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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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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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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线香

  —— 又逢中元,遥眺衡阳,谨以此文祭奠逝去的亲人。

老家有一种灌木植物,枝叶相近茶树(油茶树),叶偏薄,四季常青,方言称“香叶”或“照叶”,惭愧得如今也未能为其正名,是衡阳手工线香的主材料。碧绿的叶子从根部开始舒展,生机怏然,但没有茶树粗壮的主干,叶子的长势也稀疏一些。

线香,为香火,共喻香火延续之意,从远古走来,生生不息。以前的农家,生老病死、逢年过节、法事、离不开这一束香火,与蜡烛、炮竹、钱纸......同步地继往开来。

少时,曾几度入山寻找做香的照叶,磨一把锋利的柴刀,持两头尖的竹竿,毡帽布衫于山谷寻找。虽然照叶(树)的生命力强,但只是夹在漫山遍野的苍松茶树下不太起眼的“伴儿”。手脚麻利眼力较好的少年,在藤蔓密布的林荫中苦战半天,还是可以收获几十斤的枝叶,随便寻根藤蔓或细长的茶树枝条,便捆得严严实实,用两头尖的竹竿穿插而“挑”(担)。回家后,散开系条而摊开,用布满老茧的手丫使劲地将香叶“滑”下来,风干待用。

那时没有粉粹机,祖传的石臼随篱边朱氏宗祠沉没于力背水库的涟漪之下。只得去邻队的人家借用脚踩的石臼。风干的照叶枯黄,仍需在土灶铁锅上架一只超大的圆形竹篮(形如甑),生火烘干。看似简单的脚踩式的石臼,方言叫“碓坑”,形如某教的“十”字架,在入石臼的一端设置了圆圆的木桩(底部包铁)。盛满的两谷箩烘干的照叶,大抵20公斤左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碓,纵使持续不歇,也需要半天以上方能舂成过筛的粉末。车水、踏碓,最是折磨与提升汉子的耐力。薄如蝉翼烘干的照叶,在石臼里算不上安分,时不时地飘起来,舂了又筛,筛了又“回笼”,周而复始地舂碎成末,会令你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选择长筒的兰竹,破开后划掉节巴(竹膜便是娃儿们收藏的笛膜),再破成较为规则的篾片,然后将两分宽的篾片又小心谨慎地破成几层,裁成长度一致的线香杆,用高凳上固定的竹梳梳去毛刺,在明火上“抛光”,香杆的下半段用洋红或黄泥水染色,这不贵的染色程序毕竟会增加卖相。摊开晒干,捆好备用。

父亲的扁担,从民国走来,披星戴月,经历过黑店僵尸,僻野土匪,路遇日本兵只得拖尸掩身。据说以前用的“皮箩”有浅浅的底层,用于藏银元。父亲用过的抽木扁担,做工精细,两端用布扣般的竹节做栓,记忆中,我曾使劲试挑一回两百斤的一担稻谷,扁担没有弧度。出生于民国的父亲,无田地与公产,导致一辈子没掌握农作技术,只得肩挑岁月沿街卖,在扁担的音符里演绎悲欢离合。估计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条相依为命的扁担曾是他保命的武器,他只守口如瓶地说过遭遇土匪、僵尸、拖尸护身的简要经历。威严的父亲,光明磊落虚怀若谷!留给后人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年老的父亲,架起了他少时谋生的做香案板。结实的木板楼上,一盆火、一杯酒、一袭围裙,一杆水烟筒,忙碌于他的“作坊”。用开水和料(香叶灰对开水),揉面团似的,水分与温度的控制很有讲究。案板的边沿固定30厘米长的半弧形竹筒,有密麻的菱形线路,形似搓麻的瓦刀,便于竹刀刮料,将细圆的竹签(香杆)在菱形线路的竹筒上一搓,便裹上香料,是线香的初胚,麻利地放到松树皮灰上裹一层,满满的一堆后,用一块有把的木板搓匀,便成了一杆完整的手工线香,小心谨慎地晒干后,用棕叶系好,就是民间赖以信仰的“圣物”。看书疲倦的时候,会悄悄地走向父亲劳作的身后,偷窥几眼,于是在他离案之际,学会了做香,只是至今不会破篾。也曾趁星期天挑点线香去附近的街头赶场,挤在逼仄的路边,譬如溪江,狮子桥......上世纪八十年代,五百根一捆的线香大抵卖得两元钱。而今城市五颜六色的香条,未知原料何物?但包装与颜色着实耐看,价格也与时俱进。

于网上,不经意地发现礼仪之邦的衡阳,值清明与中元的传统节日,严禁香烛,令父老乡亲们亦喜亦忧。古往今来,香火是炎黄子孙挥之不去的信仰,犹如一脉相承的强大基因。君不见寺庙的袅袅香烟?城池的奠基礼花?大型的典礼?尤其飘落于“唐风宋雨”里的香火遗韵,汗牛充栋,千古传唱。

婴儿出生呱呱啼,撒手凡尘空空去,毕竟一束萤火虫般的香火,照亮碌碌众生的前世今生。

    2021.08.20.01:5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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