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春石匠

(连载)

19

早晨，秋红做好了石匠们吃的粥和用面粉做的，与在家时那样的大粑粑，炒了一大盆榨菜，招呼着石匠们吃完了早饭，收拾干净了锅碗，准备好了午饭的大米，青菜和顿顿有的豆腐和香干子以后，就穿上了公司里统一发放的灰色小翻领棉布工作服，来到了鹤春的帆布伞旁边，然后再请来了德生等人帮忙，给她抬来了一块一平方米见方的石材坯料，把坯料的底部空隙处垫稳了，便开始用粗号大錾子錾屑石板平面，用铛子敲整边沿，对坯料进行了一番粗加工之后，只见她右手舞锤，左手握錾，锤击錾头，錾尖凿石，从右至左，从下至上，每一錾顺着一个方向，一排套着一排地行着錾子，赶在午饭前就把这块石板一平方坯料给粗加工好了，然后放下锤子和錾子，脱下手套，起身拍打了一双衣袖，拂去了肩头和头发上的石屑与粉尘，对鹤春说自己这就去做午饭了，然后向不远处的棚屋方向而去。

“还真有模样啊。”鹤春在秋红离开了那块一平方的石板坯料后，起身来到秋红刚才蹲过的位置，蹲下身子，看着已经被她錾平了的石板坯料，觉得石板面上錾子开石的痕迹、深浅、纹向一致，接下来的下道工序就可直接在坯料上画上龙凤图案了，他情不自禁地赞扬了秋红。

午饭的时候，秋红添了一大碗“堆碗头”的饭菜送给鹤春，鹤春笑着习惯地从她手上接过碗和筷子的时候，发现秋红有点羞涩表情的脸上，还有一种自信的表情，显得有些高兴地悄声对她说：“石板坯子錾得不错。我没教你，你是怎么学会的？”

“跟着你学的啊！”秋红不假思索地，将鹤春在打造石板坯料时所用的各种型号的錾子和锤子，以及锤击錾子的轻重力度，錾子在錾雕坯料时的角度，还有他蹲下身子的姿式等都牢记于心，所以她在第一次实施錾雕石板坯料时，不慌不忙，干得得心应手。

一边吃饭的鹤春，一边听着秋红津津乐道的陈述，思维中想到秋红一个女孩子，有如此聪明的头脑，还真没有见过，同时也意识到了尹家传统的男人石匠行业，即将就要被眼前这位女孩子给打破。同时，鹤春意识到，在这省城古禅寺后院门外的石材坯料存放处工地上，将要诞生出一位女石匠，这位女石匠就是自己的同学秋红，他为秋红能成为尹家石匠的第一个女性传人而高兴……

吃过午饭，石匠们舍不得休息，陆续都回到了各自的帆布伞下，开始挥锤舞錾，继续忙活着錾雕各自的踏步和石板。秋红收拾好了食堂后，来到鹤春的伞下，从他那里拿起了墨斗和圈尺，还有鹤春专门给一平方面积的石板设计的龙凤图案的工艺图纸，然后来到自己上午已经粗加工好了的，那块一平方面积的石板坯料旁边，蹲下身子，用圈尺量了石板四边边沿应留下的尺寸，用沾墨汁的墨斗竹笔，开始在石板的四方画上了记号，然后用墨斗线按记号弹上了四边距离的边沿线，再细看图纸，用那种生与石膏一样的，专门用来在石头上划线用的石笔，用她在学校读书时美术课上学过的素描方法，在平整的石板坯料平面上描画起了龙凤的图案。

秋红很认真，很细心地把样图纸上的龙凤图描绘到了石板坯料上之后，开始选用中号尖锐的錾子起线錾雕。只见她的蹲姿，以及左手握錾子和右手握锤子，锤击錾子头，錾子尖开石的娴熟动作，令不远处悄悄地关注着秋红的鹤春看见了，对她敬佩不已。

鹤春不到秋红身边来的原因，是怕自己站在她的身边，对她产生心里压力，反而使她不能放开手脚大胆地画线画图，所以他装作不闻不问不管她的样子，让她自己在没有心里压力中，放开手脚画好线和画图案，以及接下来錾雕石板上的龙凤图案。

