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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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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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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近炊烟

去年在一蓑烟雨漫天雾中回湘,虽然走一程歇一程地徐徐前行,但毕竟赶在腊月十四日平安到家。

源于疫情,许多民工病倒,今年的许多工厂提前终止订单或休假。咳嗽声中的老人群,自放弃管控以后,生命尤为脆弱,网海横飞的讣告络绎不绝。城市病了,乡村病了。

元月六号十点,匆匆地整理行装,作别彩云之南驱车向北。

一路风和日丽,车流有序,晚上七点下高速,择三穗“馨亮厨”点一盆麻鸭干锅,以慰一路风尘。归心似箭,而三穗至洞口的高速公路,除了洞口就是弯路,一轮孤月照归人。

乡音越来越近了,洞口的蔡锷将军,隆回的魏源先生,俱为近代中国之风云人物。当今一首《早安隆回》的歌曲横空出世,风扉全球,推为一张巨能量的名片。

三小时的龟行车流,终究提速了。未料沪昆高速洞口黄桥路段,密密麻麻的车群顿时安静了,导航显示“前方修路”。大家刚刚放松的心情再度沉闷状况,无奈静心地等待着,警车、拖车、救护车、清障车、呼啸而过,三小时后随车流前行。

手机地图,故园仅余弹指距,西渡还有三百里。大约凌晨三点,平安归来,入睡,早已金鸡报晓。致电大哥,报一声平安。

七号白天清洗茶具炊具,惜别一年的鸟笼,虽如旧却尘满地。苦战一天,煮茶围炉以栖身,夜色中,连接水枪将周围不锈钢护栏纵情清洗。遮盖家具电器的布料,开光后在微风中轻扬,宛若三面无字的银幕。

九号(农历十八)是大哥的七十岁生日。八号早上相约外甥一道回乡。极目渣江古镇(彭玉麟故里)的街面,没有往昔年关的喧嚣,只是多了一道口罩的风景。近乡情怯,匆匆相逢客,尽作蒙面人。耳根不时传来哀乐低回的悲调,何其美好的冬日暖阳啊,咋就辜负山川辜负年?无奈产生幻觉,这是游子们艰辛归来的乡关乎?我的故土病了,我的父老乡亲病了,我的回乡路也病了!

10时许,在妻舅的引领下,终于品尝到广为传颂千年传承的渣江米粉。久违了,渣江米粉,久违了,我魂牵梦萦的东皋。

渣江至富田的水泥路上,汽笛少了。沿路山鸟卖脆嗓,林间清泉歌古韵。无心欣赏这令人留恋的迷人风景。想必那触手可及的稀稀疏疏的浮云,应是载着天涯游子的归梦,林风夹杂连绵不断的咳嗽,溪流漂浮浑浊的唾液,我的故土病了、炊烟少了、乡音瘦了、猪毛不见了、年味远了!

穿越富田街道,富中的门头歪了。两鬓苍苍过母校,卅载浮萍归梦频。

车抵县道与曹老屋路口,我几度作深呼吸,品味泥土的气息,不顾空气中的细菌,脱下口罩,纵使苍颜又何妨,渴望遇到长者呼唤我的乳名。路上寡行人,田间枯草燃焰火,忽明忽暗,缕缕炊烟入云端。终究扫描道寡瘦的烟幕,但不是炊烟的气息。我的故乡啊,咋就丢了年味?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戴正眼镜,前面一辆突突声的拖拉机,好似载着一床被子,紧挨司机座位上站一人,手捧一些引路钱(冥币)与线香,随手丢下的炮竹,噼噼啪啪地在路面打滚。炊烟的味道扑鼻而来,立马叫停灿儿熄火。年轻人没见过如此“画面”,那不是被子,那被被子包裹的西游者,是赤裸裸的凡夫。这突突的拖拉机声,犹如追魂的铜锣声。廖兄说是敬老院的颐养天年者,若没有疫情,他(她)应该可以享受白骨焚灰,而今火葬场的炉子不够用,入土为安也算不错的待遇吧。歇息片刻,给与亡者最高的敬意与尊严,他(她)毕竟走了,大家还活着。

这不是“巴山夜雨”,这只是流年似水的归期若梦,我数着滚烫的年轮回来了。曹老屋换了新颜,是我慈母的娘家。短松岗前的舅父母,已没有话短长的机遇。不禁想起自少在舅母身边的信笔涂鸦,与学习音韵。她是官埠周家的旧学传人,称得上真正的才女。没见过复楚太公穿过长衫,但是一位怀才不遇文思敏捷博学多才的旧学遗老与鸿儒。至于那些卖弄文采的乡村文人,广为吹捧的礼生道士,诗词文章书法平平。至于当今的礼生,只会挤眼泪,讨红包,不堪一提。

