品给他们，他们推辞一番，最后拿去。
他们走后。李院长对黄龙说，肯定有戏，要是不成，他们不会接受礼物。
黄龙说，菩萨保佑，最好成功。
又过了一个礼拜，李院长对黄龙说，宗医生说了，苏颖愿意谈谈，约你见一次面，你好好把握。
黄龙连声说，好，好。
苏颖与众不同，见面的地方，别出心裁。年轻细娘，喜欢繁华热闹，约会的地方一般都是公园、咖啡厅或者是电影院。苏颖却是选择一条蜿蜒的河边，河边青草萋萋。黄龙准时赶到，苏颖已经站河边，望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黄龙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苏颖回头一笑，你没有迟到，是我早到了。
认识这么久，黄龙第一次见到她笑，妩媚之极，有些愣住。
苏颖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约你在这里见面。
黄龙说，是的，你与众不同，不过，你约我在这里见面，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从小到大，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喜欢到这里来坐一坐、走一走。
这么说，这里是你最隐秘的地方。你带我到这里来，是愿意向我打开心扉，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黄龙文化不高，说话的技巧极好，又善于把握细娘的心，很快获得了苏颖的好感。
本以为你是个奸诈的商人，唯利是图，想不到，你也是有趣的。
黄龙说，有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要说我。
苏颖微笑，说来听听。
黄龙说，这个社会是物质的，任何的美好浪漫、幸福快乐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没有好的经济基础，没有足够的钞票，一切的美好想法都将成为泡影，年轻的时候，为了爱情，有飞蛾扑火般的精神，奋不顾身，不计后果，总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殊不知，一旦走入婚姻，再美好的爱情，也经不起现实的摧残，没有钞票，一切都是虚幻，成天相骂埋怨，爱情的裂缝由此产生，婚姻最终走向破灭。有了物质基础，一切都可以改变，可以随心所欲，满足彼此的欲望；有足够的时间，精心守护爱情，让爱情永远保鲜，永放光芒。这样的人生才是最美好的人生。
爱情保鲜。
苏颖呢喃了一句，眼睛里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这话真好。
所以，我要赚足够的钱，让我们的爱情永存。
苏颖笑了。
第一次见面，黄龙就俘获了苏颖的心。此后，两人又经常见面。苏颖淡然清净，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黄龙投其所好，所约的地方都是在山水草木间，尽情领略大自然的美好。有几次，带了食品，去长江边野餐。黄龙做饭做菜都有一手，苏颖在旁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场面无比温馨。
苏颖性格清冷，所穿衣服却是高端，黄龙做服装出身，一眼就可以看出，苏颖的衣服是什么品牌，什么价位。凭苏颖的那一点微薄工资，根本支撑不了她的打扮，或许是娘老子帮助。黄龙从不问，只是上心。每过一段时间，他会去上海，给她购买一些高档的衣服香水。苏颖很喜欢。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黄龙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却没想到，杨能狮子大开口。
黄龙掂量了许久，决定和苏颖说说，看看她能不能帮上忙，介绍其他的人，甩掉杨能。
苏颖听了之后，说，我帮你问问。
八
很快，电厂有人通知他签合同。签合同的时候，才晓得，杨能调离了供应岗位，下车间做了一名工人。黄龙惋惜地说，杨能这么好的能力，圆滑玲珑，下车间做工人，有点浪费。那人没有顺看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说，今后，黄老板有啥要求，尽管跟我讲，我全力满足。
黄龙笑笑，谢谢，谢谢。
合同签好，煤送进去，静等提款。没几天，就有人通知他提款，他有些奇怪，以前，结钞票，要等好长时间，跑断脚，不知要找多少人，说多少好话，还不能一次性结清。这次倒好，主动找他给钱，真是天大的好事。
拿了钱，找进货的人，送回扣，那人说，不要，不要，我做事和杨能不一样，公事公办，从来不拿回扣。
黄龙说，这是行规，到处都一样，我嘴巴紧，不会漏出去。
那人死活不要。黄龙只能作罢。
运道来，推不开。生意做大，回扣不要。黄龙睡梦中都要笑出来。
五一，电厂放假，黄龙约苏颖去上海旅游，苏颖欣然同意。
在上海白相了两天，看外滩，逛南京路，买衣裳，买首饰，开开心心。黄龙趁机向她表白求婚。苏颖笑，美得象仙女，没有马上答应，说要和娘老子商量。
回来后几天，苏颍对黄龙说，我寄爹要见你。
