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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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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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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一片瘠土

这片瘠土,处茶山岭(因油茶树多而得名)之北,与马厂村的知足堂、油铺、泉塘组交界。观山势,以前是茶山,未知是谁的锄头,辟出这几片荒土。记忆中,它仅作一年一度的山豆土,别无它用。

对面李坳后山的梯土,每逢惊蛰后,勤劳的乡亲们老少云集,抡锄为豆土“剃头”!那收集的一堆堆枯草,在一根根火柴的招魂中化作袅袅烟幕,焦尘俗名火土灰。

农家的生气还看炊烟,“煮豆燃豆箕”无辜植入七步诗,诗化成“相煎何太急”,其实,草木、稻草、棉花杆、豆箕......只是寻常百姓土灶铁锅里的祭品!吹火筒、杈火棍、柴火凳算得上农家孩童难忘的道具,毕竟演绎过无穷的冷暖饥寒。

农家院落一般设有简陋的柴灰舍,点豆时节,柴灰与火土灰渗些尿液,算是正宗的家肥,尔后姗姗来迟的磷肥问世,放盐似的当做“调味”。锄头敲醒板结的春天,林鸟亦争先恐后卖萌歌喉,山豆种籽投胎泥土几天后竟先发芽,裹些烂衣与斗笠的稻草人即为豆苗的守护神,诚然,还有阳光下老农的佝偻背影。

挖豆土时节,漫山遍野的乡亲,憨厚亲热。那些裸背挥锄的壮年汉子、解衣喂奶的妇人、吸旱烟的老翁、运输茶水的娃儿、悠扬的山歌、煽情的黄段子、猎狗追兔的嗷叫声......都在九十年代逐渐消失,化作远去的画面与伤怀的梦魇!

湖南乃鱼米之乡,衡阳的广袤豆土不幸在雷电般的口号声中,被“外国松”占据,从此,农人便顿悟起那一句“相煎何太急”的诗味。诚然,屋檐下的石磨亦走下神坛,这一道千古百年的传承美味(纯手工豆腐),俱与时俱进地被转基因进口大豆代替。

如果说书籍是文人的营养,菜园便是百姓的乐园。即便巴掌大的菜地,只要用心经营,足以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结婚后,我没有近水的菜园,便无奈地想起茶山岭上这一片荒土。磨一把柴刀、背一把锄头、带一壶茶水、穿一身旧衣、呼黄犬作伴,征战茶山。

永州异蛇,桑梓最为常见。我自少对辣椒情有独钟,名为开辟菜园,其实只种辣椒,毕竟不宜种植其它蔬菜,关键是缺水。锄头柴刀齐上,将入辣椒园的山路刨得精光,砍些结实的枯树枝与细竹,用雪藤编织牢靠的辣椒园护栏与园门,足有一米多高,这些不需成本只要力气与汗水。累了的时候,息于树荫下,总有蚊虫偷袭,最畏野蜂,于是,非常渴望有一休息处。临辣椒地处,恰好有几株百年以上的古油茶树,杆粗叶茂,群冠如伞,举刀在几株古油茶树下纵情“裁剪”,竟然开辟出几平方的“趣园”!

将砍下来的几根较粗的茶树杆,架在“趣园”作长板凳,亦坐亦卧,搬来几捆稻草作顶,清风徐来,山花怒放,林鸟和韵,辣椒吐芳......愚人抱本真,自嘲:

雅趣洗风尘,谁言隐舍贫?

悠闲吟古韵,不负布衣春。

这片脊土,源于处边界之地又隐藏于茶山之麓,有幸苟存,岁月悠悠,二十余年令我魂牵梦萦。

至于那美其名曰的“外国松”(别名美国松),生命力特别强,几年的光阴,枝繁叶茂铺天盖地,既做不了家具,也上不了屋梁,防潮防腐性极差,估计做柴火亦没有本土松树的火候。