百年老宅的祖堂早已寿终正寝,大门上笔力遒劲的斗大的“仁孝传家”,铭刻于心。书香门第的尚志堂,生于斯老于斯的文人们与作品,逐渐如风飘远。

祖父母杖朝之年仙游,父母古稀之年过世。大哥已经七十岁,省吃俭用与人为善,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自长侄患白血病英年早逝之后,我每年争取在他的生日前一天,赶回尚志堂。

“君问归期未有期”,齿落鬓苍倦客归。

门口谈笑风生的亲友们在沐浴温和的正午暖阳,案板上煎炸出锅的橘皮肉坯,热气腾腾金黄夺目。外地鱼代替黄皮草鱼,芝初忙砍王八,江飞在敲鸡蛋,有人在削瓜皮,有人在烧猛火,蒸笼在冒热气,土鸡在觅零碎,黄犬在吠远客,枯树鸟巢相依,土坪几堆篝火,鸟语宛若唱词,炮仗堆积窗外,门口摆满桌椅。黄姜蒜泥小米辣,钢刀老厨大案板。超大的铁炉中熊熊烈火,蒸笼里的黄雀肉散发香味。城郊的农家乐或柴火灶,只是一种上得台面的仪式,屋檐的干柴猛火,炊烟与笑脸推为正宗的人间烟火。

下午四点去西渡高铁站接朱倩,返程灯火阑珊处。那山那水那人家,跃入眼帘催客泪。出发高铁站前,微信信息给期健“你伯父明天生日,可否抽空回来?”他赶在五点左右风尘仆仆地回到尚志堂。至于二哥在乡下走村串户的理发职业,恰如其言“十二月虾米当草鱼”。期荣几度经历生死劫,每次都是伯父赶在最前沿,无奈他忙于打工加班,不提也罢。

没有赶上晚餐的正席,也没赶上腾空飞舞的烟花,临近的客人已逐渐走了。

拖着疲惫的身心,陪亲戚们玩三打哈至凌晨两点,赢得三十银元,散钞相赠老芝。扪心自问,平生摸牌的时间不足一周,回忆最后一场牌亦逾经年。六胡恰(字牌)称得上正宗的本土娱乐文化,恕余不感兴趣或愚昧,终未结缘。

“夜半无人私语时”,那是以往归来陪大哥的一杯香茗家长里短。两更了,哥嫂仍然睁不开眼地忙碌,于心不忍。强制大家熄灯睡觉,楼上临轩沐风,独赏那一轮恒古的孤寂山月。

点评晚餐湘菜,虾子酱油染色,玉米排骨汤加糖,这不是我舌根上的原味。

早些天在昆明接到大哥的电话,大意是议定菜谱与厨师。我建议一批稍微年轻的厨师掌锅,刘师傅毕竟古稀之年,精力与味觉欠佳。而年关之际,无奈年老体衰的老人们耐不住“风寒”不约而同地赶赴仙界,乡下厨师们没日没夜地赶赴大锅台,吹鼓手借助喇叭,厨师队伍还没来得及装配机器人。想不到这不太起眼的职业,疫关难越凡尘渡劫,竟然骤然地走起俏来。

辗转难眠,想起长侄若健在,亦四十岁满。朱湘岁余麻衣拖地,一晃已读初一,小荷未露尖尖角,早有重任立心头。这美好的时代,凡是孤儿,必须自强不息,勿寄望刁流之辈的甜言蜜语与虚情假意,美其名曰的“九年义务教育”,且当作神话与戏谈。

凌晨起来,刘师傅赶早来了,一袭围裙绕锅台。递一只烟后慎重地打开话语“老哥早上好!今天是正餐,愚弟提三点要求:一、油水减半,二、汤色清亮,三、取消酱油味精”。并点评昨晚菜系之成败。

炮竹声中,客人们陆续来了,少长咸集,“阴阳”作伴。祖母的娘家人,楼冲姑祖母的后裔,父母的两边亲戚,大嫂的娘家人,远亲与乡邻。其乐融融欢聚一堂。而邻近柴扉一把锁,出其不意疏亲情。

不禁远忆十年前的场景,也是座屋场,我扶棺泪书《祭脉侄期军文》。我生君未生,君亡我未老。而今绝交逾十年,亲情何以隔?

午饭后回西渡,携家人拜见耄耋之年的叔父。这一代老干部大多入土为安,叔父仍然有尊严地颐养天年,虽然工资低点,但够花,算是莫大的幸福。诚然,后辈们归来承欢膝下,有一种家的温馨与释怀。

叔父所住的家属区大门右侧,临时搭起的灵堂,有几许冷清或凄凉。

街头巷尾,广阔乡村,极目白车素马,入耳唢呐悲咽,最忙的莫过于厨师与吹鼓手。火炉难焚人间骨,街头遍布黑白花。

我栖身的鸟笼院内,亦在早两天搭起了一记灵堂。

匆匆数日,又近炊烟。这是我触摸乡关的真实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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