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今年的雪早了许多,刚过了立冬就下了雪。
火炭烧的噼啪响,难得雪天的时候酒楼来了客人。
坐在柜台后面的姑娘抬头,瞧见来人,怔愣的呆住,竟是忘了招呼客人。
进店的男子说道;“小陌姑娘,一壶清酒。”
说罢就自顾自的走到挂满平安无事牌的墙边,左右找了一圈,才寻到位置,拨开新的无事牌,找到最下面的老旧无事牌。
小陌端着酒问道;“庄先生找到您的那块无事牌了吗?”
庄锦年点点头,拿着那块陈旧的无事牌挂在了酒楼外。
小陌叹息了一声;“庄先生,下雪了。”
庄锦年拿过酒壶,看着在雪下摇晃的无事牌,目光柔和。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出声。
“是啊,下雪了。”
1、掌柜的
许多年前,那时候的庄锦年还不是一个书生,他那时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剑客,世人多叫他云锦剑仙。
他的名号传出去没多久,一封帖子就送到了他的面前,说是问剑,却是一群人安排的围杀之局。
庄锦年自然知道,但他还是去了。
许多人都以为他会死在风雪庙,却没想到最后风雪庙只出来一人一剑。
虽然意气风发,但见到他当时模样的人多半是能看出他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一路回到长安城,天色已晚,他算了算身上的银两,索性不治了,半道上拐进了一家酒楼。
“掌柜的,一壶清酒。”
坐在柜台后的女子抬头,只见一落魄男子,身上满是伤口,只在店门口站着,不愿进门。
她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庄锦年摆手说道;“不用麻烦,掌柜的卖我一壶酒就好。”
女子眉头一皱,一把将庄锦年拉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店门。
此时庄锦年才抬头正视面前的女子,只见她将庄锦年扶到就近的酒桌,给端来一碗很清的酒水。
庄锦年失笑,把身上的银两全部都递给女子,说道;“我有钱,一碗不够喝。”
那女子看着他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庄锦年见女子收下了银两,便放心的端起酒碗一口喝尽。
酒水下肚,庄锦年只觉头晕,昏睡前隐约看见女子快速接走了他手上的瓷碗。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庄锦年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环顾一圈,只见自己的那把沉云剑就放在一旁的桌上才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可算醒了,在不醒我还以为你被我药死了呢。”
那女声很好听,清脆的像山间流水般。
庄锦年侧目,只见那女子倚在门边,笑的清风霁月。
她说,她叫白裳,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士。
“药钱一百两,没钱就下去端盘子。”
2、磨刀石
酒楼里生意不是很好,掌柜的还是给他安排进了后厨,做打水劈柴的活。
后厨里有个叫小陌的姑娘,是这间酒楼唯二的人。
她掰着手指算着庄锦年的账,她说;“庄大剑仙,你知道你要在后厨挑多久的水才能赚够一百两银子吗?”
庄锦年抬头,等着她的下文。
小陌伸出手指在庄锦年面前晃了晃,“五年呐,你干脆嫁给我们掌柜的吧。”
吱呀,后厨的门被推开,吓得小陌脸色变了又变。
白裳瞪了小陌一眼,旋即冲着庄锦年扬了扬下巴,说道;“喂,庄愣子,外面有人找你。”
庄锦年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她出了后厨。
劈柴挑水是力气活,庄锦年稍微用用力气就会扯动伤口,白裳叫他庄愣子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给他庄锦年布了局他还明知故去,她让他去做力气活他也听话照干,哪里管身上疼不疼。
白裳有些恨铁不成钢,怎地会有人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堂内几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站在一面墙前,无聊的翻着墙上挂的无事牌,白裳出门见着后脸色一沉,她冷冷的说道;“不刻字的话就去一旁老实坐着。”
酒楼有个规矩,心不诚,不能去碰别人的无事牌,更不能在空白的无事牌上刻字。
那几个贵公子听闻虽是神色不屑,但还是回到了酒桌。
庄锦年这边刚坐下,贵公子中为首的男子直接扔给了他一袋银子。
庄锦年掂量着手上的银子有些戏谑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买凶杀人?我可做不来这等勾当。”
贵公子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咧嘴一笑,又抛出块剑上的残片。
庄锦年捧着残片,眼中满是错愕。
崩碎的剑刃有着一道浅淡的纹路,庄锦年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来历。
这是他一位挚友配剑上的残片,见着此物,亦是能隐约看见他身死道消。
那贵公子微微躬身,低声说道;“云锦剑仙,如何?”
