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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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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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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寨行


如果有人说,这世间真的存在一个世外桃源,你信吗?

如果有人说,这世间真的还有一个微缩版的天府之土,你信吗?

久居城里,高楼大厦,对于远离尘世的空间,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想象。可是,确乎有那么一个美妙的去处,她是梦中的桃源,是心中的乐土,是田园诗的最好范本。

上寨,地处赣中的一个古老村落,多少游人为之神往!

我去上寨,是四月初的一个雨天。

汽车从新干县城出发,经过碧波荡漾的黄泥埠水库,满载着熊家岭的橘香,驶往麦斜镇的大山深处。

天雨路滑,汽车慢慢行驶。转过几个山坳,爬上一块高地,车子停下。就到了上寨?雨水淅淅沥沥,四周雾霭朦朦,极目四望,视线不佳,我并没有感觉到此处有何特异。正疑惑,同行的新干作家杨先生告诉我们,上寨三峰环绕,这是其中的一峰,名为鸡落峰。

鸡落峰?好有趣的名字。大家纷纷下车。一行人,撑着花花绿绿的雨伞,踏着新修的石阶,拾步而上。鸡落峰海拔六百余米,我们一边听着杨先生讲述鸡落峰的故事,一边徒步登山。传说,宋朝靖康年间,此山曾出现了一位名叫罗世豪的绿林好汉,他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占山为王,与朝廷分庭抗礼,后被抗金英雄韩世忠将军设计降服,山寨也被大火烧毁。我拨开树枝茅草,很想找到当年山大王留下的一鳞半爪,可是,时光流逝,岁月如水,除了故事传说,其他早已踪迹全无。山顶两间屋舍,门楣上分别写着“望江寺”和“鸡峰寺庙”两个牌名,八百多年前强人盘踞的地方,现在竟然成了人们修佛布道的场所,立在山顶,透过重重雨雾,我不禁心生感慨。

从鸡落峰下来,接着前往上寨。道路狭窄、湿滑,路旁竹树交错,光线昏暗,汽车就在这深邃的通道里穿行,仿佛在时光隧道里走进了远古。

上坡,下坡,拐弯,司机小心翼翼驾驶,十几分钟后,汽车终于翻过山梁,抵达盆地中心。

在上寨村委门口,我们下了车。回头再眺望来处,云遮雾罩,树林茂密,再也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先前阅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文章里说,那个渔人最后无法找到进入桃源的路径,原以为只是作者夸张的笔法,现在看来,还真的有些可信。四周环视,除了刚才攀登过的鸡落峰,另外还有太老峰和尖老峰,三峰横亘,在霏霏细雨中,云雾缭绕,飘飘渺渺,神秘莫测。

远处高山,近处良田,树木森森,屋舍俨然。一条小溪从田地中间由西往东蜿蜒而去,小溪两侧梯田里,已经有农人在播种耕种,时令已到,他们在为今年的生计而劳作。上寨盆地不大,长宽不过数里。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砖瓦房、土筑墙、小洋楼,混杂在一起,既有古味,又有新意。屋后,古木参天,樟树、枫树、苦槠树、黄檀木,或者独木成林,或者三五成众。最妙的,是那七星连珠——七棵古樟古枫,树龄三四百岁,它们按照七星方位列阵于屋后坪上,上寨先民按照如此造型栽种树木,或许在风水学上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屋前,一床床竹垫铺排开来,上面摆放着刚刚从地里收回来的新鲜蔬菜,清香四溢,青翠欲滴。现在是春季,观赏晒秋并不相宜。倘若在盛夏或者秋冬,竹垫上摆满鲜艳的红辣椒,或者红薯干、萝卜干、花生黄豆,诸如此类,映着暖烘烘的红太阳,那个惹眼呀,一定会招来更多路人的驻足观瞻。青石板,卵石路,小巷深深,在这霏霏的春雨中,别有情趣。不知道那个打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是否也曾在这古巷里深情地回眸?一眼古井,幽深莫测。站在井旁下视,清水无波,洁净如镜。你对着她说,她原话回你;你对着她笑,她就变作了另一个你。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村。阳光雨露,沃土良田,滋养了黄、袁两姓,他们在此繁衍生息,比邻而居,已经历时近千年。“江夏世第”,一方坊牌,告诉我们,黄氏来自湖北;“上蔡安居继家盛,汝南根基传世昌”,一副对联,告诉我们,袁氏徙自河南。在青砖黛瓦里,在土墙巷道间,我们仔细寻那些残存的记忆。

我拨弄着路旁的千层页岩,思索着上寨远古的神奇。在尖老峰下的山道旁,一方“龙潭飞瀑布”指示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知道,井冈山有个“龙潭”,不想这里居然也有一个“龙潭”。杨先生告诉我,按照指示牌标示往前,有个深水潭,叫做“龙眼窟”,有关上寨最古老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顺着新修的简易石道,大约二十分钟,我们就到了瀑布口。悬崖峭壁,飞瀑流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流连忘返。头发湿了,衣衫湿了,我缓缓而行,左顾右盼,渴盼着从奔腾呼啸的瀑流中找回被淹没了的远古时光。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山色,一位饱读诗书的名士,翻山越岭,云游而来。他凝望着龙眼窟这一挂飞流,顿时宠辱偕忘,乐不思归。好一个人间仙境!他顿悟了,超脱了,再也不想走了。于是,他放下包裹,割草搭棚,就此安家。他是谁?翻阅典籍,知道他是古蔡国的开创者、周文王的儿子蔡叔度的后裔,一位汉高祖时代的古人。蔡名士,人们都这么称呼他。深山藏大儒,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饱学之士。他们在尖老峰下吟诗作赋,在龙眼窟前奏乐抚琴,远离喧嚣,远离战乱,远离算计。“上蔡客”络绎不绝,“龙眼窟诗庐”从此闻名遐迩,一个叫做“上蔡”的村庄由此诞生。突然想起,秦朝丞相李斯的故乡也叫“上蔡”,打开百度百科,原来,彼“上蔡”非此“上蔡”。《史记.管蔡世家》里说:“武王已克殷纣,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鲜于管,封叔度于蔡。”那个史书上大名鼎鼎的“上蔡”,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叔度的封地,是蔡名士他老祖宗发迹的地方。或许可以这样大胆推测,那位满腹经纶的蔡名士有意将他祖上封地地名移植到了新干县麦斜镇尖老峰下这个小小盆地,藉此纪念他的故乡,怀念他的亲人。如此一想,心中释然。

恍惚之间,转瞬千年。唐僖宗乾符元年,黄巢起义,天下大乱。新淦金川好汉王老八,也趁机拉起队伍,他们以尖老峰为根据地,招兵买马,称雄一方。诗意盎然的“诗庐”上蔡竟然成了好汉们抗拒朝廷的山寨。从“上蔡”变成“上寨”,角色转换,竟是如斯。不过,我总以为,“上寨”之名俗了些,远不及“上蔡”来得雅致。

春雨如酥,青山如黛。从公元前198年蔡氏来此结庐,至今2200余年,他们在没人的地方走出了一条生路,在荒野之地铸造了文明,在青山绿水间书就了万代华章。到上寨去,重启“上蔡”的记忆,那里有诗和远方。

 202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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