土著松树的松脂火把从远古走来,传递不熄,是旧时高墙深院里的夜明珠,更是竹篱茅舍的长明灯。本土松,活在诗人画家的笔下,活在炎黄子孙的心中。

一晃二十余年,单就这一外来物种的入侵,就吞噬了劳苦百姓亿万亩山豆土。古往今来,土地才是黎民百姓的命根子!本土的油茶树与油桐树亦被这美国松取而代之赶尽杀绝,老农们扼腕长叹说是决策者的罪过。以史为镜,由来善良的苍生,俱在迷惘与忍顺中折腾。鲁迅先生那一声孤寂的呐喊,最终气若游丝。

忙里偷闲,常顾“趣园”,在古油茶树丫系上越南吊床,捧一本线装书,津津有味地静读,双眼疲倦的时候,荡起快活的秋千,别是一番意境!困了的时候,和衣躺于“长板凳”上,睡梦中,几度与历朝诗家于“趣园”对饮……无关春花与秋月。

种籽的力量若魔,一尺高的辣椒苗开花了,它一边开花一边茁壮成长,端午节前一园青椒挂满树,不禁心花怒放,不经意间用形状各异的青椒摆出“横笛常吹清月落,放歌且唤彩云归”的对联,当作“趣园”主人对风华正茂的一种记录或清欢。

不难忘怀,几多回“小园香径独徘徊”,虽然“趣园”没有晏殊先生煮酒赋词的旧亭台,但只要迈步,就可以随手采摘桑椹、猫耳朵、茶泡、乌泡刺,足以充饥。尤其那些五颜六色的野生菌,遍地皆是。此去经年蓦然回首,那些离我远去的野味耿耿于怀回味无穷。

端午节,妻子做了几道可口菜,最先清盘的还是茶油(茶籽油)煎青椒,那绝美的色香味只是永恒植入舌根,或邂逅梦乡,“念去去,乡愁依旧,暮霭沉沉楚天阔”。

“端午水”,应是老天率风雨雷电对衡阳大地最后一次最大场面的大合奏,许多古宅在这场老天的狂欢中寿终正寝,无数乔木拦腰折断,尤其那些郁郁葱葱的竹林,一片狼藉!惟有竹林里的少女方称得上亭亭玉立,这时候的竹笋已经脱胎换骨,惊魂失魄中,被妖风切断纤腰,沉睡于笋壳的怀抱,同喜同悲。春竹夏木,源于衡阳的气候原因,不值分文,倒是竹膜可做笛膜,“何必锦袍吹玉笛”,向来山鸟落寒枝。

端午节后的太阳,原形毕露,万物生机怏然,满眼青翠。瘠土上沉甸甸的辣椒,犹如排兵布阵。中午的烈日下,不宜采摘,易伤辣椒树的“元气”,辣椒叶亦被太阳烤得卷起来。于是,找来用竹子编织的爬钩,入茶山收集松针等枯叶,将辣椒树兜铺上厚厚几重,既可以防嗮,也可以吸收夜晚的露水。

七月流火,接而还有“秋剥皮”,四季分明的衡阳,辣椒树终究抵不过皑皑白霜,逐日凋零,大半年光阴,即为它生命礼赞。光杆秃叶间挂些许瘪瘦的半干椒,不甘零落成泥,又不舍坠落。

砍些竹木,立桩搭棚,牵来藤蔓,铺叠枯叶,以为霜风中的辣椒树喊魂。无可奈何花落去,瘦椒斗霜别样红!生命力最顽强的几株辣椒树,竟然在雪花中保留少许青椒,发自内心不想去采摘。

故乡的袅袅炊烟,夹有浓浓的辣味,道人说是辣椒的幽魂。

记忆中,这座茶山岭,三十来年我没有去砍过一株树,顺其自然成了临村“土地”的私家山,流年似水,树木依然旧样貌,莫免草木也患侏儒症吧?但茶山岭上的这片瘠土,我从远处挑来无数担井水,与爱人认真耕耘过一载。瘠土,衡阳方言叫生土,生土栽培的辣椒产量特别高,又特香辣。

喜辣者方知本土辣椒的味道,那晚秋的辣椒味道着实无以言表。

瘠土还是那片瘠土,“趣园”且付传说,无奈我们依依不舍地远离了,任藤蔓密布,山花盛开,林鸟放歌......


                           201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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