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还不快走？”见丈夫仍在磨磨蹭蹭，老婆催促道。老王掏出手机看了看，已是十点四十，忙转身下楼骑上电动车匆匆向预定的大酒店疾驰而去。就在今天他要为儿子举办升学宴。

 跨进大厅，看见早已先来的几个人，老王连忙伸手招呼道：“各位兄弟，原谅我来晚了”几个相视而笑。其中一个人说道：“不晚不晚。是我们来到早了”。说罢一指墙上。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十一点。

 几个正说话，外面又嘈嘈杂杂的涌入一群人来。老王连忙转身来到门外，抱拳向各位来宾施礼：“大家先请入内就座稍等。”

“恭喜贵子金榜题名。” 有人抱拳施礼。

“老王哥教子有方，好日子开始了！”有人连声恭维。老王满脸堆笑，尽可能的逐一握手寒暄。

 其实老王的儿子考取的只是二本院校。刚知道儿子高考分数的时候，老王是不打算办升学宴的。有什么好张扬的？在儿子考取本县重点中学的时候，老王就开始炫耀，儿子不仅写得一手好字且还画得一手好画。硬笔毛笔书法，工笔素描样样拿得出手。老王不仅将儿子的特长作口头宣传，还将儿子的“作品”上传到自己的朋友圈。看到排队点赞的消息，老王从心里感到高兴。只是随着高考的临近，老王逐渐低调起来。儿子一模考试刚达二本线。老王有些欢喜更有些担心。看来儿子有学上了，但不一定考得上好大学。老婆看出了他的心里，背着儿子和他说：“千万不要表现出什么让儿子看到。这不是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吗？稍加努力儿子就会上去的。”

 老王也这样想。儿子很聪明，也很争气。从一年级开始，从来没补过课，他也从没有操过心。小学毕业，儿子就考上了本县的重点初中；初中毕业，儿子又考上本县的重点高中。只是到了高中，儿子似乎有些骄傲，不但当了班长处处显摆，还死磨烂缠要买部手机。老王不允，但老婆也偏向儿子一边。老王无奈只得让步。买手机可以，但不能带到学校，在家里也不许打游戏。儿子立下誓言，老婆也明确了态度。手机到手，儿子果然信守诺言。只是每逢星期天儿子就会躲在屋里。老王知道儿子肯定是在看手机，便要求儿子自觉。儿子答应的很干脆，但成绩从此一路下滑，周测验还每每不及格。排名从全年级四百名左右，临近一模时，竟排到了一千一百余。老王气啊，狠狠地训斥了儿子一回，老婆也在一旁帮着数落。儿子认真的听着，连连点头许诺：从今后看我的实际行动吧。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儿子的成绩还在下滑。二模的分数离二本线还差三十多分。老王无语。老婆在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也表现出从没有过的担忧。只是她不让老王多说，表示自己会和儿子谈的。至于她是怎样和儿子谈的老王不知道，但他知道老婆的谈话收效甚微。因为三模分数下来，儿子根本没敢回家说，是老师将分数发到了手机上。老王看到后，失望至极反而不急了。儿子长大了，只要身体健康，不走歪门邪道，干什么不好？自己凭着双手不也夸入小康生活么？

 忧郁也罢，着急也好，因为疫情放长假，儿子有理由成天躲在屋里看手机。老王也静下心来，有时还会劝老婆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这位是——”不知什么时候，老婆来到了老王的身边。老王抬头看去，见小李满面带笑快步走来，连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小李朗声笑道：“恭喜老哥，恭喜嫂子。侄儿呢？”

“儿子马上就到。快到室内就座稍等。”老王拉着小李的手，把他带入宴会大厅。见空位仍多便随手一指。有和小李熟悉的，忙伸手相邀。老王趁机说道：“你们先聊。我在门外站着。还有宾客没来呢！”

 来到门外，老婆仍站着门口。见有三三两两的人直奔酒店，老婆略显惊讶，小声地问：“这些人我怎么都不认识？”

“今天这里有两家喜宴”。老王解释说。老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刚刚来的小李我怎么不认识？也没有听你提起过。叫李什么？”

“我也不知道”老王随口答道，“只是我们手艺行业的人。前不久我在人家铺砖，家主让我介绍一个木工，我就叫他去了。”

