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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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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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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我是你姐

 

他双手娴熟快捷地击打着操控按键,紧盯着屏幕,紧盯着屏幕上那辆由他操控的越野赛车飞一般穿越沙漠、掠过峡谷……不由兴奋得心跳加速、血脉偾张……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到了车上,手里的按键变成了方向盘。阳光灿烂的前方突然变得混沌不清,迷蒙中出现一辆大型卡车,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倾刻间,他感到眼前一黑,一种遭受碾压的恐惧使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啊”一声惊呼……

“涛儿,你醒醒……涛儿……”

刘世涛耳边响起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呼唤声。啊,是妈妈!妈妈,他心里叫着,想转身寻找,可是一用力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身体沉重得像块钢板一动不能动。他醒了,是被噩梦惊醒的,也可以说是吓醒的;身上凉飕飕的,无疑是惊吓出的冷汗。他想看妈妈,可是眼帘沉重得像挂上了两只秤砣,努力了半天才睁开一条缝。目光就在眼缝里聚集,终于看到了身边那个正由模糊影子变得逐渐清晰起来的妈妈。

“妈……”他欣喜叫道,想伸出双手去拥抱妈妈,就像小时候哭着闹着要妈妈抱抱一样。可是手臂怎么这么重?伸出的手臂半路上就无力地垂放下来。

“想妈了?”妈妈俯身过来,用温暖的手握住他冰冷的手。

“想——”他吃力地说。他恨自己怎么这样没有用了?

“可妈已经走多少年了?”妈妈眸子里沁出了泪水。

“妈,你怎么哭了?回来好啊……”

“我不是妈——你认不出我是谁吗?”

“你——”

“我是你姐啊。”

“啊——是你?”刘世涛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和妈妈极为相像并且越来越像妈妈的人就是曾经把自己视为仇人、登报与自己断绝姐弟关系多年的姐姐。不知是兴奋还是愧疚,他一阵激动又昏厥过去了。

姐姐慌了,急忙跑到护士站叫来主治大夫梅主任和值班护士。梅主任作了一番检查后,吩咐护士增挂一瓶葡萄糖注射液,然后宽慰她说,没事,是术后身体虚弱加上情绪激动造成的,等一会就会醒过来。

姐姐谢了梅主任。等他们走后,她先用湿纸巾给弟弟擦了擦眼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泪痕,又拿棉签蘸水湿润了他干燥的嘴唇,然后端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仔细端详起面前这个十年来让她切齿痛恨又日夜牵挂的男人。此时此刻,往事像电影回放一样清晰地在她脑海里显现出来。

他们的父母都是跟随新中国一起诞生的农村人,文化水平不高,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由于山区乡村穷,直到八十年代初两人才通过媒人介绍走到了一起,两年后生下女儿,取名叫刘召男。多年后,刘召男才明白爸爸妈妈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的用意。由于她长像甜美,又聪明伶俐,所以还是深得父母的喜爱。别人家孩子有的,她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她也可能有。直到她十四岁上初二那年,弟弟刘世涛的出生,才让刘召男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断崖式的变化。

一天,父亲把女儿叫到跟前,以略带歉意的口吻对她说:“男儿啊,跟你商量件事,你看现在有了弟弟,家里的事情多了,缺少人手;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前两年盖新屋还欠了债。我看你就不要上学了,回来帮你妈带弟弟吧,还可以省下一笔学杂费还债。”

刘召男听了,立时如雷轰顶,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懂事早,知道农村孩子读书不易,尤其女孩子读书更难,所以在学校读书一直很努力,学习成绩始终是班级里的前几名。老师经常在同学面前表扬自己,多次鼓励她要坚持下去,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然后考上理想的重点大学。她自己也早就暗暗制定好了今后的人生规划,第一步就是好好读书争取考个理想大学。现在不让上学了,还如何来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不过,她想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不会真的要自己辍学吧?她立刻把老师为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和自己想象的理想蓝图一股脑儿地讲叙给父亲听,最后还满怀信心地笑着说:“爸,今后我把你和妈妈、弟弟一起接到城里,你们就可以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

