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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里的孩子。
我的童年都是与大山为伴,周围都是波澜起伏的山川,郁郁葱葱的山林,还有那绿油油的麦田。
若是累了便去树林里乘凉,若是渴了便去山涧里找水喝,若是饿了便去红薯地里挖红薯吃,简直不要太爽了。
我最早的记忆,应该从三岁开始的,再往前可就模模糊糊了。
但是,三岁的我就活蹦乱跳了。
我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
我喜欢逗着小狗玩,我喜欢追着鸟儿跑,我喜欢骑在牛身上放纵高歌。
尽管大人们常说我那是鬼哭狼嚎,但我依然眉开眼笑。
若是跑累了,我就蹲在小动物身前研究它们的习性,偶尔还会给它们丢吃的,奶奶因此没少说我浪费粮食。
大人们夸我聪明,还夸我长得乖。
他们说我长大了会有本事。
妈妈总是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说我是个天才,我好奇的问妈妈:“什么是天才啊!”
妈妈说:“天才就是天生的人才哦!”
他们说我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同,周围的大人们都喜欢我。
因此,爷爷常调侃说墙壁上都是我的脚印~
我喜欢躲在玉米堆里藏猫猫,喜欢去山间下的河坝搬螃蟹,喜欢去山林里掏鸟窝。
但奶奶常常担心我。
所以每次去哪儿呢,我都得提前给奶奶打声招呼,不然的话,准会有条子伺候。
但是我可聪明了,只要爷爷举起条子,我就哇哇大哭,趁哭的空隙再仔细观察爷爷的反应。
若是爷爷脸色缓和下来,我就双手放在背后玩着手指,假装可怜巴巴地说:“爷爷,我再也不敢了。”
如果没有效果呢?
我就吐点口水抹在两个食指上,再把口水涂抹到眼角,这样便可以假装自己流了好多眼泪。
这招像是有魔力,每次保准有效。
只要我这样作怪,爷爷都只能哭笑不得地收起条子。
爷爷轻轻的摸着我的头,他说我好会演戏,他说我好聪明。
听到爷爷的夸奖声,我心里美滋滋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演员。
在我记忆中,爷爷是个严肃的人。
家里面不管是妈妈,外婆,或者二姨,三姨都超惧怕爷爷,每次他们遇到板着脸的爷爷都会收起释意放纵的笑容。
拿我奶奶的话来说:她嫁给爷爷,就像是嫁给了关二爷。奶奶说完还似笑非笑地盯着爷爷,那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得爷爷不停咳嗽说什么别教坏小孩子。
我只能傻笑个不停。
可是,我又不懂,于是天真地问爷爷:“什么是教坏小孩子啊!”
然而,这只换爷爷和奶奶对视笑了笑,即使过去几十年,我依旧能感受到那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有天中午吃完饭,我刚出门便看见爷爷在院子里劈柴,我蹑手蹑脚地跑到爷爷身后,悄悄地伸出小手从爷爷脖子后绕了过去。
我抓起他的长长地胡子:“爷爷你真像关二爷呢!”