 听到这话，老婆笑了起来。老王也随着微笑。小李和自己有过多次交集。每有木工活都是介绍给他，小李也会给百分之十的好处。现在请小李来喝喜酒，百分之十的好处想小李也不会给了。

“你在门口站着。我去大厅看看坐了几桌。”老婆说着，早已转身而去。

关于升学宴，老婆最初和老王一起有过打算。如果儿子考上哪怕是普通的一本，也是一定要办几桌的。可分数下来，儿子高考的分数只够二本。失望之余，夫妻俩又有所庆幸。但决定不办升学宴。因为熟悉的朋友，早有传过话说，侄子要是考上北大清华的，一定要请我喝一杯。现在想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算了算了，还是算了罢。夫妻两个商定。儿子却是不同意了。经常提起某某同学家办了几桌，请了多少人。次数多了，老婆心有所动，想想多年来，自家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往来也该有个回报。于是老婆试探地和老王商量：要不我们也办几桌？

 老王摇摇头，觉得儿子考取的只是二本院校，如果办酒宴请客，会不会被人背后指戳？妻子参加过类似的宴请，虽是去了，不也和自己在背后发过牢骚么？某某儿子参军入伍请了几桌，某某孙子满月也请过几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谁谁家的母猪难产死亡竟然一样请了几桌。有人觉得委屈提出质疑，家主竟说，此乃无妄之灾损失惨重。各位亲朋好友凑个份子，也算是对我损失的弥补。哈哈，什么道理！

老婆听得哑口无言，准备树立榜样做个高姿态。儿子却是感到委屈，问父母是因为自己没考上名牌大学？同班的孙某某单招上个大专，也在本县最大的饭店办了二十多桌。怕是委屈了儿子，老婆委婉的说，和你爸爸再商量商量好不好？儿子很高兴，满心欢喜，一脸阳光。老王甚感为难，徊徨之际，大姐知道喜讯送来了一千元钱。接着又有儿子的舅舅小姨等人上门祝贺。这下老王下了决心：不办几桌，这些送礼的人怎么招待？老婆数着钞票，略显兴奋的说：“办几桌吧。不办几桌对不起亲朋好友。”

 老王点点头。夫妻两个接着就开始商讨该请的客人。某某的儿子娶妻我们去过了，一定要请的。某某的父亲去世通知过我们，也该请的。某某的女儿考上南京的大专，我们也去过了，肯定要请的。还有某某也该请的。只是因为生意上的竞争和他发生过不愉快，该不该请他呢？请！老婆说。请他能不来？他欠咱的。他不来不怕人骂他？老王听了连连点头，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老婆说的有些道理。相邻乡亲的，什么都能欠就是不能欠人情。邻居老万的父亲去世老钱没去，被老万找到家里。两个人论理，自然有很多人围观。老万说你爹去世我给磕了四个头，俺爹去世你咋不来呢？其实老万那几日是真忙。但忙是理由吗？你一家人都忙？老钱理屈，任由老万数落。最后老万步步紧逼的说，钱不钱的无所谓，现在你还俺四个头来！众人听了掩嘴而笑。老钱被逼不过，让儿子给老万磕了四个头才罢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会轻易发生的。人情世故大家都懂。见老婆看着自己，老王赶紧执笔写下名单。老婆也有自己的朋友。双方写完合计，只有四十多人。想想还有哪些人能请？再请六七个人好再配满一桌。夫妻两个前思后虑，要请的人不仅要走得近的，是常常联系的人，还要看他家的实际情况。他家有两个孩子就不能请他。因为你这次请他，他有可能请你两次。还有就是虽然走得很近，但人家的事情都已办完，如果请了怕也勉为其难。再三斟酌，六七个人的名单又落实下来。接着就开始电话通知。

“他爸，里面只坐满四桌。”老婆从大厅回到老王的身边。声音不高，老王倒是一愣，心里不免着急，但表面上仍故作镇定的靠近老婆的身边说：“这不还早吗？还没到十一点半呢！”

  是的。老婆点点头。以前赴朋友的宴请都是十二点以后开席。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飞翔——”突然，老王口袋里的手机唱了起来。老王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老婆忙问：“是谁？”