不料,面前的父亲像换了个人似的,根本听不进去,还嘲讽地“呸”了她一声说:“你还想上大学、做城里人?做梦也不看看是谁——上大学的希望还是让给你弟弟吧……好了,不要说了,明天就和老师打个招呼,回家来吧。”

父亲说完,拍拍屁股下地干活去了。

刘召男见父亲不答应,又去找母亲。母亲为难地说:“家里的事情都是你爸做主,我的话他也听不进啊。”不过,母亲还是答应去和父亲说说看。

刘召男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等待晚上父亲从地里回来,立刻笑嘻嘻地迎上前去,殷勤地从父亲手里接过农具。她发现父亲的神色还好,心想事情有希望。谁知等她把农具清理干净摆放好,刚刚走到爸爸妈妈房间门口,就听到里面“呯”地一声茶壶摔地的声音,跟着响起父亲那冰冷的吼叫声:“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还帮那臭丫头说话。在她身上花再多钱有什么用?她能够给我继承香火、传宗接代吗?她就是个赔钱货,花得越多赔得越多。所以,你们要给我记住,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给涛儿留着,我还要指望他光宗耀祖、养老送终呢。”妈妈啜泣着说:“涛儿、男儿不都是你的种啊?你怎么能够这样偏心啊?”父亲得意起来:“正因为是我的种,所以要用心给她找个好婆家……”

听到这里,刘召男知道这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跑回自己房间。那一晚,她痛苦得无法入睡,想过以死来抗争,也想到最近看过的一本小说《青春之歌》中令她由衷敬佩的主人翁林道静为了争取自由离家出走的故事,也学习林道静逃离这个家……可最终都被她一一否定了:炮制一出寻死觅活的闹剧?她知道自己做不来,也肯定没有好结果;离家出走?往哪里走?现在这个社会就是林道静当年争取的理想社会,如果林道静在世她也不会出走了。再一想想父亲说的话,似乎也有一定道理,身边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农村女孩没有去上学读书啊,比较起来,自己还算幸运的,起码上学到初二了。再说,母亲生下弟弟后就一直身体不好,父亲要下地干活,弟弟谁来带啊?家里一大堆家务活谁来做啊?这样一想,心里倒坦然了,辍学就辍学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干脆学校都不去了,仅托一个同学给老师带个话,说自己退学不上了,然后就安心回家。此后的日子里,她在带好弟弟的同时,还把妈妈平常做的家务活都包了下来,有时还帮父亲到地里干点农活。

这种平凡而又忙碌的日子过了几年,岁月逐渐召男雕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因而上门来给召男提亲、说媒的人不在少数,但都遭到了父亲的婉拒。父亲并不是不想把召男嫁出去,而是在待价而沽,想为召男选择理想的婆家;再者召男作为自己的好帮手,在家可以为他做不少事,让他省不少心,因此也想让召男在家多待两年。

直到刘世涛要上小学了,召男也已二十岁,再不出嫁就要遭人闲话了。至此,召男的婚姻大事才正式摆上父亲的议事日程。一天,他兴冲冲回来对正在做饭的老婆说,我给召男找了个好婆家,召男今年底就可以出嫁,男方家光彩礼就答应给五万。

妈妈忙问:“哪里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城里的。夫妻俩就这一个独生子,开了一家服装厂,产品都出国了。”父亲美滋滋的说道,“以后涛儿不怕没钱花了。”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脸上也有了笑容。多年来,她为当年没有满足女儿继续上学的愿望而憋屈在家,一直深深的愧疚着,现在女儿终于有一个好的归属了,当母亲的从心里替她高兴。