爷爷知道我戏弄他,可爷爷偏偏不生气。他反而轻轻地把我抱起来,一口一个乖孙子叫个不停,有时候还会亲亲我。
“哎呀,爷爷!”我嫌弃的皱着眉头,嘟起小嘴巴:“你胡子好长哦,扎得我脸疼。”
爷爷也被我可爱模样逗乐了,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爷爷是个文盲,他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但关二爷是家里的门神,他自然是了解。
所以,爷爷给我讲了好多关于关二爷的故事。
他见我听得认真,有时候还挥舞起砍材刀,学着关二爷那样舞刀弄枪。我就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摆动着双脚,用手撑着脸蛋仔细观看着,心底默默地感叹爷爷演得真像。
爷爷也喜欢留着长长地胡子,远远望去真是像极了关二爷;他为了逗我笑,他还学着关二爷那样说话。
爷爷演完了,我惊喜地拍手:“爷爷,你太棒了。”
童年尽管穷困,但我是非常快乐。
爷爷有四个女儿,在我们四川有个习俗,一但女儿出嫁了,就会进行分家的,所谓分家便是分田分地分房子了。
三个女儿分的田地都不同,小姨还在念书所以没有分田;然而,我妈分的田有些太远,所以我平时都跟爷爷玩的。
土地娘下面的那块田是离家最近的田。
爷爷岁数大了,身体没有年轻人好,二姨夫和三姨夫担心爷爷身体吃不消便让爷爷种了土地娘的那块离家最近的田。
那块田离家最近,平时种菜能少走不少路,我妈和三姨没少起争执。她们觉得爷爷还年轻,她们说以后她们都会有小孩,若是带小孩的话田地离家太远不方便照顾小孩子。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家里每次爆发口舌大战,我只能呆在原地不敢说话;有时候,我看不下去了,我就上前拉着我妈的手,小声说:“妈别吵了。”
我妈说:“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管”。
我又不敢顶嘴。
因为我一但顶嘴,我妈会连我也一块儿揍了。
从小我们家就不和谐,总是因为分田分地,分菜种等,比如你割了我家的猪草,你的牛吃了我牛圈里的草,你偷了我的菜等等。
爷爷奶奶左右为难,奶奶常说:“三个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所以我也懒得理会了。
奶奶年纪大了,三个儿女便让她在家里缝缝补补,喂猪喂牛,也负责早中晚做饭;等到太阳当空照,我就回家带饭给爷爷去。
我把饭菜带到土地娘随便找个石头,然后我把饭菜摆在石头上后,再双手挡在嘴前当扩音器,冲着田里干活的爷爷大声喊道:
“爷爷吃饭了。”
爷爷总是慈祥地望着我,他夸我懂事,他说:“你这么小就知道帮爷爷把饭菜摆开了!”
我年龄太小不是很懂,所以便摸摸头了:“爷爷,这是奶奶教我的。”
我只要提到奶奶,爷爷定会露出会心的笑容。
我们吃完饭爷爷就下地干活去了,我也去土地娘干自己的事情。
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晚上七八点才回家。
每次爷爷吃完饭丢下碗就下地干活了,而我也把碗筷收起来装在袋子里,等收拾完了,我拍拍手便坐在田埂上看着爷爷干活。
爷爷干活的时候可专注了,哪怕身边有鸟儿飞过他都不理不睬。但是,每天都这样也挺无聊,所以我就琢磨着也找点事情做。
我在黑白电视机里看到了大城市的模样;我听妈妈说大城市里有动物园,有警察局,有学校,还有公园。
于是我灵机一动,我心想可以效仿电视机里看到的画面用泥巴和石头堆砌一座城来。
我从来就是个说动手就动手的人,但是我也不能让爷爷担心,于是大声跟爷爷说:“爷爷,我出去玩了。”
爷爷叮嘱我让别忘了时间,我说:“放心,爷爷,我可聪明了!”
说完,我就往河坝走了。
等到了河坝,我放眼望去,果然河坝有很多石块,不由内心大喜。
我历经千辛万苦把石头搬到土地娘,接着又选个长方形的石块当挖挖车,然后我用挖挖车在土地娘开山凿路。
主要我实在太无聊了,每年农忙期间,我们全家都会出动。村里就两户人家,所以没有同龄的小孩可以玩耍;很自然的,在土地娘“修路”成了我童年唯一爱好。
土地娘原本是个带沙的小山坡,但整个山坡都被我用石块推出了一条条手掌宽的小路,我辛苦了大半个夏天,每天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奶奶发现我每天全身脏兮兮地便问我去哪儿玩了,我就瞒着她说玩泥巴去了。但奶奶也没说什么,她让我把衣服换下来,她给我洗了。
她还说:“小孩子要爱干净知道吗?”
我不懂,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
每天只要来到土地娘我就兴奋了,我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浑身都是劲儿。
我每天都会思考警察局放哪里好,公园修在哪里好,还有学校应该有学生才行,我就在玉米地里找了好多包谷子(玉米粒),我把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
真像是学校里升国旗的画面呢?
还有动物园应该有动物才对,我又到处去找小动物,蜻蜓和壳壳虫老是飞走。
我苦思良久,忽地灵光乍现,我屁股颠颠地跑去奶奶借来了缝衣服的针线;我把先它们的翅膀给折了,还把它们腿用线头给绑住了。
这样它们不就没办法飞走了么?
我还寻思公园应该有人逛才对,于是我又找了好多小石头。我把两个差不多拇指大的小石头摆在一起,这样可以假装它们是夫妻?