苏莹寄爹陶忠，名气响，地位高，堂堂电厂老总。黄龙早就知道，从来不提。苏颖也从来没有说起过。
陶忠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精气十足，国字脸，浓黑的头发，浓黑的胡子，大眼睛，目光锐利，似乎能洞穿一切。黄龙在他的注视下，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做泥水匠的辰光，侷促不安。
你想追求我家小颖？
是。我爱苏颖。为了她，我可以献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年轻人，很会说话，让人动心，但是，光有嘴皮子，没有用。
黄龙不说话，看着他。
说实话，你并不优秀，离我家小颖的要求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你喜欢投机取巧，耍小聪明，不肯脚踏实地。以前做泥水匠，不到半年，背离师傅，另找他处。后来，转行做服装生意，一踏湖涂，身败名裂，在招商城无法立足。现在，又做煤炭生意，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你没有固定的职业，没有稳定的收入，嫁给你，根本没有安全感。你不要跟我说，做生意很赚钱。我可以告诉你，煤炭生意，利润薄，起伏大，稍有不慎，就会亏个精光，到时候，你拿什么养家糊口？
黄龙笑道，干爹说得极是，我也是想要找一个稳定的职业，但是，我家里困难，没有背景，学历又不高，找一份好工作很难，现在，有你干爹，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陶忠说，你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不会帮你。
黄龙尴尬挠头，吃不准陶忠到底啥意思，看旁边的苏颖。
苏颖叫了声，干爹。
陶忠看了她一眼，换了种口气说，你们年轻人恋爱，我也不想过多干涉，既然你们相爱，想走入婚姻，那么，我代表苏颖的娘老子和你谈谈结婚的准备事宜。
黄龙点头，知道事成了。
见过陶忠之后，黄龙突然有些犹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娶苏颖。黄龙人精，自然看出陶忠和苏颖关系不简单，外面又有不少关于他们两人的风言风语。如果说，黄龙心里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必须谨慎考虑。
一连三天，没有去见苏颖。去招商城转转，找以前的朋友聊天。招商城规模比以前更大，做生意的人也更多，每天破产亏本的人也多。朋友感叹说，不要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有多大能耐，生意场上，没有背景没有后台，谁也走不长。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黄龙混混沌沌的脑袋里突然点亮了一盏明灯。
是的，这个社会是关系的社会，没有背景没有后台，谁也成不了气候。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和苏颖结束关系，明天就会断绝和电厂的生意。没了电厂的生意，他算什么？屁都不是。
汗如雨下，为之前的糊涂念头后悔不已。
告别朋友，立刻去找苏颖，苏颖还没有下班，他在厂外等。以前，苏颖不允许他到厂里找她，要隐藏两人的关系。现在，黄龙就是想要让全电厂的人都知道，他是苏颖的男朋友，要娶苏颖。
下班时间，苏颖出来，看见黄龙，大大方方走过来，看着他，都说了不要你到厂里来接我，怎么就来了。
黄龙说，我想你。三天了，我出去谈生意，刚回来，恨不得立刻见到你。
苏颖笑笑，坐到黄龙的摩托车后座上。
黄龙带苏颖回无锡拜见老子。老子开心。这些年，他一直为黄龙的婚姻担心，现在，找到了对象，要结婚了，这颗心终于可以放下。简单问了一些情况之后，就找了几个体面的亲眷，按照风俗，一起到苏颖家提亲，送下聘礼，选定日脚。定好元旦结婚。
黄龙在无锡老家有房子。但是，苏颖不愿意去无锡。一是舍不得离开娘老子，二是舍不得电厂的工作。但是，又不能留在家里，家里的房子是给她弟弟准备的。于是，陶忠提议，在镇上弄一个宅基地，自己造房子。宅基地不好弄，陶忠能量巨大，找了一些关系，出三万块钱，买了一块宅基地。黄龙着手造房，准备在元旦结婚前造好。结婚的时候，就住新房子里。
有钱，什么都好办。不到元旦，新房子造好，装潢一流。两人心满意足。
到了元旦这一天，大摆宴席，宴请各方宾客，热热闹闹，直到半夜，客人离去。两人进入新房。
苏颖说，我们终于结婚了。
黄龙说，是啊，我盼望这一天，盼望了好长时间。亲爱的，我会对你好的，爱你宠你一辈子。
苏颖说，你可要记得今天说的话，要是将来有一天，你对我不好，我不会饶过你。
黄龙拦腰抱起她，这么好的老婆，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
苏颖咯咯直笑，风骚，魅惑。
九
新婚燕尔，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苏颖外面高冷，内里像是一团火，两人世界中，热情豪放，肆无忌惮。黄龙同样年轻强壮，乐此不疲。
