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呓语

一块石头，随意躺在地上，人们会不屑一顾，说：“一块破石头，碍手碍脚，影响观瞻。” 顺便一脚把它踢开。

一堆石头，横七竖八，拦在路上，人们会很生气，说：“一堆乱石，影响交通，看着心烦。”接着就把它们搬走。

可是，如果有那么一大片石头，它们占据平原高地，占据山川河谷，阵势庞大，长相怪异，不管身处何处，人们也一定会哄涌而至，左拍右看，前后逡巡，细心研究。

“远看大石头，近看石头大。石头果然大，果然大石头”，的确，我们就是一堆大石头，一堆会说话的大石头。

竹子多了，称为竹林；树木多了，称为树林；石头多了，自然叫做石林。

亿万年前，我们站立的土地还是一片海洋。沧海桑田，地壳变化，海水退却，在云贵高原，在昆明的郊外，我们应运而生。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很多，大家散布在350平方公里的空间里。集中在一起的大小石林，占地就达40公顷。我们的姿态，有的站，有的坐，有的蹲，有的躺，有的侧目，有的倾耳，有的如仰望星空，有的如俯视大地，有的巍峨耸立，直刺蓝天，有的嵯峨嶙峋，摇摇欲坠。我们的形象，有的像刀剑，有的像高塔，有的像蘑菇，有的像动物，有的像帅哥美女，有的像侏儒丑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英俊潇洒婀娜多姿的，丑陋难看令人恐怖的，千姿万态，千奇百怪。我们聚拢在一起，围成溶丘、洼地、漏斗、暗河、湖泊、溶洞、钟乳、石笋、石芽、断崖、尖峰……一个石头的山，石头的海，整整一大片，都成了我们石头的家。

鸟儿知道了我们，就在我们中间筑巢，呼朋唤友，生儿育女。藤木知道了我们，就攀附在我们身上，把根钻进石缝，吸取养分。石头丛中，莺歌燕舞，鸟语花香，真是少有的奇观。

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奇怪的生物。他们不仅把自己分为三六九等，也把我们这些石头分为三六九等，并赋予不同的价值。从缅甸挖回来一些蓝色石头，他们说是翡翠；从陕西蓝田挖回来一些墨绿色石头，他们说是蓝宝玉；从新疆和田挖回来一些洁白的石头，他们说是白玉；从云南保山挖回来一些黄色的石头，他们说是黄玉。这些名字不同颜色各异的石头，都被称为玉，却因为出生地不同，身价各异。

玉石美观大方，温润可人，她们受到宠爱，是很自然地事。可是，有一天，我们这堆无人问津的大老粗，居然也被重视起来，被人们围观，被誉为“天下第一奇观”。我总是疑惑，是否因为我们阵势庞大、长相奇特，因此沾光？ 或者，是因为玉石引起了人们的视觉疲劳，需要我们粗大的身躯来重新矫正？

总之，我们是被发现了。人们发现了我们，看到这是一片气势磅礴、逶迤连绵的石海，就像发现了无尽的宝藏。他们不断前来探究、考察。许多人手里拿着工具，有纸笔，也有测量挖掘工具。他们走进我们中间，试图揭开我们身份的秘密，挖出我们潜在的价值。在我们身上，他们花尽了心思，赋予了无穷的想象。有人说，我们是被一位大力神用神鞭像赶羊群那样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的，本来是要去阻挡一场肆虐的洪水，哪知道我们这些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大石头，会突然生出灵性，恋上了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人。说这话的，是一位诗人，我佩服他的想象力。也有人说，两三亿年前，这里是汪洋大海，经过漫长地质运动和物质进化，才茫茫沧海变成莽莽石林。说这话的，是一位科学家，我相信他的大智慧。

我们这些大石头，包围着许多湖泊池塘，水流在我们身上倾泻、流转，最有名的，有长湖、月湖和飞龙瀑，湖光山色，波光粼粼，石头拥抱，静谧安详。

我们的姐妹，个个朴素大方。其中，有一个妹妹长得特别温柔贤淑，她身材婀娜，亭亭玉立。常年站在湖边，梳妆打扮，或许，她在等待心中的爱郎？行人至此，往往停下脚步，喝彩不止：哇，好一个美人儿！于是，某一个夜晚，阿诗玛和阿黑哥的爱情故事，不胫而走，传遍千家万户。据说，那个石美人就是阿诗玛的化身。如果你不信，你读一读那首长篇叙事诗，诗歌的名字就叫做《阿诗玛》，你一定会被他们的故事感动。彝族人最是勤劳善良，热情好客。他们能歌善舞，想象丰富。他们把《阿诗玛》谱上曲，演变成歌舞，成为他们特有的文化符号。每年农历六月四日“火把节”，彝族的男女老少，他们身穿民族盛装，拥到我们石林中间，在石头包围的草地上，在波光闪闪的湖水边，载歌载舞，尽情表演。阿诗玛的歌声，带着她们的喜悦，穿越山涧，穿越石林，飘向四方。光芒的火把，热情的火把，映红了天空，映红了石林。这是彝族百姓的节日，也是我们石林家族的节日，彝族人民与我们石林，已经密不可分。

文人雅士知道了我们这堆与众不同的大石头，也慕名而来。他们吟诗作赋，给我们兄弟姐妹取了许多别致的雅号，赋予了灵性和生命：如孔雀梳翅、双鸟渡食、凤凰灵仪、象踞石台、犀牛望月、虎豹熊罴；如唐僧石、悟空石、八戒石、沙僧石、观音石、将军石、士兵俑；如母子携游、苏武牧羊、诗人行吟、将军古堡。如此等等，无数相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走进我们石林的中间，就是走进了生命的王国，走进了诗意的王国。

城市建设者为了市民有更好的休闲场所，也把目光投向了我们。在我们的周边，在我们的缝隙里，在石头丛中，设置了迷宫栈道，修建了亭台楼阁，狮子亭、望峰亭、石台、石凳，游人走累了，坐下小憩，神清气爽。

好一个石林！真没想到，石头居然也能成为美妙的风景！他们心中在感叹。

纵使卑微者，也有卑微中的高贵。不错，我们是石头。但是，石头并不意味着笨头笨脑。我们也有灵性，也有思想，懂得如何站在最佳的位置，给人类创造最大的价值。谁说宝石必定是绿的，黄的，白的？站对了地方，我们这些长相粗俗的大石头，也会是人们心中的珍宝！

2021年7月22日于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