召男听妈妈说了这件事,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悲伤,很平淡地接受了这个命运安排。这几年,她天天忙碌在这深山沟里,早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就是与以前学校里玩得好的几个闺蜜也没了来往。她怕自己的行为会让父亲生气,更怕惹得弟弟不高兴,因为弟弟一不高兴就会告到父亲那里,父亲就会不问理由的不高兴,就会迁怒于母亲,一家人就会闹得鸡犬不宁。她怕这样的生活,她宁愿自己受委屈,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能让身体不好的母亲再伤心。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忍”,习惯了服从于父母之命。不过,她还是悄悄委托村里的一个好姐妹去打探了一下男方的情况,回说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就年纪好像大了点——有30岁了吧?听到这个消息,召男释然了,放心了,只要人好,其他问题都不算问题。

真正让她放心不下的倒是调皮的弟弟。由于妈妈自从生下他来就一直身体不好,所以抚养、教育弟弟的任务基本是由召男来完成的。召男实际是履行了妈妈和姐姐的双重责职,因此比父亲、母亲更加了解这个弟弟。

这个弟弟由于是父母亲的老来得子,又十分的聪明乖巧,所以倍受两老的喜欢和宠爱,再加上父亲满脑子的“养儿防老、传宗接代”思想,把儿子溺爱得“捧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儿子物质上的索求向来是有求必应,对其所做的事情永远是有错也是对,总之不让儿子在物质上或者精神上哪怕受一丁点委屈。在这种环境下,刘世涛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专横跋扈、我行我素的公子哥式的性格。召男带弟弟时,对弟弟还有个约束,如果自己出嫁了,谁来管束他呢?为这事,她曾经和父亲交流过,不料反招来父亲的一顿臭骂:“你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弟弟比你聪明懂事,还会出事、走歪路?你就安心管好你自己吧。”

弟弟上学后的第二年,召男也含泪出嫁了。来到新家,看到丈夫袁平确实如闺蜜了解的那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自己疼爱有加,心里十分欣慰。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新家庭的建设当中,细心伺候公公、婆婆的饮食起居,让袁平专心工作没有后顾之忧;有时间就向袁平学习服装厂的有关知识。两年之后,她就能参与服装厂的事务管理,还常常和袁平一起出去洽谈业务、签订合同。这期间,召男的学习、工作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鲜有时间回家看望父母和弟弟,倒是弟弟会隔三差五的来看望姐姐或找姐夫玩,当然临走时,总是忘不了要向姐姐、姐夫“取”点钱。

转眼又几年时间过去了。刘世涛来到城里上初中,和姐姐、姐夫见面次数多了,但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却少了,常常是“取”了钱就走,并且取钱的数额越来越大。问他要那么多钱干嘛?他今天回答学校要捐款,明天说同学间搞活动要经费……直到初一下学期的一天,召男突然接到他们学校老师的电话,说刘世涛参与了社会上的流氓团伙斗殴打架事件,自己也被打伤进了医院。召男放下电话就和袁平赶到医院,看到了正在输血的弟弟和一旁守护的老师、同学。到这时,他们才清楚了刘世涛在学校的情况。原来,刘世涛虽然名义上在学校读书学习,实际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旷课出去和社会上的小流氓鬼混,学习成绩一滑再滑,老师给父亲打过几次电话,父亲也来过学校,但结果还是照旧。

“今天刘世涛受伤了,他才把你们的电话告诉我们,请你们过来。”老师无奈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学校只能劝他退学了。”

召男和袁平连忙赔礼道歉,承诺以后一定加强管束,请学校再给一次机会。

承诺是说出去了,兑现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方面服装厂的事情繁多,二是召男终于怀孕了。回去商量了半天,两人作了分工:弟弟的事情由召男负责,袁平依旧管理服装厂。