元旦过后，转眼就是春节。中国人对阳历新年不讲究，对农历新年却是非常讲究隆重，各行各业，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基本上都停业停产，准备过年。这个时候，最忙的是各企业的领导人和各种生意人，忙着拜年，给同行拜年，给客户拜年，给各级领导拜年。
电厂是大厂，刚成立的时候，就依照国营企业的建制，什么都向国营企业看齐，国营企业正规，放假要到大年小夜。电厂定在小年夜前一天放假。晚放假归晚放假，拜年却是不能错过。
腊月二十三，苏颖回来对黄龙说，明天寄爹带我去南京拜年。黄龙一愣，随即笑道，好啊，跟寄爹出去肯定不会吃亏。苏颖说，你舍得让我去？黄龙说，有啥舍不得，顶多出去一二天就回来了。苏颖说，说得也是，最多两天就回来。我出去，你要安份，不要花里花哨，出去找女人。黄龙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别的女人，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心。苏颖说，你不要骗我，他们都说，你玩弄过很多女人，现在，我不跟你说，以后，你可要好好交待，看我怎么收拾你。黄龙说，别人乱嚼喷蛆，败坏我，你是我老婆，你要相信我。苏颖说，我想相信你，可是你浑身上下有一点能让人相信的吗？
黄龙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苏颖回打了他一下，嘴角含情，你是好人？
两人打情骂俏，情不自禁，抱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车子来接苏颖。黄龙帮着一起收拾，送她上车。等车子开走，面孔顿时不好看，心里象吃了苍蝇一样难过。
苏颖一去就是三天，黄龙也没闲着，拜访了几个客户，结了下账，有拿到的，也有没拿到的。然后给郑永去了个电话，说今年企都有困难，连续几天催讨，一分钱也没有。郑永倒也大气，说，你手头有多少，就给我多少，不用急，搞好关系，力争拓展明年的销路。黄龙说，好，好，我一定会力以赴。心中感慨，郑永有了煤矿之后，口气做派全变了，真正的大款。他曾经去过河南，见识过他的那些朋友，全都是高官子弟，那一掷千金的气派才叫气派，相比之下，自己的一点小钱，根本不算钱。
敷衍完郑永，刚松口气，又有几个债主找上门来，这些债都是积年的老债，做服装亏的。说句心里话，黄龙根本不会付，自己也是上当受骗，凭什么别人可以骗自己，自己不能骗别人？但他也不能说不给，只能哭穷，一个字，拖，拖到他们心灰意懒，拖到他们自动放弃。
他们说法千篇一律，黄老板，现在你也走出来了，造了房，讨了老婆，成了家，发了财，欠我的一点小钱就给了吧。
黄龙几乎背熟了台词，不是我不给，我也没办法，鼻子上的肉拉不到嘴里，造房子，讨老婆，都是问人家借的，你们还是先回去，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给你们。
这些人全都扫兴而归，摇头叹气，真是个人渣，不要脸之极，这辈子也只配做个乌龟了。
黄龙听不到，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当回事。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钞票才是真的，拥有了钞票，就是拥有了灿烂人生，要什么有什么。
小年夜前一天，苏颖才回来，厂里小轿车送到门口。黄龙迎出来。苏颖从车里出来。黄龙说，老婆，想死我了。冲上去，抱住。苏颖推开他，嘴角含情，死相，还不放开，小钱看着呢。
小钱是司机。那个时候，小轿车少之又少，私家车几乎没有。能坐轿车的都是领导和企业厂长。司机非常吃香，跟在领导和厂长身边，地位高，受人尊重，要啥有啥。但是，有一点，司机要有保密意识，嘴巴紧，不能透露任何消息，不然，极可能，今天是司机，明天就走人。小钱是陶忠的专业司机，跟随陶忠多年，是陶忠心腹，任何事情，陶忠都让小钱做，放心，踏实。
小钱从车里下来，打开后备箱，抱起一大堆年货，送进去。
那边，苏颖和黄龙还在调情，小钱就像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苏颖说，快，去把年货拿回去，好意思，让小钱一个人拿。
黄龙放开她，去拿年货。
年货很多，搬完后，留小钱吃饭，小钱连连推辞。
黄龙突然想起什么，对小钱说，小钱能不能帮个忙，我想用一下车。
小钱说，做啥。
黄龙说，我明天回无锡，能不能送我们一下？
小钱想了一下，以前，别人要用车，都要经过陶忠同意。现在，黄龙突然提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看了看苏颖，立刻说道，好，一句话，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小年夜一早，小钱送黄龙和苏颖回无锡，送到之后，就走，讲好，晚上来接。
村里人看到黄龙坐汽车转来，全都羡慕，说，黄龙倒是有出息，汽车进汽车出。