庄锦年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残片紧抿着唇。
几人起身离去,留下还握着残片发呆的庄锦年。
白裳站在他身后,同样不知在想什么。
当夜,庄锦年坐在榻上,自知身上伤还未愈,此行亦如上次围杀一般,同样是有人布局,让他有去无回。
黑夜里,庄锦年提着剑下了楼,却见此时酒楼大堂仍旧烛火摇曳,白裳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脸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庄锦年。
她问道;“值得吗?”
庄锦年对着她从容一笑;“掌柜的,后厨的柴等我回来在劈。”
白裳唇角微弯,从柜台后取出一块磨刀石扔给了他。
庄锦年接过后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3、酒鬼
再次见到白裳的时候,已然是庄锦年替好友问剑结束后的第二年。
马儿慢悠悠的踏在去往长安城的路上,背上男子喝着酒也不忘哼两句从樵夫那学来的歌谣。
身后挂着两柄剑,那把破碎的不成样子的配剑被血染的衣袍小心裹着。
在得知挚友去世后,庄锦年总喜欢在腰间挂个酒葫芦,每走一段路,就喝上两口。
醉意萦绕心头,阳光落在身上,只觉温暖。
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程,山间传出一阵刀剑相碰的声音。
行走江湖多年,庄锦年拍了拍马背,马儿就知道这位又要去和人讲讲道理了。
那群人当中,一红衣女子手中两柄狭刀翻转,听到马蹄声先是借力从人群中脱身,长刀入鞘,换上一口气。
庄锦年靠近后,瞧见那熟悉的眉眼,顿时觉着醉意都散了一半。
两人相视,无须多言,剑起。
……
沿河畔前行,柳叶摇曳,庄锦年牵着马,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佳酿。
白裳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红衣垂落,显得愈发动人。
庄锦年抬头看到这一幕,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
白裳轻笑出声,声音好似银铃,洋洋盈耳,她说;“庄锦年,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酒鬼了啊你?”
那些在心里想了数千次的话语,此时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全都难以出口,庄锦年也是第一次这般无措。
庄锦年轻咳两声,好不容易才找到话语;“掌柜的……”
他赶紧摇摇头,换了一个称呼;“白姑娘,怎么遇到这一伙人。”
白裳眨了眨眼,忽的笑道;“后厨没柴烧了,出来砍柴被打劫了。”
庄锦年回头看着她这一身装扮,以及腰间的那两柄狭刀,默不作声。
她俯下身子,想靠的近些,她问;“庄锦年,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牵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转而又释然道;“是啊,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姑娘其实没什么,喜欢的干干净净,哪怕大声说出来,也问心无愧。
久久无言,等庄锦年忐忑回头的时候,白裳已经闭上双眼,呼吸轻浅,睡的正酣。
见到这般,庄锦年脚步也慢了些,心中那点紧张也缓缓散开。
行走江湖,心直口快,他怕不被喜欢的姑娘喜欢,也生了份扭捏。
重回长安,庄锦年轻轻叩响酒楼的门扉。
“谁呀?”小陌的声音传来,马背上的白裳也顺势直起腰,见着熟悉的场景,脸上也露出疲惫之色。
小陌打开门,一脸茫然的抬头,旋即惊呼;“是庄大剑仙。”
庄锦年微微朝她颔首,回头看向马背上的红衣姑娘。
白裳扶额,出声道;“小陌,扶我一下。”
小陌闻言也赶紧过去搀扶,询问道;“掌柜的,你不是去……”
不等她说完,白裳回过身看了庄锦年一眼,说道;“马就牵到后院吧,马草去城西马商那里可以找到。”
嘱咐完,两人就缓慢上了楼。
等白裳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后院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她起身推开窗户,楼下的男子下意识抬头。