秋红的思想完全集中在石板上的龙凤图案上，因为一心要亲手把龙凤图案錾雕好的心里，全神贯注地用中号尖錾子，将龙凤图的粗线起线錾雕了一遍，然后再用毛刷子扫刷去石板面上被錾雕起的废石屑。二三个小时下来，秋红在石板坯料面上錾雕的龙凤图案已经初步显露了出来，她自己感到满意之后，抬头突然见到伞外的太阳快要落入禅寺西边的屋顶了，便连忙脱下了手套，收起了一旁的墨斗、圈尺、锤子和錾子，一并送到了鹤春那里，有些歉意地对鹤春说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并充他莞尔一笑，说了一句“我去了”的话，离开了鹤春，匆忙地向棚屋方向而去。

见秋红弄晚饭去了，鹤春起身来到她錾雕的石板前，蹲下了身子，细细地看着石板面上已经初现龙凤图样的图形，认为再经过三五次精錾细雕，便成了一块成品石雕工艺品石板了。鹤春被秋红的聪明所折服，以及他对她突然有了另外的一种好感，这种好感或者是一种情感，或者是喜欢她和爱她的那种好感。这种突然产生的好感，使鹤春想到了秋红每次在见到他，在与他说话时的那种女孩子所特有的，对他特别有好感的，或者是爱他而又不敢表露出来的那种害羞的样子。他还想到了她送给自己的那件大红色衬衣，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衬衣呢？这不是表明了她是爱自己的吗，自己怎么能不接受她的爱呢。

鹤春开始对秋红动心了，他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在这省城里站住了脚跟，已经初步有了经济基础，再也不是一年前那个刚刚离开家乡，来到省城而一无所有的穷石匠了，现在完全可以从心里上和情感上接受从家乡邻湾子来到自己身边的，昔日的女同学，深爱着自己的秋红了。他意识到秋红仅凭着一双聪慧的眼睛，观察着自己握錾子和打锤子的动作，通过善于思考的大脑，用一双灵巧的手，硬是把他的石匠手艺的精髓给揣摩透了，出手能錾雕出眼前这件漂亮的半成品石雕工艺石板，这使他大为震惊，同时预感到了秋红是石匠中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杰出的异性石匠。鹤春欣喜地意识秋红成为了石匠，那就是成为了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伴侣，自己怎么能不接受这样一位百里挑一的女子对自己的爱呢。鹤春面对一平方米的半成品石雕工艺石板坯料，看着石板上面已经初步现出的龙凤图案，开始对秋红想入非非了。

晚饭的时候，鹤春穿上了秋红送给他的，都放了好几个月的那件大红色衬衣到棚屋食堂里亮了相，这件红色衬衣吸引了石匠们的目光。虽然大家都拿到了几万元的工资钱，因为都在抢任务，忙完了白天晚上也忙，有了钱没有空闲上街市去买几件时髦流行的夏季服装，大多数石匠还是穿着厚厚的工作服。

秋红见到鹤春穿上了自己送给他的大红色衬衣，脸上露出了格外快乐的表情。当鹤春来到她的面前，悄声地向她道谢时，她见周围端着碗，坐在餐桌旁板凳上，嘴里一边嚼动着饭菜，一边用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的石匠们，她感到了害羞，慌忙弯腰拿碗添饭，然后把碗头上堆起了尖的菜的饭碗递给了鹤春。鹤春见她害羞，脸还红了，笑嘻嘻地说：“我们目前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呢，只是老同学和在一起打伙求财的同事呢，同事给同事送一件衣服有什么好害羞的？”

秋红满怀着与鹤春由同学关系进入男女朋友关系，到最后再成为他的女人的梦想，这种梦想促使着她一直把鹤春视为属于自己未来的男人的那种欲望，是在看见鹤春穿上了她送给他的，此刻穿在他身上的这件大红色的衬衫时，确信了她的梦想和欲望已经实现了，因为他已经穿上了红衬衫，证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对他的爱。