黄龙老子脸上有光，喜气洋洋。两人在家里，过年，祭祖，做完一切，早早吃开夜饭，小钱汽车一到，转身就走。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黄龙老子心里落寞，一年到头，家里只有他一个老头子，好不容易熬到年，满以为他们会在家里住上一阵，谁知道，转身就走。不知情的，还以为黄龙是入赘的。
叹口气，回屋。屋里冷冷清清。桌子上，一桌子的菜，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边喝边自语，一个人也挺好，自由，快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神仙日子。
整个春节，黄龙个苏颖住在丈母娘家，吃现成的，住现成的，逍遥快活。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黄龙人长得好看，手段好，嘴巴甜，左一声妈，右一声娘，喊得丈母娘心花怒放，对苏颖说，戆囡啊，这一回，你算是捡到宝了，摊上这么好的丈夫，人好看，脾气好，对你千依百顺，你可千万要对他好。
苏颖不屑地嗤了一声，他呀，就是一只懒蛤蟆，全世界只有你拿他当宝，你可千万不要惯着他，到时候，惯出毛病来，只有我受苦。
你看你，怎么说话，我劝你一句，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底下，这样好的男人少有，你呀，好好珍惜吧。
对于女儿事，她也知晓，一直担心，黄龙会因为这个打她骂他，一辈子生活在火炕里，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黄龙是确确实实喜欢苏颖爱苏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春节很快过去，一切步入正常。黄龙今年的运气特别好，正月没过，已经和好几家厂签订了售煤合同，生意蒸蒸日上。
十
人生的辉煌，不在乎能力，不在乎水平，只在乎平台，只在乎机会，只在乎身后的能量。黄龙投机取巧，圆滑反复，自以为占尽好处，从不吃亏，直到和苏颖结婚之后才明白，以往自己占的便宜都是小便宜，在成功人士的眼中都是不屑而为的。格局、眼光，取决一个人的高度和成败。黄龙一直以为，自己门槛精，善于算计，从不做吃亏的事情，现在才知道，自己玩的都是小儿科，有格局有眼光的人，从来不会为了一点小钱，而丧失自己的名誉，名誉是无法估量的，有时候只值一块，有时候值几百亿乃至几千亿几万亿。
认识陶忠之后，黄龙的格局和眼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待人接物更加和蔼可亲，说话更加婉转圆润。多了些厚实稳重，少了些浮躁、急功近利。陶忠说，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有前途，我寄囡没有嫁错人。黄龙说，一切都要靠寄爹帮忙，我们两个的幸福都在寄爹身上。陶忠笑，你这么懂事这么伶俐，赚钞票不是问题。
黄龙生意越来越好，别人做生意，账不好结，钞票不好拿，数量对了又对，脚要跑断，上上下下，找关系打点，他都不用担心，到时间去拿钞票就行。
他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请人喝酒吃饭，唱歌娱乐。他请客，人人都到，称兄道弟，热络无比。也有不给他面子的，鄙视他，言语间讽刺，他从不计较，从不反驳。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个人的岗位便调动了。到后来，人人都晓得，得罪领导也不要得罪他。得罪领导，最多挨批；得罪他，饭碗不保。
对他小心翼翼，刻意奉迎。
有了钞票，派头大变，买了小轿车，上海牌的。他是这个地方第一个拥有私人轿车的，开回来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来看。他喜欢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他喜欢他们眼红、刻毒而又无可奈何的目光。
结婚三年，有了女儿然然，小囡活泼可爱，完全像他。苏莹说，我真是太亏了，怀孕的是我，吃苦头生女儿的也是我，到最后，我一点份也没有。黄龙开心，苏莹怀孕的时候，他一直担心，这个孩子不像他，那就完蛋了。现在，这种担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喜悦。
一家人恩恩爱爱，欢欢喜喜。
生意人，有时间，有钞票，空下来，不是打牌赌铜钿，就是吃茶找女人。黄龙不喜欢赌铜钿，只喜欢吃茶。苏南人吃茶，分两种，早茶和晚茶，早茶是指早上吃茶，面向普通老百姓，早上上街买菜，吃口茶或是吃口酒，聊聊天，谈谈天下事，热热闹闹，到钟点，回去，准备一天的活，早上的茶馆，一般来说和酒店混在一起营业，单一的茶馆，无法维持生存。晚茶是指下午茶，质量，层次都要高档许多，去的都是一些年轻人或者是有空闲的生意人，聊聊天，谈谈感情，不经意间促成一桩生意。黄龙喜欢吃晚茶，是逍遥茶馆的常客。逍遥茶馆老板杨小蝶，二十七八年纪，生就一双勾魂眼，水蛇腰，面孔标致，说活利落。黄龙常去喝茶，两人都是情场老手，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