“庄锦年,你在做什么。”
“劈柴啊!”他咧嘴笑着,草长莺飞,美好的像风一般。
两年前,某个意气风发的剑客从风雪庙出来后早已没有了对生的希望,生前唯一的念头是走的潇洒一些,却不想有个姑娘会救下他,后来递剑回来的路上,他的心里也只有那倚靠在门的身影,半醉半醒间,他觉得剑仙这个名头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她酒馆后厨一个劈柴的。
4、无事牌
“掌柜的已经对这个世界很失望了,可她却始终用自己的方式让周围人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温暖。”小陌靠在柜台后,大堂里是白裳点的香,至今未烧完。
庄锦年第一次去了解她的过往,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白裳是官家小姐,其父亲是名副其实的好官,后来去灾区赈灾,被早年间得罪的一个官员挑动百姓,说贪污赈灾的银两,被当街问斩。最令人失望的是,曾经那些百姓,竟无一人为其收尸,反而各种侮辱。
那年,白裳为了躲避官府,行走江湖,从人性的恶中一路走来,习得了一手好刀法,在长安城救下了小陌,也就地开了这间酒楼。
自那以后,江湖上多了一位红衣狭刀的女子,在人最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出现,宛如黑夜里打进来的一束光,烛火般微弱,却有冬日阳光的温度。
掌柜的最喜欢出门去看望被她救下的人,偶尔也会留在那些人家中吃上一顿饭……
她坐在门外,听小陌讲述她的过往,白裳仰着头,无名牌匾下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当时举目无亲的那个小女孩,再也不会如当时般无措了。
那天白裳问庄锦年值得吗,更多也是问自己。
其实每每看到小陌脸上洋溢的笑容,白裳便有了答案。
庄锦年看着门外的那道背影,久久无言。
似是绝的身后的目光太过灼烈,白裳开口说道;“当年救你的恩情如今你也算还完了,今后如何,你自己看吧。”
庄锦年怔住,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其实他自己都知道,在酒馆的安稳日子没有几天,但还是不愿听到白裳说这话。
临行前,庄锦年打满了清酒,目光落在那面挂满无事牌的墙上。
“刻一块吧,也算在这留下一个念想。”白裳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些人心如花木,皆向阳而生。
庄锦年走了,在路过白裳的时候看了眼她柔顺的侧脸,握紧了缰绳,欲言又止。
见过诸多人的白裳又怎么看不出,而她却只是静静的在那坐着。
庄锦年喝过一大口酒,牵着马走了。
坐在柜台后的小陌看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马,疑惑的问道;“掌柜的,为什么不让庄锦年留下呢?”
白裳同样看着那个人儿,双眸茫然。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他在向着光亮处前行,而我却只能活在阴影下。”
白裳起身关上了酒楼,在路过那块新的无事牌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淡然一笑。
走出了长安城,庄锦年喝的醉眼朦胧,自顾自说道;“不被喜欢的姑娘喜欢确实是一件伤心的事,可天没有塌下来,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说到这里,这位大名鼎鼎的剑客眼泪便流了下来,“可我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我都快伤心死了。”
总有些人,一眼看到就会心生好感,道理都讲不通,可我真心喜欢她,莫不是被当成流氓了。
翌日,长安来了个名不见传的书生,在入城关写名字的时候写的歪歪扭扭。
守门的士兵问道;“你个读书人带两柄剑做什么?”
那书生回头讪讪笑道;“读书人练练剑强身健体不过分吧?”
5、读书人
清晨,小陌照常打开酒楼,一眼便看见对面坐着的庄锦年。
她惊喜的喊了一声;“庄大剑仙!”