我在公安局门口把小石子摆的正正方方可整齐了,那真像极了列队的警察。
为了弄好这个动物园,可费劲了心思;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感觉比爷爷种地还辛苦。
忙和了整个夏天,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我就兴高采烈地拉着爷爷看我的杰作。
从远处望去,那真像是一座城。
一条条淡黄色道路四通八达,像是整个山丘的经络似的,每隔一段地方都会有用泥土砌成的小围墙。每个道路的分叉口都插着半截树枝,每个树枝高矮都是一样的,不用想那自然是红绿灯咯。
眼前的一番景象,爷爷彻底惊呆了:“这~~都是~~你弄的吗?”
他连说话都结巴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爷爷那吃惊的表情。
我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是啊!”
“爷爷你快看那哈儿是公安局,动物园,学校,还有公园。”
我分别伸手指着几个带围墙的地方,激动的介绍着:“你看内个有壳壳虫,还有蜻蜓,毛毛虫的就是动物园了。内个摆了很多小石子的就是警察局了,还有内个摆了好多包谷子(玉米粒)的就是学校了~”
爷爷盯着山丘上看了很久很久,他最后蹲在我身边和蔼地问我:“刚娃儿,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注:呐些都是跟那个学的?)
我兴奋地叽叽歪歪:“爷爷,我在电视机里面看的!”
原本我想给用树叶给小房子盖上房顶的,可爷爷见我拿起弯刀砍树,爷爷就把弯刀夺了过去,他皱着眉说:“不许砍树,树是有生命的,一定要等树老死了才能砍。”
所以我们那代都管砍柴叫:“检材”。
我可聪明了。
村里人都这么说我。
他们都说我长大了会有本事。
1997年,谁家若是有黑白电视机,那一定是家庭条件非常宽裕了。我爸家庭条件差,爷爷担心我妈吃苦,所以让我爸在爷爷家入赘了。
因为这个原因,我便管外婆叫婆婆,我管外公叫爷爷;爷爷因此没少调侃我爸,他说女儿嫁给我爸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爷爷说我爸没本事,没本事就算了偏偏人还比较懒,懒就算了,懒还喜欢打牌。
他说:“你看看哪个男人像你那样。”
我爸每次也只能怒目相视。
关于我爸的记忆,四岁以前的我记得不多了。但隐约记得他是个阳光般的大男孩,笑起来跟太阳似的,好看极了。
我爸妈结婚比较早,我妈十八岁那年就生下了我。不过,关于爸妈的爱情故事,我妈和我爸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有时候我也很好奇,我问我妈:爸爸去哪儿了。我妈总是满脸忧伤,欲言又止。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她苦涩地说:“你爸爸会回来的。”
我虽然年小,但心里也明白。
后来我妈再也没有提过关于爸爸的事情,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好奇就去问奶奶,奶奶皱眉说:“你爸不要你了,估计不得回来了。”
我不明白:“那~婆婆,我爸爸到底去哪儿了呢!”
奶奶最后被我问得无可奈何才道明了真相:“他去广州了。”
我不知道广州在哪里,但是肯定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心想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我隐约记得他。只是四岁之前的记忆太模糊了,我记得不清楚罢了。
我妈可疼我了。
我妈每次在外面吵架输了,不管眉头皱得多深,她只要看到我的身影保准眉开眼笑,满脸兴奋地问我刚刚干嘛去了。
我就咿咿呀呀地讲个没完没了。
妈妈总是安静地听着,她等我讲完了才轻轻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个天才,我也得意洋洋的望着我妈。
但是,天才也有忧伤的时候。
爷爷,奶奶都很喜欢我,可我妈偏偏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好。
爷爷说我妈是个“死犟”,我妈的犟脾气来了,九头牛都拉不住,我妈是就是个臭脾气;她脾气来了,谁都敢骂,有时候跟爷爷对着骂,爷爷气不过就用条子打她。
每次爷爷拿着条子教育我妈,我就像个木头似地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我怕爷爷生气了,连我也一块儿打了。
在我生命中有那么一天,那是我记忆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片段。
那天爷爷脸色铁青手里拿着条子(荆条),我妈跪在地上奥陶大哭,眼角滚下来的泪水把衣角都淋湿了。
那时候我才三岁。
我在外面捉了个壳壳虫,原本想拿给爷爷看的,结果刚踏入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只听见爷爷严厉地声音传来:“他哪里好了?你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小孩子生下来他管过吗?他给刚娃儿买过奶粉吗?他给家里打过一分钱吗?”