杨小蝶有老公，是个老师，戴眼镜，斯文人，对杨小蝶好到不能再好，样样依她，工资全部给她。杨小蝶自恃样貌好，交际好，一直怨命，没有嫁到一个好丈夫，吃这样的苦，对老公千般看不惯，万般不耐烦，生起无数怨恨。女人一旦有两心，很快会投入到别人的怀抱。
杨小蝶在外面偷男人，刚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到后来，明目张胆起来，只要肯在她身上用钞票用时间，她没有不肯的。
杨小蝶老公起初忍气吞声，是因为自知配不上杨小蝶，杨小蝶嫁给他受了委屈。她在外面撒撒火出出气也可以理解。啥人晓得，杨小蝶越来越不像样，在外面搞男人不说，在家里，不让老公碰，两人都是分床睡。老公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心想，这样的婆娘要她做什么，还不如离了算了，再找一个，就算没有她标致，肯定比她守妇道，才是一个正经人家。于是，就提出离婚。杨小蝶虽然看不起老公，却也不愿意离。她晓得，自己名声不好，除了这个老公，再也嫁不到好的了。
黄龙和她勾搭上的时候，正是两人僵持阶段。黄龙不知情，用上万分的手段，讨好取悦杨小蝶。他却不知道，杨小蝶动了要嫁他的心。黄龙长相好，性格好，手头有钞票，各种花样层出不穷，讨女人开心，比自己的死胚老公不知要强多少，既然老公想要离，那就离。她决心要栓牢黄龙，和他绑在一起，做一对快活夫妻。
浓情蜜意之际，杨小蝶嗲声嗲语，老公，我嫁给你，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好不好。黄龙也是昏了头，随口说，好呀，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夫妻。
那你回去离婚，离了娶我。
离婚，好，就离婚。
对黄龙而言，这不过是情人间的口头敷衍而已。只是再也想不到，杨小蝶偷偷录了音，当做承诺的证据。
杨小蝶当真回去离婚。把离婚证放到黄龙面前，黄龙大惊，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小蝶说，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已经把婚离了，你什么时候离，等你离了婚，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黄龙压根就没想过要离婚。苏颖比杨小蝶不知要好上多少，离婚娶她，除非他是傻瓜。当下，敷衍安抚。急匆匆地离开。心中暗道，这个女人再也不能碰了。
他玩女人，不过是寻寻开心，找点乐趣，调节生活，要陷进去，万万不能。
此后，再也不去找杨小蝶。杨小蝶却不愿放过他，哭闹，逼他，要他负责。他倒也绝情果决，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要钞票，可以。要我离婚娶你，没门。
杨小蝶不答应，拿出录音，说是他答应的，要他兑现承诺。黄龙大怒，想不到这个女人这么有心计，早就设计好了一切。这样的女人最可恶了。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就当真了，有录音又能怎样？说明不了什么，我这个人向来说话不算数，我劝你，识相点，见好就收，拿一点钞票，结束。闹下去，一分钱也没有。
杨小蝶说，我不要铜钿，我要嫁你，一定要嫁你。
黄龙说，做梦。
不再理她，不给她任何见面的机会。心想，过一段时间，她闹过了，灰心了，再处理。
谁想，杨小蝶竟然会闹到门上。
星期天一大早，黄龙一家三口还在睡懒觉。门前突然响起了录音机的声音，正是那段录音，声音很大，四邻八舍都能听见。黄龙头都大了。苏颖起初没听清楚，等听明白，转头盯住黄龙，那目光能把他吞下。黄龙面孔尴尬，慌慌张张，老婆，我……
苏颖本要骂几句，转头看见女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忍气说道，你当真要抛下我们娘儿俩，娶她。黄龙说，不，绝对不，那是我瞎说的，谁想她有心计，录了音。
苏颖说，我看你是玩女人玩昏头了，什么破烂女人都碰，我就不信，她比我好什么。
黄龙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她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
苏颖说，为了这个家，为了女儿，我豁出去了。
穿衣，下楼。黄龙紧跟在后面。
苏颖冲到杨小蝶面前，就是一巴掌，什么破女人，来抢我男人，看我不打死你！扑上去又是撕又是咬。杨小蝶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吃了大亏。大声叫，黄龙，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看着她这么打我。黄龙早已把录音机砸掉，走过去，情意全无，帮着苏颖一起打。
杨小蝶心里一片死灰，原来这个男人所有的爱啊情啊，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自己为他付出了一切，他都忘了，下这么重手打我。
身上痛，心里痛，全是眼泪，泼天般叫出来，杀人了，打死人了！