庄锦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扬了扬手里的书本,“小点声,我现在是读书人庄锦年。”
“噗…”小陌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是见过庄锦年用木炭写的字,歪歪扭扭,活像蚯蚓爬的。
庄锦年挠挠头,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陌脚步欢快的跑回了酒楼,白裳不由的问道;“什么事,那么开心?”
小陌低笑出声,凑到白裳耳边说道;“你猜咱们对门新来的租客是谁。”
白裳莞尔一笑,配合着问道;“谁啊?”
“读书人庄锦年。”听到这个名字白裳不由一愣,仅是一个夜晚未曾相见,却感觉相隔很远。
她蹙眉看向门外,阳光下还能看见庄锦年还在朝她招手。
良久,她轻叹一口气,口中喃喃道;“也罢,如此也好。”
自从在酒楼对面住下,庄锦年也不由的为白裳的生意担忧,但她自己都没说什么,庄锦年也不好多问。
不过空闲出时间,庄锦年还是更习惯去酒楼里坐着,偶尔去后厨劈柴挑水,白裳也没管他。
这样的日子一晃便是三年,庄锦年也逐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书生,时不时去给大户人家的孩童教书赚些银两。就是这个书生还是个酒鬼,小陌也经常调侃他,说酒楼的酒一半都是给他备着的。
近来,白裳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回来都满身血腥气,虽然处理的很好,但对于庄锦年来说还是可以察觉。
他曾私下里问过小陌,但小陌只说是去救人。
这天,庄锦年从城西回来的时候见到了从巷子口出来的白裳。
她一身红衣,在黑夜中还是那么惹眼,腰间的两柄狭刀刀鞘还滴落着血,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
见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庄锦年赶忙上前扶住她,白裳侧头,没有过多言语,轻吐出一句,“回酒楼。”
这天,庄锦年也终于知道白裳一直在做的事。
这间酒楼是她的家,她会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把想说的话刻在无事牌上,为他们解决困境。
除此之外,当年算计她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偿命。
她说自己只算半个江湖侠客,但她却救了很多人。
爱恨分明,直率豪爽,怎能说只算半个江湖。
小陌在楼下熬煮汤药,庄锦年则在屋顶,看着天上那轮圆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白裳显然是没想让他插手她的事。
元宵将至,白裳的气色稍微好了些,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冒险外出。
庄锦年也通过一些关系得知,这最后一位官员居然告病,躲进了一处山庄。
而那些追杀白裳的人也都是那个山庄的门客。
元宵节当天,白裳叫来庄锦年和小陌,破天荒般说要一起去赏花灯。
路上,她还半开玩笑般说道;“小陌也到了出嫁的年岁,不知道有没有看上的人家。”
小陌顿时羞红了脸,轻轻挽着白裳的胳膊,低着头撒娇道;“没有,掌柜的,我不嫁人好不好。”
白裳拍了拍她的手,不做言语。
画舫从河道中穿过,白裳把小陌支开,看着河水倒映的灯光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小陌,你以后帮我照顾好她。”
庄锦年郑重的点头。
她又紧接着说道;“好可惜啊,今年长安没有下雪。”
庄锦年心中忽的一紧,牵住了她的手。
白裳疑惑的抬头,目光相撞,庄锦年下意识别过头。
她终是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人一同看着无数孔明灯从对岸缓缓升起。
庄锦年目光垂下,说道;“白姑娘,雪一定会下的,在等等好不好。”
和白裳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又怎能不知白裳的性子,她所决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拦她,她心底有一股傲气,庄锦年向来是尊重她的,只是这次他实在不愿看到她白白去送死。
白裳把手抽出来,双手合十,向漫天明灯许愿。
庄锦年叹息,学着她的动作,向孔明灯道明自己的心意。
那天晚上,白裳其实想说的是,大仇尚不得报,怎敢去谈儿女情长,只是她怕那个人伤心。
回去路上,小陌说着今晚所见的各色花灯,白裳在一旁微笑应着。
庄锦年微微仰头,想努力把这一刻记在心里。
