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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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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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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树

我认知里有三种树,一是杨树,二是梧桐,三是槐树,准确的说是国槐。

杨树,特别是稀稀拉拉种在路边的,形状不美观、颜色也没内涵。我一直觉得杨树跟落后和贫穷分不开,儿时的记忆全是杨树,种、伐、再种、再伐,因为能卖钱交学费,好像杨树能决定我的生死似的。没人烟的地方都是大小不一的秃树,冬天难看,夏天更难看,春秋也难看。

如果杨树种错了地方,那再粗也不值钱,自家院子里那棵,那是我见过最粗最高的,但是它长在了院子里,不能像在野外一样找准方向锯倒完事,伐树工人需要爬上去一节一节的锯断,不然会把邻居家的墙砸到,而且杰子她娘一脸横肉,向来不吃亏。她还会把自家门前垫高,把污水流到别家。素质这俩字跟她天生无缘似的,打公公、骂婆婆,但她当初是为了给他哥娶媳妇才换亲到这家的,说她可怜吧,怎么也可怜不起来,她还老是笑我长得矮。当着我妈的面,虽然我当时听不懂好赖,但是我想起来母亲当时的窘迫就特别生气,好在我吃得多,她闺女到一米五三,我冲到了一米七。明明很粗的杨树却少卖了一半的价钱,更讨厌杨树了,也更埋怨种杨树的人,父亲还是爷爷,说不准了,他怎么就不能有远见一些,不种在地里却种在家里。

话说回来,杨树也挺惨的,它没得选择被种、被伐、被埋怨、被厌恶,但是它还养活了一家人。

梧桐好看一点,一是听说它跟浪漫沾边,二是因为进城才见到梧桐,但是细梧桐也是不好看的,觉得风一大就能吹断,不牢靠。总之我对一切细的东西都有莫名的厌恶和恐惧。大概因为经常在学校里看到梧桐吧,觉得梧桐无聊又假正经,斑秃一样的树干实在是丑,叶子形状好看但是颜色不咸不淡的像被掺了水。

但是对梧桐的喜欢只持续两年,我只记得发黄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师生全聚在操场上开运动会,我拉着我人生第一个行李箱,黑白条纹,带红色小熊的,去找教导主任请假,我怯生生低着头说:“老师,我爸爸病倒了,我妈照顾他也病倒了,就在学校斜对面的医院,我想去照顾他们”。那个歪脖的无时无刻都在瞪眼的主任不改常态轻蔑的说:“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怎么过的?”眼泪一下涌上来,喉咙堵住了、眼睛也堵住了。我就站在空荡荡的教学楼拐角,地下全是虚化的黄色梧桐叶。平时看着有点窝囊的班主任知道我没被准假,说:“跟我走,我送你出去。”我拖着行李箱,跟着他一高一低的步子出了学校门。有两百米的距离吧,我俩一前一后,还有一地的梧桐。

再有不到两个月吧,父亲去世了。我没看到最后一面,我在那个铺满梧桐的学校上课。他躺在那,是发灰发冷的黄,干瘪的身体像极了梧桐树的躯干。我跟着奔丧队伍去把他埋了,一路上都是杨树。

回去路上有个大人跟我说不要回头看,但是我偷偷回了,我以为回头他就能跟我回来。

国槐是我最喜欢的,是我二十岁之后喜欢的,遍布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特别是有年头的老国槐,单独站在那就有厚重的历史感,成排也好,错落也好,怎么看都好看,美中不足的是树底下都刷了白石灰。我是觉得国槐跟落后是不沾边的,布满白色裂纹的黑灰树干庄重又沧桑,树头的走向肆意又顽强,树枝的拐角杂乱但是给人搭起了阴凉。尤其叶子是不轻浮也不羸弱的绿色,和灰到发黑的树干绝配。阳光从缝隙漏下来的时候喜鹊也在,喜上加喜。

见到国槐总是不自觉想起前面杨树和梧桐,一棵棵杨树一排排梧桐把我赶到国槐树下。

倘若我儿时周围的树就是国槐该多好啊。

杨树上应该也有喜鹊,但那时我完全没有闲情逸致看丑树上的聒噪的鸟,鸟窝在树上像杰子妈脸上多了颗大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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