邻居们赶过来，把他们拉开，有话好好说，这么打，也不解决问题，还不如去派出所解决。
有人说，已经报警了，警车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警车来了。
苏颖的父母也闻讯赶来。苏颖要姆妈带好女儿。自己和黄龙、杨小蝶一起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杨小蝶亲眼目睹了黄龙和苏颖的恩爱情状，心中苦涩，原来，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我，他的最爱是他的老婆，知道此生嫁他已经无望，就接受了派出所的调解，答应拿一笔补偿款，从此两人各不相涉。
是晚，夫妻两人睡在床上。女儿去了外婆家。
黄龙说，谢谢你，老婆。
苏颖说，你说你荒唐不荒唐，偷女人，弄到最后要我这个老婆帮你善后，我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女儿，我是万万不会原谅你的，让你跟那个破女人走。
黄龙说，我明白，老婆的大恩大德，我永远记在心里。
说着，便压了上去。
苏颖说，去，去，去。手却是牢牢地抱住了他。
十一
一晃，几年过去，女儿要上一年级了，黄龙本想让女儿在本地镇上上学，接送也方便，费用也低。苏颖不肯，非要去苏州上贵族学校，黄龙拗不过她，只好依她。
对于教育，黄龙看得很淡，他认为，读书没有啥用，身边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老板没有一个是大学生，人么，只要门槛精，活络，会做人，就能赚大钞票，就能呼风唤雨。念书？念到大学毕业又能怎样？书呆子一个，不知变通，不会投机取巧。说得好听点，一个老实人，找一个好的工作，一辈子打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永远被别人踩在脚下，听人差遣，一个人人讲好的合格的打工者；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个戆卵，没有主见，没有事业，平平庸庸过一生。
读书无用。在现实生活中，读书就是无用。
苏颖却不是这么认为，读书再怎么无用，至少可以提高自身素质，踏上精英阶层。阶层的好坏高低，决定一个人一生的高度和地位。
她对黄龙说，你认为，你不识字，没有文化，也能赚这么多钞票，已经不得了。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井底之蛙，没有见识，你晓不晓得，外面赚大钞票，做大事业的人，都是高学历的顶尖人才。你认为你赚一点小钞票不得了了，和他们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小河比大海。你那点钱，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黄龙说，我说不过你，就听你，反正我赚的钞票都是女儿的，用在她身上，用多少都无所谓，贵族学校就贵族学校，大不了多用几个钞票，我们又不是没有钞票。
其实，他也知道，苏颖说得对，子女教育不能马虎，他只是心痛贵族学校的价格，一年的学费，他老子一辈子也未必用得了。
女儿去了苏州，吃住在学校。两人乐得清静，也有了大把时间过两人世界。
有时间，有钞票，两人又都喜欢浪漫，喜欢情趣。每逢假日，两人便出去旅游，由近而远，苏州、无锡、上海、杭州、南京、北京、海南、青岛，黄山、庐山、五岳、武夷山……短短的几年间，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人人眼热，这样的幸福日子少有。
两人的感情始终保持应有的热度，相亲相爱。
这年夏天，黄龙正计划着要去承德避暑山庄。苏颖对他说，不要忙了，我要去马尔代夫。黄龙说，出国签证不好办。苏颖说，又不是和你去。黄龙霎时明白，脸色沉下来。苏颖说，生气啦？黄龙说，我能生什么气，这么多年习惯了。苏颖便靠在他的胸口，许久，才说，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不要在外面胡搞，要是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我饶不了你。黄龙说，我敢吗？苏颖说，你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年，你的丑事还少吗？黄龙不敢再响。说，你去这么多天，我会想你的。苏颖说，算你有良心。停了一下，又说，今天晚上都听你的，免得你打饥荒。
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
苏颖走后的第二天，黄龙接到了蔡恒的电话，约他在蓝宝石酒店吃饭。蓝宝石酒店是新开出来的，营业还不到半年，里面设施服务管理都是一流，可以媲美五星级酒店，是镇上最好的酒店。黄龙去过几次，价格不菲。