白裳还是走了,当时小陌还在睡梦中,她便收拾好下了楼,一身红衣,两柄狭刀挂在腰间,英姿飒爽。
她轻轻掩上酒楼的门,回过身看着对面。
良久,脚步声响起,由近向远。
门后,庄锦年透过门隙,目送白裳远去。
就像山看水,水流山还在,喜欢之人只管远去,我只管喜欢。
6、痴情人
离别是下次重逢的开始,只是白裳走后就了无音讯。
小陌从城中买回一份邸报,上面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庄锦年抚平邸报,认真放好。
他其实一直都在观察那个山庄,若是白裳在山庄里做了什么事,他也能快速的知晓。
他倒是没有阻止小陌日复一日的买邸报,也算是个盼头,有份念想。
不过没等白裳打上山去,山庄的人就率先找到了酒楼。
庄锦年对此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群人会在长安城明目张胆的动手。
当夜,庄锦年坐在靠里的位子,手上酒葫芦摇晃,听声音是没多少酒了。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很忌惮庄锦年,一群人站在大堂里迟迟没动。
“我说,你们是要站到什么时候啊?”庄锦年侧眸瞥了眼,吓得黑衣人退出半步。
“庄锦年,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不然大人不会饶你。”黑衣人话音未落,一点寒芒先至,他脸上的围纱被扯下,被一片残刃牢牢钉在门楣。
黑衣人惊恐的挡住脸,连连后退。
庄锦年指了指堂内的桌椅,示意他们去坐。
“小陌姑娘,麻烦你给他们上些酒水。”
小陌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拿出一摞碗,一坛酒,挨个给他们倒上。
庄锦年见他们都不喝酒,眉毛一挑,从小陌怀里拿过酒坛,微笑说道;“喝啊,愣着干嘛。”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庄锦年见状也没有为难他们,从身后取出沉云剑一剑刺进了地板。
没了围纱的黑衣人见状,一咬牙,一口喝下碗里的酒。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喝下,结果不过十息,全都躺下。
庄锦年压了压唇角,默默把酒坛还给了小陌,并且给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
小陌捂了捂脸,有些歉意的说道;“拿错了……”
很快,这群人全都出现在那个官员家门口,庄锦年看着自己的杰作,由衷的笑了。
走出几步,似是觉着不够,又拖下一个黑衣人扔进了院子。
回到酒馆,庄锦年见小陌脸色不好,还以为是担心白裳,刚想开导两句,就见她指着地上插着的沉云剑,愤怒的盯着自己。
庄锦年干笑两声,拔出剑,冲着她无辜的眨眼。
第二天,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有官员勾结山匪,偷偷潜入长安城,欲图谋反。
而一个混在人群的书生愤恨的开口,把事情往那个官员身上引。
很快,一封诏书从长安传出,对此,庄锦年站在门前,遥望着天边。
默默在心里想到,如此这般,就可以把那个家伙引出山庄,你也好动手。
只是,这大好机会白裳并没有出手,那个官员平安回到长安,路上甚至连个山匪都没有。
这不仅让庄锦年有些担忧,低声喃喃道;“白裳,你到底在等什么。”
庄锦年让小陌住进了自己的院子,并嘱咐她要好生保护好自己,他没回来之前万不可在去酒楼。
说完这些,庄锦年在院中磨好剑,匆匆上路。
一路四处打探,路遥马急,庄锦年走过十五城,仍是没有白裳任何消息。
最后,庄锦年在那个山庄下停住了脚步。
白裳的仇人知道在长安城是最不安全的,所以在洗脱嫌疑后又返回山庄。
当日,庄锦年站在远处,手握剑柄,想要直接解决了他。
只是,这是白裳与他的恩怨,他无权插手。
庄锦年又重新修复了挚友的佩剑,也终于得到了白裳的一点消息。
原来,她远去燕云,一路上告别老友,而教她刀法的那个人就在燕云。
从铁匠口中得知,在许多年前白裳曾救过他一家老小的性命,白裳也是在半年前从他这里经过,吃上一顿饭后离去。
庄锦年算了算时间,这些日子足以从这里到燕北一个来回,说不定她正在来山庄的路上。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找她。
沿着官道,一路山山水水无心去看,他心中惟愿早日与她再见。
抵达燕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风起摇落,漫天夕阳。
未能等庄锦年下马进城,就见城门口一抹鲜红,她翻身上马,从橘红色的夕阳下走出。
两人目光相交,再次相见,庄锦年颤抖着手从腰间摘下酒葫芦,仰头大喝一口。
或许是在路上买的酒太烈,他被辣红了眼睛。
“庄锦年,不许喝酒!”