好在刘世涛这次受伤还只是皮肉伤,三天后就出院了。出院那天,召男和袁平俩口子把他接到家里。餐桌上,召男破例让刘世涛喝了杯红酒,然后俩口子就苦口婆心地轮番对他做起了思想工作,什么读书的重要性、读书机会来之不易、不珍惜读书就是自毁前程等等,召男还现身说法把自己因为没有读到书只能留在山沟里的亲身经历讲给他听。刘世涛听后也十分感动,当即表示会痛改前非,认真读书,不辜负姐姐、姐夫的期望。

这次事件后,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反馈是,刘世涛上课基本正常了,学习成绩也慢慢上去了,但课余时间还是喜欢往外跑。

承诺兑现了,工作见成效了,召男俩口子终于放心了,正逢召男马上要生产,行动不便,也就忽视了追究“往外跑”的具体原因。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召男的儿子都满三岁,会在地上到处跑了。刘世涛也已经上到高一,学习虽然比初中时更加紧张繁重,但他还是经常来看望姐姐姐夫,喜欢和外甥一起玩,常常把外甥逗得“格格”大笑。一天,大家在闲聊时,细心的召男忽然发现弟弟有些精神萎靡,时不时地还会淌眼泪、流鼻涕,忙问涛儿你怎么啦?刘世涛掩饰道,没什么,可能感冒了,说完起身就要走。正在陪儿子玩的袁平忙说,感冒啦?家里有特效感冒药,服了药很快就会好,说完便吩咐旁边的保姆阿姨去给世涛拿药。保姆答应着,正要转身进房间,刘世涛赶紧阻止说:不要了,不要了,我那里有药。说完,不等姐姐、姐夫说话,就急急忙忙走了,连外甥明明连续叫了他几声“舅舅、舅舅”都没有答理。召男两口子都感到有些奇怪,平时这个舅舅无论多忙临走前都会和外甥亲一下或者摸摸头,打个招呼是必不可少的,今天怎么啦?

两天后的早上,刘世涛又来了,碰上姐姐、姐夫两人正准备开车去服装厂处理一些事务。见小舅子来了,袁平就对召男说,今天你就一个人去厂里吧,我在家里陪陪世涛。

刘世涛连忙说,你们去忙,你们去忙,我去看看明明就走。

召男见他脸色憔悴,目光游离,说话有气无力,便关切地问道,你感冒好了吗?要不要我们陪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刘世涛有些不耐烦,你们走吧、走吧,我在家看明明还不放心啊?多管闲事。

召男和袁平相互看了一眼说,那好,你上楼吧。明明还在睡觉,保姆阿姨在看着。我们争取中午回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在开往服装厂的路上,袁平笑着对手握方向盘的召男说,你发现世涛现在说话经常会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吗?是不是学习太紧张了?你得跟他说说注意休息。召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中午十二点未到,召男就再三催促还在办公室忙碌的袁平回家。袁平一边收拾东西又一边开玩笑的说,你今天怎么也怪怪的啊?平时你不是事情不做完不收工的吗?

上了车,召男忍不住心事重重的说,我总觉得今天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袁平猜到妻子的心思,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自己的弟弟还会有什么问题吗?他话是这样说,脚下的油门还是加大了。

赶到家,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库去 ,而是先随便在楼下一停,就匆匆上楼回家。事情果然如他们担心的那样发生了,家里只有保姆一人在厨房做饭,明明和刘世涛都不见了。经询问,保姆答道,刘世涛来了后,先和明明玩了有半小时,就说要带明明去动物园看大象。既然是舅舅要带外甥出去玩,保姆哪能不同意?