蔡恒是电厂的副厂长，黄龙和他经常见面，却是没有深交。这也可以理解。黄龙的靠山是陶忠，陶忠大权在握，只要拍好了陶忠，什么都解决了。蔡恒和陶忠面和心不和，电厂的人都知道，上面的领导也有所耳闻，只是两人没有公开闹出来，他们也就装聋作哑。这些情况，黄龙都知道，所以时刻和蔡恒保持一段距离。要是被陶忠发现他和蔡恒走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蔡恒也从来不私下联系他。
尽管很奇怪，黄龙还是决定赴约。
走进包厢，蔡恒已经到了。
蔡恒说，来了，快坐，快坐。黄龙坐下。蔡恒拿过菜单，要黄龙点菜。黄龙说，就我俚两个？蔡恒说，是啊。黄龙心里说，这顿饭不简单，有猫腻。嘴上却说，我不会点菜，还是蔡厂你点。蔡恒也不客气，点了几个菜。黄龙说，这么多，吃不了。蔡恒说，今天，我俚兄弟多坐一会，敞开吃，敞开说话。黄龙说，好。
一会儿，菜上来。服务员开酒，是茅台。两人边喝边聊，说的都是一些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的传闻。不知不觉间，半斤酒下肚，还没有说到正点。蔡恒晃了晃空瓶，对服务员说，再开一瓶。黄龙暗道，难道他想灌醉我，有什么奸计？
黄龙酒量尚可，像这种茅台，也能喝上七、八两，顶一顶的话，也能勉强一瓶。黄龙身在商场，天天在酒台上和人打交道，油滑奸诈，从不过量，喝到半斤，再也不喝。喝酒能增强感情，是好事，但也能坏事，必须有度，必须掌握得恰到好处。像今天这样，已经超出了他一向的原则。接下去，不能再喝了。而喝到这个程度，蔡恒还没有说出他真正的目的。黄龙心里有了计较。
又喝了几口，黄龙突然变得亢奋起来，醉眼朦胧，大话连篇，豪气干云，那架势，能把太阳按灭，能把月亮摘下，全世界都是他的了。蔡恒暗道，差不多。便对服务员说，你出去，没有叫唤，不要进来。
黄龙拍着胸脯说，哥，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天下没有我摆不平的。
蔡恒说，兄弟，我没事，倒是你，你的事，我替你感到委屈呀！
黄龙不解地看着他。
蔡恒凑到他耳边说，兄弟，我们要好，我才说，那老头子欺负你太过了，他根本不把你当人。
黄龙被击中命门，像泄气的皮球，耷拉下脑袋。
蔡恒继续说，兄弟，现在有一个报仇的机会。
黄龙抬起头，猛地点了一下。蔡恒说，老家伙专横独断，树敌太多，想要扳倒他的不是一个两个。我们准备了好多材料，只要你签字，往上送，准倒。
黄龙愣愣地说，好，好。
蔡恒从包中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和笔让他签字。黄龙粗略看了一下，是以他的口吻写的，说陶忠如何如何霸占自己的老婆，还列举了几个例子，还有照片，看样子，准备好久。
黄龙越看越愤怒，满脸通红，眼睛爆出来。拿起笔，正要签字，突然，酒劲上涌，“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全部吐在那些材料上。
紧接着，瘫倒在地上。
蔡恒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故意为之，皱了一下眉，伸手把污垢中的材料拿起。叹了口气，这些材料显然不能用了。
走到洗手间，扔到马桶里冲走，洗了把脸和手，走出来，叫，黄龙，黄龙。黄龙打着鼾声，没有回应。死猪！他铁青着脸，骂了一句，然后走出了包厢。
他走后，黄龙才睁开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二
从马尔代夫回来，苏颖问黄龙，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黄龙说，蔡恒来找过我，喝了顿酒。苏颖说，没做什么？没做，我喝醉了，糊里糊涂被人送回来。苏颖说，他们想弄掉干爹，暗地里动手脚，干爹说，他们会去找你。并说，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黄龙笑笑，试探地问，这么说，你们不光是去旅游。苏颖说，天下没有你想得那么太平，事情复杂着呢。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厂要转制了。黄龙这才明白，电厂，这么大的电厂，一笔多少的财富啊，难怪蔡恒会不择手段，像疯狗一样。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斗争会怎样？最终谁会取得胜利。听苏颖的意思，陶忠稳操胜券。黄龙心里也是这么认为。
果然，几天后，蔡恒被调离了电厂，去镇里挂一个闲职。紧接着，电厂紧跟形势，开始转制。
电厂转制，一波三折，前后持续了一年多，工厂陷入半停产状态。最后，定下来，以股份制形式转制，每个职工都有份。这才转制成功。
电厂转制的这段时间，燃煤需求量大减，黄龙的生意跌入了低谷。等转制完成，恢复正常，郑永那边却减少了供应量。他急了，专程去了一趟河南，才知道，一方面是要涨价，另一方面，郑永的煤矿釆煤量越来越少，马上就要没有了，而郑永还没有承包到新的煤矿。黄龙又去洽谈了几个小煤矿老板，想要拓展进货渠道，都不理想，价格高，又要运费，利润几乎没有。
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国家几乎一夜之间取缔了小煤矿，他彻底失去了货源。
他的燃煤生意就此终结。
闲居在家，无所事事。苏颖倒好，安慰他，你别急，在家玩一阵，看看情况再说。黄龙感激，说，老婆，你太好了。
