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晋玲
一
风沙漫漫,车马萧萧。
1396年。一位大明王朝的外交使节,满载着丝绸布匹瓷器,从京城出发,开始他的西域之旅。
一路西行。向着阳关,向着玉门。
远离了故乡的航帆,跋涉在茫茫戈壁滩上。罡风吹起,吹跑了柴达木的鹅卵石,吹折了塔里木的胡杨林。无边的旷野里,顺着绿洲的水草,去寻找生命的衔接点。
俯下身,拨开砂砾,是否还有博望侯张骞的脚印,或者定远侯班超的标记?千年黄沙,早已淹没了历史的痕迹。重开丝绸路,向西,向西!
回头,是斜风细雨的江南。往前,是风沙弥漫的大漠。时空缩短,耳边响起的,是故乡的箫音,还是冰山的羌笛?
巍峨的昆仑山,苍茫的帕米尔呀,在苦等千年之后,终于又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携带缠绵的江南细雨,滋润吐鲁番的葡萄。借来柔和的东海春风,催生哈密的瓜果。
撒里畏兀儿、赫拉特、撒马儿罕、哈烈城……辽远的方外之城呀,打破了坚冰,迎来了春天。天山的花开了,漠北的果熟了。葡萄酿成了美酒,牛羊换来了丝绸。
三十载春秋,十万里行程。一次,又一次,陈诚坚毅的步伐,踩在滚烫的沙子里,留下了永远的印痕!
二
五次出使,沟通西域诸国。五出阳关,开启万国来朝。
这不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也不是一次随意的旅行。穿越时空的价值,我无法精确计算到小数点后面的意义。
可是,再复杂的历史,也有其简单的物件。比如,陈诚带回的三样“纪念品”:一柰,一柏,一竹。
大道至简,这是来自陈诚最朴实的理解,简单到只有这三样种子。
来自西域,来自遥远。它们细数过炽热的脚印,舔舐过咸渍的汗水。骑在颠簸的驼背上,想象着迎风而行的航帆。在江南水乡,在赣江边上,在吉水陈家,它们静下奔波的心,生根、发芽、繁衍,直到枝繁叶茂。
金银珠宝,无其灵性;钻石玛瑙,无其率真。
柰树成园,侧柏成荫,绿竹成林。三样种子,栽下去,长出了三本大书:
忠、孝、廉!
大学士解缙说,陈子鲁“不沾沾以求媚,不汲汲于近名,不跃跃于求得,不瞿瞿于患失。既不以得失为心,故不以事物为累”。信哉,斯言!
宰辅杨士奇读了,大赞。
状元曾棨读了,钦服。
今天,我也有幸前来拜读。翻开历史的页卷,终于明白:唯有生命,才有希望。唯有种子,才有将来。
三
再遥远的路径,最终还要回到原点。
把脚印留在他乡,把灵魂带回故土。
一口古井,一方池塘,一棵侧柏,一山翠竹,一幢老宅。仁厚里,一个隐藏在吉水乡间的小村落。一位功勋卓著的外交家,“善抚夷事”的治国能臣,功成身退,在此开基耕耘。
仁厚之乡,居仁厚之人。前半生旅行,后半生耕读。身体与灵魂,总奔走在漫漫路途上。
风过而竹留声,雁去而潭留影。
一本《竹山文集》,以及两本笔记——《西域行程记》和《西域番国志》,正在悄悄讲述着发生在15世纪的传奇。
在陈家古村,我摩挲着竹山留下的残本,在字里行间寻寻觅觅。让记忆生出翅膀,从第三阶梯,飞到第一阶梯,又从第一阶梯回到第三阶梯。跨越长江黄河、西域雪山和沙漠绿洲。打开智慧的舱门,这里珍藏着时间与历史的耳语。
捧一杯葡萄美酒,仰天长望。丝绸古道,羌管悠悠。
2018年6月8日于乌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