听保姆这样一说,召男瞬间精神崩溃,身体像散了架似的瘫坐在沙发上,情不自禁地放声恸哭。

袁平一时也惊呆了,没想到事情真如妻子的预感一样发生了。但他毕竟是男人,也经历过商场上的枪林弹雨。因此,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要先确认事件的真实性。于是,他首先拨打了刘世涛的手机,得到提示“已关机”,这才确定儿子是十有八九被小舅子挟持了。他事不宜迟,立即打了110报警电话,并将两人的相貌特征、时间地点、线索分析及照片等信息传输提供给警方。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组织警力在全市进行搜寻和布控。袁平和召男则来到附近派出所等候消息。如警方分析预测的那样,召男在下午果然接到了刘世涛打来的电话,称他和明明在动物园游玩时遭人绑架,现在绑匪要求最少30万赎金,并且不能报警,否则他和明明的生命就会有危险。刘世涛刚刚说完,手机里又出现了一个恶狠狠的陌生声音,说你们赶紧去准备赎金,不要耍花招,你们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监视着,胆敢报警就等着撕票。召男赶紧说,我们给,我们给,在哪里交赎金?那人静默了几秒钟说,你们等电话通知,然后就挂了。召男心有余悸地放下手机,紧张得出了一头冷汗。

警方在召男通话期间,已经通过大数据锁定了绑匪的具体位置。

包括刘世涛在内的四名绑匪显然是刚出道的小“江湖”。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地争论在哪里交货、分钱的时候,他们所在市郊的一间废旧房屋就被警方团团包围了。经过警方的几次威慑性喊话,绑匪的心理防线即刻土崩瓦解。当刘世涛和另外三个绑匪双手抱头沮丧地从屋里走出来时,召男怒火中烧,走上前去,照着刘世涛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据后来警方审案结果,刘世涛是不久前才加入吸毒团伙的,因为吸毒开销巨大,向姐姐、姐夫“取”的钱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在其他吸毒人员的煽动和胁迫下,于是萌生策划了这起绑架明明为人质的绑架案。但由于他是被胁迫且未满18周岁,故法院在量刑时从轻判了5年。

祸不单行,这里刘世涛刚刚入狱,两年前因病重瘫痪在床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说了句“人作孽不可活”就不省人事,两天后就撒手人寰,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弟弟不齿行为的痛恨,加上母亲去世的悲愤,让召男义愤填膺,恨透了刘世涛。办完母亲丧事回城之后,召男第一件事就是在市报上刊登与刘世涛断绝姐弟关系的声明,发誓永远不会再见这个禽兽不如的弟弟。

“水……水……”躺在面前的这张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忽然左右扭动起来,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呢喃声,把召男从遥远的回忆中拽了回来。她连忙又拿起棉签蘸水涂抹那干燥开裂的嘴。有一大滴水顺着嘴唇流入嘴里,嘴巴竟贪婪地砸吧起来。这一刻,召男笑了,好像又看到了弟弟小时候那酣睡的样子。

刘世涛醒了,真正的醒了。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越来越像妈妈一样慈祥的脸庞,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底漫了上来,又从眼角处溢出,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到了枕头上;嘴唇剧烈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呼喊:“姐!”

“涛儿……”

沉积多年、压抑多年的姐弟亲情、彼此的思念和牵挂都在这一声相互称呼中被唤醒了,感情的洪流瞬间如同冲破大堤的滔滔江水奔涌而出,让召男情不自禁地将刘世涛的头抱在怀里,失声痛哭。此时此刻,重男轻女的父亲、卧床不起的母亲、忍辱负重的姐姐、调皮捣蛋的弟弟,这一切在十年后的今天看来,都显得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亲切。可是母亲走了,父亲在世涛入狱后也变得郁郁寡欢,两年后也随母亲去了,如今只剩下面前的姐弟两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世涛从召男的怀里抬起头来,哽咽着问,姐,你是怎么来的?

召男破涕为笑说,你现在是英雄了,姐能不来吗?