“他一出门就是一整年,这一整年他有写过一封信吗?”
“现在他刚赶回来你就把持不住了。”
原来我妈要下山去接我爸,但是爷爷不允许她去。
我妈气不过就站起来顶嘴:“我就要他,我就要他!”
爷爷气的浑身发抖,我心想完了。每次爷爷这样,我妈肯定逃不了一顿暴揍,我爷打起人来可厉害了。
果不其然,爷爷舞着条子一下又一下甩在我妈身上,那每挥舞一下像是扇在我心头。只见我妈抱头乱窜,连衣服都打破了,脸上和手臂上都是条子留下淤青痕迹。
我哭着上前抱住爷爷的大腿:“爷爷,别打了!”
“爷爷,我求求你,别打了。”
“爷爷,妈妈知道错了。”
“爷爷,再打妈妈要死了。”
我压抑不住伤心,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而下,整个衣裳都被打湿了。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爷爷,眼神里尽是哀求之色;那一刻,爷爷心软了,随即条子被他缓缓地放了下来。
爷爷把条子甩到一边,荆条甩到地上又蹦了起来:“小孩子都比你懂事。”
我妈刚被爷爷打得浑身淤青,她忍住疼痛不敢顶嘴,只是怒目相视,那仇恨的目光像是饿狼捕食似的。
我妈抱住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
又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爷爷面色依旧铁青,他背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我妈紧紧地抱着我,她疼得斯斯叫着,那声音像是吸着凉气。
最后,爷爷可能是心软了,他叹了口气,缓缓地回头冲我妈说:“你赶紧滚吧!”
我妈如蒙大赦,她连忙抱着我就出了门,走之前还恨恨地看了爷爷眼,我妈没有带我回家而是去了土地娘。
土地娘是个小山坡,在那个小山坡上能看到山下的景象,山下那小路弯弯曲曲地像盘旋的蛇。
我好奇地问妈妈:“妈妈,我们来这儿干嘛啊!”
我妈欣喜地说:“儿子,你爸爸今天回来了。”
我愣住:“爸爸吗?”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眼里都是柔爱的眼光:“对啊,你爸信上说了,他说今天到家呢?”
我盯着妈妈看着,我发现她笑得像是吃了蜜糖那样甜。这一年下来,我从来没有见妈妈笑得那么开心。
妈妈问我:“儿子,你想爸爸吗?”
我不假思索道:“想!”
妈妈又笑了,她又摸了摸我的头:“乖儿子,真懂事。”
我也指了指妈妈脸上和手上的淤青:“妈妈,疼吗?”
我妈摇了摇头:“不疼。”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崛起嘴角:“我刚刚都是装的,嘻嘻。”其实我妈那年纪不算大,她刚满二十一岁。
在山里长大的孩子,都朴实的很。
我们在土地娘等了几个时辰,终于等到太阳快落山了;我靠在我妈身上,这样可以暖和些,山上的风很大,吹得眼里都进了沙子。
终于,我们听到了声狗啸,那是山脚邓爷爷家里养的狗;我判断定是有人上山了,于是我伸手轻轻推了推快睡着的妈妈。
我妈顿时睁开眼,她轻轻地把我从身上放了下来,手放在额头上可以遮住夕阳的余晖。
果不其然,在山下小路上有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往山上走来。
那一个画面在我生命中永远遗忘不了。
我注意到我妈脸上的逐渐扩散的喜悦感,像是那蜻蜓点水之后的涟漪,慢慢地侵蚀了整个脸颊,她欣喜地全身开始颤抖。
那不是冷。
那是激动的。
“邓兵兵~~”那声音不够大,甚至有些哽咽,但很快便被风声取代了。
我妈又把双手放在嘴上当成扩音器:“邓兵兵~”这次声音大得在山间回荡,惊得树上的鸟儿乱飞,山路下那个男人被偌大的声音吸引住了,他抬头向这边望来;在确认过眼神之后,我妈激动地抱着我往山下跑去。
那个男人也加快脚步往山上走来。
我脸上都被泪水打湿了,那不是我的泪,而是我妈的泪水,泪水夹着丝丝热感。
越往山下走,那身影越是清晰,我终于清晰的记住了我爸的模样;他果然是个阳光般的大男孩,留着寸发,瓜子脸,人瘦瘦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似的。
他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我妈叫王琼,小名叫“碧儿”。
我注意到我爸手上提着两袋叶子烟,那是爷爷最喜欢抽的烟。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共是装成两个袋子。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我妈就凑到他怀里去了。