7、雪满头
十几年来,陆续有官员被人杀害,官府追查这个人查了整整十五年。
庄锦年陪着白裳走了最后一段路,在山庄所属的山脚下,官兵突然从一侧冲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下来。”庄锦年微笑着说道。
白裳摇摇头,唇角微扬,“好。”
望着起身离去的红衣姑娘,庄锦年一剑拦下两人,高喊;“白裳!我喜欢你。”
只是远去的人儿没有回应,只剩下官员的怒喝。
庄锦年回头,一人站在台阶上,面向山脚上的众多官兵,淡然一笑,双手搭在剑柄上,风采依旧。
“庄锦年!杀害朝廷命官,你们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朝廷也绝不会放过你。”
循着声音看去,在人群最后,是一红衣官袍的男子站定,气愤的怒喝。
而台阶上的人只是轻瞟了他一眼,只管出剑不停,未曾理睬。
天下若竟是些贪官污吏,与朝廷作对又如何。
今年的雪早了些,天际银灰,雪花落满了山头。
庄锦年从哀嚎的官兵中间缓步走向那个官员。
他并没有伤了官兵的性命,只是让他们吃点苦头。
看着官员身上的红官袍,黑乌纱,庄锦年将剑伸过去在他身上擦了擦剑刃的血,竟是与官袍染的红色一般无二。
“大人,天冷了,官袍暖和吗。”
庄锦年转身踏着台阶离去,唯留官员在风雪中紧闭双眼。
山庄院中,白裳一身红衣被山上的风吹的飘起,她两柄狭刀刺进一个锦缎衣裳的男子胸膛中,脸上无悲无喜。
她是从哪年开始穿上红衣的,记忆中是那年为自己的父亲收尸过后。
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捧着血染的囚衣,跪在山野青绿间。
庄锦年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无声流泪,这十几年忍下的泪水此时已然决堤。
“庄锦年。”
他回过神,轻轻的嗯了一声。
“背我。”她闭上双眼,满脸疲惫。
他将她背在身上,稳稳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在雪幕下。
她靠在庄锦年的衣服上,轻声开口;“庄锦年,下雪了。”
没等庄锦年开口,她又接着说道;“我现在是不是满头雪,肯定不好看。”
他急忙道;“好看的。”
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声,环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庄锦年,我要去找我爹去了,好累。”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她闭上的双眼,心骤然一紧。
“庄锦年啊庄锦年,你个傻子……”白裳轻声喃喃,庄锦年下意识侧头。
白裳贴在庄锦年肩上,没有看他。
“小陌就拜托你照顾了,你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庄锦年抿着嘴,一声不吭,只是稳稳的走着山路。
世间人,纵有不舍,终有离别,世间事,纵有遗憾,且放心间。
她终是没有走出那个雪天,但走的轻松,不留遗憾。
尾声
今年长安城风雪依旧,常年没有生意的酒楼来了许多人,他们沉默的坐下喝上一碗温酒,又去摘下一块老旧无事牌挂在屋檐。
期间曾有两个人坐在了庄锦年的对面,不做言语,只是喝酒。
一位是白裳的师父,一位是那个铁匠。
庄锦年喝的两颊微红,耳边小陌的声音响起;“庄先生,你醉了。”
他抬眸,外面雪花被风吹进酒楼里,有那么一片雪花,落进碗中,融入酒里。
江湖爱喝酒的剑客,却是不胜酒力。
一壶酒,酒和故事掺半,谁能知晓醉人的是心中那点过往,还是这入喉的酒水。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