昨天晚上,召男、袁平两口子正陪着已经是初中生的明明在练习英语对话,门铃响了。召男打开房门一看,楞住了:门口站着两位警察。

正当她忐忑不安的时候,其中年纪大一些的警察笑着说话了,我是派出所的老王啊,当年还参加破获绑架案的。

召男想起来了,连忙把他们迎进来,让座,倒茶。

老王摆摆手说,不要客气了,今天来就是和你们说件事。袁平也从儿子房间出来了,两口子一起坐下来听警察同志说事。

老王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大概是真渴了,不好意思地朝召男俩口子笑了笑,端起茶杯一口气就喝了大半杯水,然后才对着两人说道,今天说的还是关于你弟弟、你小舅子刘世涛的事。原来,刘世涛自抓捕归案后至今整整十年了。在监狱的几年里,通过学习、接受教育和改造,他终于认识到了错误,积极配合警方的各项工作,不但戒了毒瘾,还因为劝说其他案犯交代问题立了功,从而被提前一年释放。回到社会以后,他立志重新做人,就在市郊高速路口开了家汽车美容店,收入不错,经常资助慈善事业,仅去年“武汉封城”期间就向疫区人民捐款30万元。还在前年的一天,世涛来到派出所汇报了一个情况,说是从前和他一起加入吸毒团伙的漏网分子又找到了他,鼓动他重新出山,加入贩毒团伙再闯江湖,共同发展毒品事业。警方请示上级同意,决定将计就计,让刘世涛重回吸毒贩毒团伙,待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捣毁他。刘世涛欣然同意,冒着风险当了一名卧底。通过近两年来的了解侦察,警方已全部掌握了这个贩毒团伙的人员和计划,昨天下午两点是实施收网行动的统一时间。不料,就在行动前大约一小时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几个贩毒团伙头子仓皇出逃,世涛为了阻止拖延他们,不惜和他们斗智斗勇,在一条山路上制造了翻车事故……

我舅舅怎么样了?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出来的明明睁大眼睛,紧张而急切地插话询问。召男和袁平相互看了一眼,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们的思绪完全跟随老王的叙述进入到惊险故事的惊险情节之中。

老王扫了他们一眼,脸色凝重地接着说:“我们的同志很快就跟了上去。贩毒团伙车内共有四人,除一人因头部受到碰撞当场死亡外,其他三人只是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刘世涛由于坐在副驾驶位置,所以受伤较重,现在已经送到市人民医院抢救去了。”

“有生命危险吗?”召男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王摇了摇头:“不知道。所以特来通报你们一声,看你们能不能去医院……”

召男当即起身说:“我去。”

袁平和明明也跟着要去。

召男看看时间说:“现在已经快到12点。明明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去;袁平你不是明天上午要开办公会吗?也不要去。我先去,如果有事情再打电话给你们。”

老王要开车送她去医院,被召男拦住了:“人民医院我熟悉。你们公安同志已经很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带了刘世涛原先留下的一些衣服,就连夜开车赶到医院来了。

“我是半夜赶来的。到的时候你刚刚动完手术——梅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只是我没有想到等你那么久才真正醒过来,”此时的召男万般感慨,“更没有想到我的弟弟现在是缉毒英雄了。

刘世涛艰难地笑了笑说:“姐,你不是告诉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人作孽不可活’吗?我这是在给自己赎罪啊。我想明白了,我在世上活一天就要为这个社会做一点好事。”

召男将弟弟露在外面有些凉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动情地说:“姐知道,你本性善良,是个聪明懂事、知错就改的好弟弟。”

“姐,我知道你和老妈一样是不会记恨我的。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刘世涛愧疚地说,“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么混,就像喝了迷魂药似的,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了,姐,现在姐夫、明明他们都好吧?”