我就呆呆地被放了下来,像个木头似的被丢在一旁。
我盯着我爸。
我爸也盯着我。
我妈哭了一会儿,我爸从怀里摸出了包纸巾,他抽了张纸巾轻轻地擦拭着我妈眼角的泪珠。
他苦笑着说:“你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我妈哽咽声这才小了些。
只是我妈脸颊和胳膊上的淤痕还在,我爸看得触目惊心,他瞳孔猛烈收缩,声音颤抖着:“他又打你了。”
我妈轻轻点头:“嗯。”
“为什么打你。”
我妈眼神有些躲闪:“没什么,他也是为了我好。”
我爸气的握紧了拳头:“你爸还讲不讲理了。”
我妈摇头苦笑:“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们不知道聊了多久,似乎并没有理我的意思,我早就不耐烦了,我忽然注意到爸爸身旁放着的两个袋子。
我眼睛冒起兴奋光芒,赶忙起身在袋子里东翻翻,西翻翻。翻了一会儿,我果然翻出好多零食,有泡面,辣条,还有各式各样包装的饼干。
就这样,我自顾拆着饼干吃。
可能爸妈被我“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吸引住了,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暗道不好,妈妈会不会怪罪我。
然而,我妈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欣喜地指了指我:“你看,那是我们儿子,可懂事了。”
我爸脸上逐渐浮现笑意:“都这么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声音充满了沙哑和苦涩。
我妈皱着眉:“快叫爸爸。”
我刚做了亏心事,哪敢再惹爸妈不开心呢!于是我睁大眼睛露出了可爱模样,大声喊道:“爸爸。”
我爸和我妈乐的合不拢嘴,我爸也摸了摸我的头,我妈夸我不仅长得乖,而已还懂事。
我妈笑眯眯地对我爸说了我好多优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比如她们平时干农活会把我锁在家里,我总是不哭不闹,连拉粑粑都专门到角落里去,她说我从来都不要她们操心。
他们叽叽喳喳地像个麻雀似的聊了好多事情,好像说完了我的优点,又诉说今年彼此的经历。
直到夜幕降临,我爸说天快黑了,他们应该回家去了。
我也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就走在他们中央,然后伸出两只手拉着他们俩,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并排着上山往家方向去了。
我爸问:“你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啊!”
我答道:“我听了。”
我妈也得意的附和:“我儿子是个天才。”
我爸从广州回来后,我迎来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三口子每天都腻在一起。他从广州给我带了架玩具飞机,那是我童年收到的唯一玩具,他跟我说真正的飞机有学校操场那么大。
有时候爸妈下地种菜,他们也带上我,我爸也让我骑在他头顶,挥着着手中的飞机,嘴巴嘟嘟嘟地学着飞机启动引擎的声音。
我妈担心道:“别摔坏小孩子。”
我爸得意笑道:“开什么玩笑,我在广州连两百斤的水泥都搬过。”
我妈满脸不屑:“又吹牛。”
我爸愕然:“真的。”
我妈撇了撇嘴,斜着眼嫌弃道:“就你那小身板。”
我爸没有生气,反而坏笑着:“要不晚上你来试一试。”
这次真是惹恼我妈了:“滚~”声音之大,惊得树上的鸟儿都乱飞。然而,正是这个时候,忽地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是奶奶的声音:“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
这声音吓得我爸惊慌失措,他连忙把我从头顶放了下来,我定睛望去,原来是奶奶给他们送饭来了。
我爸蹲在我旁边不敢插话。
奶奶找了个有石块的地方,她又在石块上摆了一块布,最后又她把饭菜摆在抹布上,她才回头冲我们喊道:“碧儿,刚娃儿,快些来,看奶奶给你们做的排骨炖肉。”
在那个年代,排骨可是稀罕货,只有家里来贵客的时候才会煮来招待贵客。
我走到奶奶面前盘膝坐着,就差点流口水了。
奶奶皱眉说:“吃饭之前先洗手知道吗?”
