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
我用捡到的一支鸟翎
反复梳过小羊的额头
浅褐色的那一片,好似辽阔而平静的原野,
三个月前,那里寒冷枯燥,
现在开始恢复生机,重新复活的牲灵
活跃于地表之上。
但我还是羡慕那些翔飞于云空中的鸟们,
它们因为远离大地而过着更宁静的生活,
虽然它们还要落到地上,
但那只是片刻。我的羊啊,每每在吃草的间隙
都会翘首望天,那信任并非全部
那所爱也不深沉,
不过,原谅它们吧,在不久的将来
面临被屠的,是它们。
记忆的片段
用眼睛接受又一次忧郁涌来。
那一次,我举起绿色的啤酒瓶
朝向太阳。模糊的影子
在我的脸上找到童年里一次傍晚的梦醒,
它均匀地铺平,像身体里的每一条路。
远行的旅人在火把快要熄灭的时候,
会对远处的星火产生幻觉,
走向它,它的四周充溢着父亲的叹息,
细微的炸裂声,玻璃的
冰面的,从他的手中滑落。
很多年后,我坐在树下,接住了黑发似的光线,
那光线上的毛刺,扎疼了我的手。
来时路的尽头
我在草坡上捡到一小张纸片,
秘密地藏在衣兜里。
必须到了那无人的地方,我才把它掏出
才把它展开,看上面模糊的字迹。
毫无意义。
当然,我也并非为意义而来。这庞大的地球
每时每刻都在自转和公转,
围绕着一条虚无的长线,同时围绕不可靠近的太阳。
感谢时间流逝
感谢最后一缕夕光把林间照彻,
感谢叶子呼吸,让我清醒,
还能阅读,并在读罢返回自己的家园。
它在那来时路的尽头。
搭建简陋的避所
我用我的被小羊舔舐的右手
捡拾小石子和枯树枝,配合我的左手
将它们搭成一个小房子。
在这远离村庄的地方,需有避雨之处。
当然,其他的羊会堵在门口,
这里空间狭小,但它们因靠近了宅院
而无惧风雨的寒凉。
会有一只或两只小羊挤在我的身旁,
它们无忧地安睡,直到风雨停歇,
我唤醒它们,去寻找那已经上路的羊群里的
它们的妈妈。
父亲打制木梯
旧的木梯毁坏,
父亲在院前的空地上打制新梯,
他使用的工具有斧头、锯子和刨子,
它们配合父亲的沉默,将助他登高的梯子
在傍晚的时候完工。
父亲把它竖着靠在砖墙上,检查了许久,
他发现了一些瑕疵,但剩余的工作
要等到明早完成。
在太阳东升的背景里,父亲登上了梯子的最高处,
他有力的双腿腾空,裤管摆动,
他眺望的原野向远处延伸。他接过我递上的刨子
把梯顶的毛刺刨平。
新宅如此宁静
在诡异的星空下,一棵树
抵抗着黑夜的蚕食。
凝重的幽蓝在它的身后织出无边的幕布,
父亲身穿的衣服由其缝制。
作为一个战胜了饥饿的久病者,他已经足够坚毅,
如今他的新宅,那一丘土堆上
长满了衰草,它们向下深扎的根须必会被拔除,
庭院必须保持洁净,他偶尔站在菊花之中
享受九月夜晚的清宁。
当公鸡鸣啼,当他有些困乏,
他折返于那条熟悉的小路上,从那片虚构的果园旁
经过,他频频回首,
看这个世界又展开新的白昼。
蜘蛛
一只蜘蛛从网上退下,
进入饱餐后的休憩。
在这燠热的午后,
仍不断有飞虫陷于那透明的迷局。
死亡将它们的细足和薄翼紧裹。
它口中吐出的蛛丝也曾将情人缠绕,
所诞下的卵中,亦延续一种天真,
向中心靠近,纯粹的本能,
扼杀猎物。
觅食归来的鸟
像一只觅食的鸟,
在傍晚,才吃了个囫囵饱,
应该休息了,找一根舒适的树枝,
这一日并非一无所成,在游戏中求偶
在觅食中歌唱。
又似转眼间,就来到了黑夜,
它的身上不曾沾有一点悲伤,全是欢欣
全是欢欣
在眠睡中,它还微微抖动翅膀。
羊羔和它的母亲
一只羊羔走到我的身旁,
让我抚摸它的头,
以确定这个下午,这片林中,它是最可爱的。
我成全了它。我又转眼看到落叶纷飞
落下的被另一阵风带走,去填补别的空余的部分,
一切都保持原貌。
现如今,那些重叠的部分
既轻盈又沉重。
羊羔的母亲会亲眼看到所有的孩子被屠夫带走,
而我能给予的安慰
——带着它再次来到它们曾经一起进食的草地上,
那被啃食的草茬上
又长出了新的一拨嫩芽。
父亲的声音
在我沐浴的时候,
父亲的声音像肥皂泡一样
涂满了我的身体。
我冲洗着,
我们都赤身浸在野塘里,夏日的黄昏
天空飘浮着淤泥一样颜色的云。
飞鸟收起了翅膀,向下掉落,
树冠,一个灰色的梦
父亲暂居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