“都好,他们马上就会来……”

“我们来了,舅舅。”随着病房门被推开,明明和袁平一前一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姐夫,明明。”刘世涛抬头惊喜地喊道,欲起身相迎,被赶上前来的袁平按住了。

明明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抓住舅舅又伸出来的手,一脸关切的神色:“舅舅,疼吗?我和爸爸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你吃得越多,身体就会好得越快。”

刘世涛笑着答应:“好好,我马上就一顿吃掉,立刻就变成《一拳超人》里的琦玉。”

他们正说笑着,过道上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跟着一群人进入病房。原来是医院陈院长、主治大夫梅主任、派出所所长老王陪同市公安局林副局长前来看望刘世涛。林副局长先代表市公安局向刘世涛的英雄行为表示衷心感谢和亲切慰问,然后详细询问了刘世涛现在的身体状况。梅主任作了详细汇报,受伤部位已处理、胸腔骨折已固定,身体没有大碍,现在就是需要休养。林副局长点点头,低声对院长说了些什么,院长连声答应“好,好的”,说完就拉着梅大夫走了。这里,林副局长对派出所老王使了个眼色,老王心领神会,转脸对明明说:“小朋友,我们出去玩学开车怎么样?”明明早就想学习开车,爸爸妈妈一直不同意,今天这个叔叔主动想教他,哪有不答应的?立即高高兴兴和老王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林副局长、刘世涛和召男俩口子了。林副局长走到门口左右看看无人,把门重新关好,然后回来换了一副郑重的口吻说:“有一件重要事情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我们的侦查人员截获了境外一个贩毒组织发给藏匿在我们警方内部窃密人员的一道指令,命令他联系漏网人员重组贩毒团伙并且策划了一个大的跨国贩毒行动。现在,我们已经锁定了这个窃密者。而且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昨天收网时刘世涛始终和他们的人在一起,至今没有被暴露,所以……”

“所以,我们就再来一个将计就计?”躺在床上的刘世涛兴奋得忍不住抢话。

“对,再来一个将计就计,再来一次‘大锅烩’,把世界贩毒分子从我们中国这块土地上彻底铲除干净。”林副局长举起右臂在空中有力地一挥。接着,他把希望的目光扫向面前的三人:“不知刘世涛同志还愿意再做一次这样的卧底吗?”

“我愿意!”刘世涛似乎忘记了自己现在躺在病床上,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不彻底铲除他们,就会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受骗上当。”

林副局长赞许地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召男两口子:“你们是刘世涛的姐姐、姐夫,对刘世涛担任卧底一事有什么意见?”

召男和袁平两人互望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不去吧,论凭这些贩毒分子肆意妄为、危害社会、逍遥法外吗?去吧,谁不知道“卧底”的危险性?尤其召男,姐弟俩刚刚团聚,误解刚刚消除,亲情还没有来得及倾诉,万一有什么不测,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爸老妈啊?

见他们犹豫半天不说话,刘世涛急了:“姐姐、姐夫,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没事的。再说,就是出了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一条命。我今年27了,够本了。人活着,就要为自己的理想而拼搏。如果不去拼搏,活多久都没有意思,那将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召男知道自己弟弟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是九头黄牛也拉不回来的,于是开口说话了:“涛儿既然作了决定,姐姐、姐夫也没有什么好说了。就希望你时刻注意安全,保护自己,好好给我活着。”说到最后一句,她又止不住流泪了。

林副局长这个久经沙场、见惯腥风血雨的老公安,一旁静静地听着,也忍不住泪眼模糊起来。他们说的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却是那么的感人肺腑。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情感,冷静地说:“既然你们全家都同意刘世涛继续担任卧底任务,为了他的安全和工作的顺利,我们现在就要做好两件事,第一,要严格保密,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包括你们的儿子);第二,还是维持你们姐弟已断绝关系的原状,不要有任何来往。总之,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家都明白林副局长的意思。袁平首先站起来,一手拿起召男的随身挎包,一手扶着已经泪眼婆娑的召男起身,分别与林副局长、刘世涛握手告别。走到门口了,召男还频频回头,哽咽着恋恋不舍地再三叮嘱:“涛儿,好好保重啊!”

走在过道上,他们身后传来刘世涛坚定而宏亮的声音:“放心吧,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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