我哭丧着脸:“奶奶,这里没有水啊!”
奶奶指了指前面田里:“前面田里有水管,你去扒开洗手,洗完手别忘了把水管接上。”
“好了,我知道了!”我欣喜地砰砰跳跳往地里去了。
费劲千辛万苦,我终于找到外婆说的水管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水管的接口扯开,从水管里喷出来的水溅射得我满身都是,正在我皱眉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耳边又传来了吵架声。
我定睛望去,原来我爸和奶奶又吵起来了。
我爸愤怒地像头狮子:“她是我老婆,你们凭什么打。”
我奶奶也毫不示弱地伸手指了指我妈:“她是我女儿,凭什么不能打。”
我妈左右为难:“你们别吵了。”
我见情况不妙,赶忙丢下水管上前劝架,我也说:“爸爸奶奶,你们别吵了。”
然而,三个大人同时回头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我胆怯地站在旁边,再也不敢说话。
他们吵了半个多时辰,奶奶觉得我爸回家应该先去看看爷爷,但我爸认为爷爷欺负我妈,还不让我妈去接他,我爸说凭什么要去看他。
这时我才想起来,昨天我爸托我给爷爷送叶子烟去;爷爷接过叶子烟的时刻,他眼里不禁流露出的失望。
家里每次都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我也管不了。
管不了干脆就懒得理会了,我坐在石块上看他们吵架,我边看他们吵架还边吃着土豆炖排骨。
不得不说,奶奶做的土豆炖排骨确实好吃。
后来等奶奶走了,我爸便跟我妈商量;我爸觉得这个家没法过了,他让我妈跟他去他老家,我妈没有说话,她眼睛尽是不舍。
最后我妈说:“等过完年再看看吧!”
爸妈住的土房子是爷爷修的,一共是四五个房间,其中爷爷奶奶占了两间,我妈占了两间,三姨只占了一间,现在三姨也大着肚子,估计快生了。
三姨夫每天都照顾着三姨,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平时还上镇上去买营养品什么的。
爸妈和爷爷奶奶性格不合,虽然他们只隔了一道墙,但爸妈几乎不会去爷爷奶奶家里。
当然,除非有些必要的事情。
那一年,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爸回来了。他们每周都带我赶集卖菜去,我爸背着装满菜的背篼,我妈则抱着我,我们三口子有说有笑往镇上走去。
等他们卖完菜换成钱后,他们再去街上买点年货回来,我就骑在我爸头上左瞧瞧右瞧瞧。
后来我听爸妈谈话才知道,原来是要过年了。
我妈要带我上街去买新衣服。
可是,她不知道,我最讨厌买衣服。因为每次买衣服,她都让我试一试;可偏等我偏试完了,我妈又说太贵了,然后不买了。
每次买衣服,她得折腾一个下午,我爸也站在旁边呆呆地不敢说话。我妈要是脾气上来了,她连我爸跟着一块儿骂。
她骂人可难听了,比如你有本事说咋没本事赚钱,比如你看看那个男人像你这样没用,比如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眼。
我爸对谁都敢怂,唯独在我妈跟前温顺得像小绵羊,所以我从小就讨厌买衣服。
我童年最讨厌的事情,便是跟着我妈逛街了。
她逛街必定货比三家,不不不,那简直是货比十家。最后她把整条街都逛完了,才决定去那家买。
到后来掐指算了算,也就节省了两块钱。
但在一九九七年,两块钱的购买力也相当不错了,按照奶奶的说法,五块钱可以通街选高压锅。
我很清晰的记得,在那几年爷爷经常上街背背篼;背背篼是指给镇上的老板们把砖瓦,水泥什么的往楼上背,整天下来也才四块钱左右收入。
二姨夫和三姨夫经常会跟着爷爷去镇里背背篼,他们对爷爷也颇有照顾。
二姨夫家庭条件还算可以,而且人也比较勤快,爷爷常说二姨嫁对了人,二姨和二姨夫住在另一个村里,差不多要翻两座山才能到他们家,好在二姨夫的家人也经常来探望爷爷。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不管干什么都算计着,只有每年春节才会买新衣服,所以平时我都是穿大人的旧衣服;
不过我并不在乎,只要爸爸妈妈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自从爸爸回来后,我们每天都很开心。
四岁那个春节,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