 “是陈瓦工。”老王示意老婆别说话，自己接听了电话。

 “老王哥，恭喜你啊！”老陈在电话里说 。因为距离很近老婆听得清楚。

 “谢谢。谢谢。”尽管看不见对方，老王仍是满面带笑。

 “实在对不起。”对方顿了一下。老王唔了一声。只听得对方叹了口气说，“侄子今日在南京人民医院做手术，我不能去喝你家的喜酒了！”

 “不要紧。没关系”。老王连忙回道，“你这事情重要。只是孩子得了什么病，要老远的跑到南京去治？”

“哎——”对方叹了口气。至于说什么，早不在老王的耳里。挂了电话，老王看了看老婆。老婆苦笑的摇摇头。陈瓦工他们夫妻两个都认识。他给老王介绍过活儿，老王也给他介绍过活儿。虽然家庭上没什么礼尚往来，但考虑到他有一个女儿才请他的。老王夫妻两个盘算过，等他女儿出嫁，自己会把礼还回去的。想不到竟遭到拒绝。

 “还不是怕吃亏？”老婆像是想到了理由，“咱儿子上学请他。过几年娶媳妇不还得请他。他只有一个闺女，只能在结婚时请你一次。”

 “多虑了。”老王笑了笑。夫妻两个也盘算过，等儿子结婚时不会再请他了。谁人心里没数？想到这，老王接着说道，“肯定是他的媳妇在阻拦。”

 “只有女人会打小算盘？”老婆有些不服气。争执间，老婆的手机也响了。夫妻两个同时一愣：该不是又有人推辞不来了吧？

“是周妹么？恭喜你啊！”电话那头说。老婆连忙答应。对方又说，“你家的喜宴我不能参加了。转给你伍佰元贺礼赶紧收下。”

 夫妻两个听着先是一惊，再是一喜。老婆挂了电话，对方果然转过来伍佰元钱。老婆点击收下。像是忽然想到似得说道：“你快打开流量看看微信。陈瓦工不来，也许贺礼会到吧”

老王听了，打开手机流量。果然有未收的伍佰元账单。不过细看却是一往情深转来的。

“一往情深是谁？”老婆问。老王摇摇头。因为做手艺的，加微信的朋友很多。有同行有客户，还有志趣相投的朋友。更多的是雷达添加好友介绍等等等等。老王不敢贸然收下，拨打视频电话。未几，电话接通。未等老王开口，对方说道：“老王啊，儿子金榜题名咋不请我呢？看不起兄弟？”

“不是，不是。”老王还是没有想起他来，嘴里客套着说，“因为没办几桌，不敢叨扰兄弟。见谅见谅。”

“请我也不能去的。”对方笑着说，“我带老婆在连云港旅游呢。不过你记住，娶儿媳妇别再忘了请我。”

“那是那是。”老王连连点头。老婆会心一笑。对方说，“贺礼你收下吧。没法再聊了。老婆催我下海游泳呢！”说完，对方先挂了电话。

 “想起他是谁了吗？”老婆问。

 “好像是卖装饰板材的邓老板。”老王眨着眼睛，像是想明白了，“我经常给他介绍客户的”。

“这人行。知恩图报。”老婆看了看老王说，“记住，以后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人。”老王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服务员匆匆来到他的身边说道：“开始上菜吧？那家已经开始了。”

“他们开始就开始吧。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老王问。服务员笑了笑，“是这样的，你们要是一起开始，炒菜正好一锅炒出来。你看，能不能配合我们？”

看着服务员始终微笑的样子，老王不忍拒绝，跟在老婆的身后来到了大厅。原来宾客已经坐满。老王突然有些恨自己，光顾看手机，要不是服务员来催，来宾是不是还要再等一会？老王故作的微微一笑。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老婆就挥了挥手说：“那就开始上菜吧。”

服务员听了，朝旁边侍立的姐妹一挥手，众人随即行动起来。老王夫妻两个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才要找位子一起坐下来，就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炸起了鞭炮。鞭炮声中，早有酒店服务员拉起祝贺的横幅：黄道吉日鞭炮响，高朋满座共举觞。金榜题名酬壮志，前程远大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