正在秋红想入非非之和害羞的时候，鹤春却对她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秋红认为那句让她不要害羞的话后，就是说他已经穿上了她送给他的红衬衫，表明他已经收下了一个包括了她爱他的一颗心，也就是说他已经收下了一个女孩子对他的爱情吧，这种俩人之间的爱情别人是不会知道的，这种爱情只有鹤春和她自己才能体会得到，所以鹤春才会用一种从容的，非常关心的话来安慰自己。

然而，多心的秋红又想到了鹤春所说的那句话可能也有另外一种意思，那就是鹤春把自己只是当成了一般的同学和同事关系而收下了自己送给他的红衬衫，只是出于礼节性地穿在身上的。想到此处，秋红的脸上那种害羞的，幸福的笑容消失了，脸面也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秋红在大家吃饭的时候，看见鹤春端着碗筷子出去了。她没有吃饭，只是在装着为别人添饭添菜，想等到鹤春再次进入食堂来了，自己再与他一起坐到饭桌旁吃饭。于是，秋红在左等右盼中没有见到鹤春进来，她也没有端碗，便向棚屋外面的坯料工地上走去。进入坯料场地，秋红看到了不远处的帆布伞里面的灯光下，鹤春蹲在石板坯料旁，用锤子敲击着錾子，她便悄无声息地向自己加工的那块半成品石雕工艺石板坯料走去。

“你去哄哄秋红啊。她连晚饭都没吃就来加夜班了，肯定是在生你的气呢。你还不知道啊？”相国的手上拿着刚吃完了饭的空碗，来到鹤春的伞下，笑着悄声地对他说。相国一直注视着鹤春和秋红，他知道鹤春穿在身上的这件红色衬衫是秋红送的，所以他见到他穿上了她送给他的衬衫，便自然关注着秋红的反应。

鹤春听到相国的话后，感到有些惊讶，立即起身向秋红那里走去。还没到秋红的面前，就笑嘻嘻地问她:“怎么不吃晚饭呢？”

随着话音，鹤春来到秋红錾雕的那块一平方的石板坯料旁边，蹲下身子，与秋红面对着面，中间隔着石板，显得一副稀皮笑脸的模样，说不吃晚饭就来加班会饿坏身体的，会使漂亮的相貌变丑的，并起身来到她的身旁，伸手拉起了蹲在石板旁的她，要她跟他一起走。秋红笑着说自己不饿，便不想吃晚饭，但是还是经不住鹤春的连劝带拉，才跟着他一起向棚屋食堂走去。

“我真的不想吃饭啊。”秋红在与鹤春慢悠悠地行走在堆码着坯料的空道上，面容显得十分平静，但是她的心里却在责怪鹤春不懂她对他的心意，把她送给他的衬衫当成同事同学之间的一般馈赠。

“我爱你！”鹤春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面容不愉快，似受到了打击的秋红说出了这句话。

“你，你骗我的！”秋红有些不相信似地将头偏向了一边。鹤春见秋红还真的是在生他的气，便立即将她好不容易从家乡易家湾来到这省城，找到了大禅寺里他，以及后来她在面前所流露出来的，平常所表现出来的一些言行，以及她要跟着他学习石匠手艺等等，他说他对她的心意和她对他的情意他都懂，他早就在自己的心里接受了她，说有自己穿在身上的这件她送的红衬衣作证，他说他就认定了自己要爱她一辈子。

听到这些发自鹤春内心深处的话，秋红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鹤春一脸的真诚，以及看到他的身上穿着自己送给他的红色衬衫，认为是自己想偏了，误会了他，她开始自责起了自己，并对他说是她误会了他。

因为近大半年时间来，秋红对面前这位在她认为有胆识有能力，能独自一人闯到省城干出现在这样一番大事业的男人，让她对他产生了羡慕，产生了相思，产生了爱意，产生了想自己能成为他的女人的梦想。她双目紧盯着鹤春，然后张开了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了他……

棚屋食堂里还有在吃晚饭的石匠们，在边吃饭边侃着錾雕踏步和石板的技巧，以及任务的进度情况。也有的石匠们在侃家常，说都出门来省城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鹤春和秋红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进了棚屋食堂，石匠们恋家的话正好被鹤春听见了，使他想起了几天前给大家发放工资卡时，相国向他提出过给大家放一天假的建议。(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