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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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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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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迹老上庵书院

文/庄晋玲

千年古镇乌江,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了高度的物质文明。这在2016年9月乌江镇大勇村出土的青铜器文物里得到了印证。

在距离大勇村仅一山之隔的罗坑村,另一个发现把我带到了更为惊奇的世界。“老上庵书院”,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我的朋友涂文军先生告诉我的。涂文军是吉水县石阳林场的场长,他说,书院就在他管辖的乌江林场罗坑工区老上庵护林点,希望我抽空去看看,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在一个周末,我决定前往寻迹。

罗坑村位于乌江镇北面,中华山脚下,距离乌江圩三公里。我先开车到罗坑工区,然后,换乘林场专用车前往。林场专用车底盘高,行驶在弯曲陡峭的山地简易公路上,虽有点颠簸,但还算平稳。汽车沿着山谷,开行一段,顺坡而上。绕过山脊,几分钟后,便爬上了山腰。溪流就在脚下,两边山色葱茏。新修的简易公路很窄,司机小心翼翼开着,丝毫不敢分神。片刻,在一座水库旁的平整地块,车子停下来。随行的林场工作人员指着前面小溪,告诉我道,过了水库边的木桥,再走百十来步,就是老上庵书院遗址所在地了。

三根圆木搭成的小桥,光溜溜的,而且有点倾斜,走在上面让人格外紧张。林场工作人员一再叮嘱,小心点。当然,这难不到我。我是山里长大的,山区的独木桥走得多了。过了木桥,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长着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草,数十棵黄荆树井然有序站成一排,像在迎接远方的来客。枝头已露新芽,透着春意。翠竹围满两面山坡,中间最平整的地方,一幢旧房子赫然在目,旧房旁边还有一间,已经坍圮,只留下些许泥墙。看来是有些年头了。难道这就是书院?我很是疑惑。“这是守林员住过的工区,书院还在后面”,林场的同志告诉我。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工作、居住,我内心不禁感叹。记得有一个守林员老郭,他曾经常来镇上办事,每次都看他骑一辆载重自行车,车架上装满粮食和日常用品,晃晃悠悠的。林场同志告诉我,老郭就是在这里工作,前后将近二十年。他平时把自行车放在山外的老乡家里,进山出山都是步行,肩挑手扛,非常辛苦。老郭的儿子在乌江中学读书,我没有教过,但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当听到老郭已经退休,孩子也已工作多年,还当了干部,我悬挂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谈话之间,我们又转过一段山路。这是一大片竹林,遮天蔽日,荫翳如盖。血藤和枸藤互相串联着,粗壮的藤条,若巨蟒相盘,若老牛挂肩,若情侣牵手,缠在竹树身上,一圈一圈的,坐上去一荡,简直是天然的秋千架。山兔在竹林奔跑,飞鸟在枝头吟唱。掀开杂草枯叶,只见墙基处处。残砖碎瓦,散落其间。一根粉红色的残断门柱,横卧于地。上等石料,看得出并非普通家庭所能拥有。我认真揣摩,想从它身上找到某种特有的记忆,可惜时间久远,岁月已经把所有痕迹磨平。林场的同志告诉我,这就是老上庵书院遗址。从残留的墙基看,书院规模不小。大致在书院门口的位置,长着一棵巨大的罗汉松。树围九尺,树高数丈,青枝翠叶,苍劲雄奇。据目测,树龄至少有六七百年。在传统文化中,罗汉松寓意吉祥,古代官家和书院多有种植。书院建于何时,已经无可查考。或许,这棵古罗汉松就是书院建设或者兴盛时所植?我努力观察,想从这棵古树身上读到书院历史的点滴信息。

从吉水县城往东,逆文水河而上,一直到乐安,蜿蜒数百里,这一河段原名乌江,取名河深水墨之意。后来,因宋代孟后的一杯感恩水,乌江河从永丰往下直到吉水与赣江交汇处,被更名为“报恩江”,简称“恩江”。而永丰以上至乐安河段,仍然保留着乌江的名称。恩江是永丰第一大河,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与之山水相连的乌江镇,便是永丰人进入赣江走向全国的交通要冲。

宋明以来,吉安地区重视文化教育,各地书院雨后春笋一般。比较有名的,如吉安白鹭洲书院、青原山阳明书院、吉水仁文书院、水南泷江书院、永新四教书院等,成为庐陵文化兴盛的特定符号。地处恩江河畔的乌江老上庵书院,就是当时庐陵书院大家族中的一片新绿。