苏颖不慌，电厂转制，她拿到的股份和厂领导是相等的，她现在的收入，养一个家足足有余。
过了几天，苏颖对黄龙说，有一家小化工厂，老板赌钱输了，要卖掉，我们要不要拿下。黄龙说，我对化工一窍不通，能行吗？苏颖说，这倒不是问题，那厂是完善的，生产、技术都有，销路，干爹说，他有销路。
黄龙胆大，就说，既是这样，就干吧。
黄龙夫妇手头里都有钞票，但是他们没有拿出一分钱，陶忠帮他们在银行里贷了一笔钱，买下了化工厂。用陶忠的话说，借鸡生蛋，蛋有了，鸡也会有，而且是一大群鸡。这个理论，符合黄龙的想法。他秉持一个观点，无论做什么，哪怕天坍了，自己手里必须有钱。
拿下化工厂，黄龙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所走的这一步，成全了他的亿万富翁之路。
化工行业，利润高，效益好。短短几年之间，黄龙有了几千万的资产。
也是他鸿运当头，2000年的时候，一条高速公路经过化工厂，赔偿了他三千万。
化工厂搬迁到了新兴的沿江化工产业园。他把厂更名为苏龙化工集团。苏是苏颖的苏，龙当然是他黄龙的龙。
从这一年开始，化工厂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也是这一年，苏颖从电厂退了出来，回到自家厂里。以前，苏颖在黄龙面前总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女人。现在，才知道，他的老婆一点也不差，管理水平远在他之上。
从此之后，他主外，老婆主内，工厂蒸蒸日上。
2018年，苏龙化工集团，年产值数十亿，利润上亿，在整个化工园区名列前茅。黄龙经过一系列的培训和进修，也成了研究生毕业的大老板。望着面前的研究生毕业证书，他得意洋洋，他妈的，老子也是研究生了，有钞票就是好。
董事长，助理走进来，苏总说，下午的招聘会，她不去了，她让你去看一下。
她是这么说的？
是。
真不知道她是董事长还是我是董事长，竟然命令我。
助理笑了笑，退了出去。
董事长怕老婆，天下皆知。
夫人的命令，不敢不遵。下午，黄龙去了招聘现场。现场，有厂里人事上的一干人在张罗。他看了看，坐了一会，就说，还有事，要走。
众人站起来，董事长，走好。
出了招聘会，迎面看见一个身材好面孔好年轻女子，急急忙忙，想必是来应聘的。叫住了她。
女子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
黄龙说，我是苏龙集团的董事长，我想和你谈谈。这女子正想应聘苏龙集团，就说，你不骗我？
黄龙说，你看我像是骗子吗？
女子便跟着他到了一旁。女子名叫成玲，刚刚大学毕业。
黄龙看着她笑。成玲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黄龙说，我看你长得漂亮，我想包你。
成玲呸了一声，流氓。转身就走。
黄龙扔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笑着，摇着头离开了。
黄龙也不在意，这种小插曲，经常发生，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不过，这个成玲很让他动心，主要是漂亮。
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听声音，是成玲。他笑了。
你说的是真的？成玲问。
当然。
你能给我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
一年，一百万。先给五十万，中间给三十万，结束全部给完。一年内，我的开销都算你的。
黄龙笑道，你都想好了。
我也没办法，我需要钱，我要过好日子，我要过上等人的日子。成玲幽幽地说。
黄龙说，有想法有追求的年轻人都是值得赞赏的，我相信，你会达成自己的理想，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这样，黄龙在市里买了套房子，成玲住了进去。
黄龙忙，也不经常去，只是需要的时候，打个电话，再过去。成玲本来就有男朋友，包给黄龙之后，也没有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她依然和男朋友谈情说爱。黄龙也不干涉，他出钱只要得到自己所要的，她干什么都行。
成玲对他说，其实，你是个好人。
黄龙说，我当然是好人。
将来，分开了，我还是会想你的。
想我，还是想我的钞票。
成玲生气，你看你，我也是有感情的。
黄龙说，我相信。
包养女人，很快被苏颖知道。有一次，被苏颖堵在放在房间里。苏颖冷笑，黄龙也笑。成玲慌作一团。
苏颖说，跟我回家。
黄龙乖乖地跟她走了。
两人在市里有别墅。回到家，苏颖也没闹也没骂。黄龙洗了澡，到了房间。
苏颖说，年轻女人好不好？
黄龙笑着说，好。
苏颖说，我好像也不是太老吧。
黄龙说，你当然不老，在我眼里，你永远十八岁。
走到她身边，抱住她。苏颖看着他，媚笑。滚作一团。激情中，苏颖说，你呀，就是个人渣，就是脸皮厚，就是没有底线，就是卑鄙无耻。
黄龙说，我呀，就是逮住了老鼠的好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