历史上,包括文峰、乌江、丁江、白水、螺田、冠山等乡镇在内,都曾同属于折桂乡。“蟾宫折桂”,寄予读书人多么美好的愿望。据当地老人讲,鼎盛时期的老上庵书院,曾有许多吉水、永丰两县学子来此就学,终日书香绕梁,文韵悠悠。越过遥远的时空,我仿佛看到,先生手持教鞭,踱着方步,学童口中念着“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多么美好的画卷。解缙来了,在讲解他的《太平十策》;邹元标来了,在分享他的《太平山居疏稿》。

解缙是吉水鉴湖人,自幼聪颖,有“神童”之称。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解缙中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廷试与兄解纶、妹夫黄金华同登进士第。“一门三进士”,名不虚传。解缙文章气势磅礴、文笔犀利,曾作《太平十策》呈给朱元璋,受到赏识。后又主持编修《永乐大典》,成就斐然。洪武二十四年,解缙受命回乡,八年的时间里,在乡埋头著书,校改《元史》,补写《宋书》,删定《礼记》。闲暇,便到附近书院讲学散心。老上庵书院距离鉴湖也就两山之隔,风景独好,自然成了他的理想去处。

邹元标家住吉水小东门,距离老上庵书院十来里路,抬足便到。万历十一年,邹元标在回朝廷吏部给事中,多次上疏改革吏治,触犯了权贵,遭到贬谪,他便托病归乡,居家讲学近三十年。他为人正直敢言,勇于抨击时弊,民间现在还传唱着“割不尽的韭菜兜,打不死的邹元标”的歌谣。

翻过书院后山,便是永丰。千百年来,两地通婚通学同气连枝。乌江当地至今还流传着永丰人善学的故事,说的大抵就是“江西最后一位状元”刘绎。刘绎,字瞻岩,道光十五年乙未科状元。他少年来书院就学,即以文章闻名。他曾任翰林院编修,后回乡在白鹭洲书院及青原书院作主讲,主持白鹭洲书院十余年,坚持“默承渊源,推阐往绪,昌明正学,鼓舞善类,以省察躬行为本,经明行修为要”的办学宗旨。刘绎在主持白鹭洲书院的工作之余,常回家省亲。途径乌江,必登岸讲学布道,传授修行义理。

许多掌故,多来源于当地口头相传。我在书院遗址仔细寻觅,欲得其一鳞半爪,可远去的历史就像旷野中缥缈的孤鸿身影,再也无法抓住。乌江作为出入永丰的门户,在恩江往来穿梭的文化巨擘常在此登岸逗留。欧阳修、董德元、罗伦等,都是一个时代的大学问家,地处恩江河畔的乌江老上庵书院,必然受到他们醇厚文风的熏染。可以想见,晨钟暮鼓之间,书院一定是书声琅琅,琴瑟相鸣。中华山脚,恩江河畔,来自吉水的,永丰的,以及吉安各地的文坛名宿,在这偏僻的乡间山野,传经送宝,讲学辩论,盛况空前。吉水、永丰两地学子,在这书香四溢的宝地,潜心钻研,成就功名。深山弹飞鸟,竹林闻书香。虽无魏晋七贤之名,却具七贤诗书神韵。即使阮籍、嵇康、刘伶之辈来此,也会多有艳羡吧!

我想,如果以乌江老上庵书院为圆心,画一个半径三十公里的大圆,那么,宋则有欧阳修、杨万里、文天祥、周必大、胡铨等光照千秋的名宿大儒,明清则有解缙、罗洪先、邹元标、彭教、王艮、刘同升、罗伦、刘绎等一个个声名显赫的贤达俊杰,是他们,打造了庐陵文化的崭新名片;是他们,在中华历史上竖起了书院文明的鲜艳大旗。

纵使在最为偏辟的山野,也躲不过战乱兵灾和社会动荡。抗战时期,许多来自吉安吉水的难民逃到乌江,进入书院躲避。但最终,日寇的铁蹄还是践踏到了这块土地。铁蹄过后,满目苍夷。这个深藏山林的书院,终于凋敝、荒废、坍圮,最后湮没在野草荒林里。如果说,庐陵文化是一棵参天大树,那么,老上庵书院,以及许多像它一样存介于乡间山野的大小书院,就是深扎赣中大地为之供给养料的支脉根系。它们的存在,为庐陵文化的发展壮大立下了不世之功。它们是流星,划过浩瀚的天宇,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闪亮的一瞬。它们更是恒星,吸收、聚集、升华,在中华文明史上散发着最为耀眼的光芒。

古老的书院文明已经发展为正规的现代学校教育。我在乌江中学担任教职三十载,深深体会到乌江人杰地灵、学风浓厚,与书院古风一脉相承。春茶吐绿,老树新枝。我再次抬头仰望那棵古罗汉松,松涛过处,仿佛又传来了“人之初,性本善”的亘古回声。

2018年3月15日于吉水县乌江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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