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

已是午后两点多了，约好了来帮小涵看档的同伴张伢仔还堵在路上。此时，小涵早已饥肠辘辘了，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做事，只是不时地在小隔档里坐立不安地站起坐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说到小涵的小隔档，其实就是个三平方米的数码产品维修店，夹挤在电脑城主体商城四楼上千平方米的卖场中。小隔档的四周由货架和柜台围着，使之与邻家店铺间隔开来，中间余下的空间也就仅够放着一张让小涵能从容坐下站起的凳子。小涵坐在凳子上，如果要转身取拿货贺上的物品，那他就得站起身将凳子塞进维修台底下去。三平方米的空间的确是狭小了点，可这相对于每平方米上万元租金的压力来说，小涵想的却是若商场租金不按整平方米计价，他则还可以把小隔档浓缩出几分。商城里的摊主几乎是清一色的青壮年人，小涵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他脑子灵活，即使在数码商城这清一色的摊主里也归属于那种脑子转得够快的角儿；他的双手更是灵巧，几乎能拆装玩转地球村生产出来的大小影像数码产品。小涵纯粹是靠着自个的大脑和双手经营着小隔档，让小隔档的业务关联着了散落在商城各楼层中的众多数码产品经销商，然后向着商城之外的空间扩散漫延开去。说实在话，在这寸金寸地儿只闻得到金钱味的商城帝国里，小涵能租拥着这个三个平方米的小隔档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张伢仔这个鬼仔还要多久才到？”小涵寻思着又站了起来，再次伸长着颈脖探头去望小隔档外的员工出入通道口，不过他立马又意识到张伢仔若是出现在了员工出入通道口，也就不差到自己眼前的这两步了，于是小涵又缩回头侧转身去取放在里侧货架上的一个塑料食品袋。

“师傅，你这儿修相机吗？”

“修。”小涵淡然地答道，但他并没有迅即转过身来招呼着顾客。小涵想：她这是明知故问！这么大个字的“相机维修”招牌挂在那里，难道没看见吗？显然不是！但凡顾客这样发问的生意十有八九都做不成，这是小涵这几年练摊积累起来的经验。

“我这个相机能修吗？”

“您的相机有什么问题？”小涵依然从容地拿了饼干顾自吃着。说实在话，小涵此时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吞下点饼干满足肚子的本能需要，至于做生意的事暂且放一边。

“镜头出去了收不回来。师傅可以帮我看看吗？”

 “等我吃点饼干再看。”小涵说。饼干的确有些干，小涵有些费力地吞咽着它，脖子也随着饼干咽下食道时的嚅动而伸长着。

 “吃饼干？你沒吃中午饭吗？”

 “我朋友还没来，我走不开，没时间去吃饭。”

 “这卖场里不是有送快歺盒饭的人吗？你可以叫个盒饭吃啊。”

小涵听着不由转过头来，视线迎面和一双正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遇上了。这眼神的确不在小涵的意料之中，他不觉一震，心想：妈呀，这眼神竟像极了他妈妈的眼神！刹那间，小涵的脑中闪过了妈妈的身影，心中一暖，于是抬手将手中余下的饼干塞进了嘴里，系好了装饼干的塑料袋，紧接着从维修台前起身挪到了约一个人身宽的柜台前，打量着顾客说，“您的相机呢？给我检查一下。”

“你中午饭吃些饼干够了？”

“待会我朋友来了，我去吃饭。”小涵说，“您说是镜头坏了吗？让我先检查一下相机。”

“千事万事吃饭大事。年轻人吃饭要按时，不然把身体搞坏了，以后麻烦就大了。”顾客一边解开了放在柜台上的摄影包，一边接着说，“我不能确定镜头是不是坏了，状况是镜头出去了回不来。我在想是不是传动镜头的部件出了问题。”

 “嗬，这款机器很老了啊！”小涵一瞅见相机就脱口而出。相机果然如顾客所说变焦长镜头伸在机身外，小涵遂不抱任何希望地顺口说道，“看样子这机器已经被修得很烂了。”

“没有，我这个相机从来没有修过！”

顾客斩钉截铁的回答确实又出乎小涵的意料之外，这让小涵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立马判断出自己能把这个相机修好，但依然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您使用相机时很爱惜它！您的电池呢？”

“电池没带过来。我想你们应该有电池。”

“好吧，我应该有电池。”小涵自顾自地说着，伏下身从工作台的抽屉里找出了平日用来盛放电池的盒子打开来，从中捡起几节电池熟练地装进了相机里，紧接按了下相机的开关按钮，然后右手的食指顺势去拨动着镜头变焦操作钮一一唆，镜头推送运动时的丝微抖动刹那间清晰地传导到了小涵的双手上，容不及眨眼的功夫，只见小涵右手的食指旋即又在开关按钮上一点，相机的运行即戛然而止。小涵随即抬起头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避开了面前那双带着期待和几分焦虑的眼睛说：“嘿，我这电池的电量不足，我再试试其他电池。”小涵说着，又低头在那个盛着好些电池的盒子里拔弄出几节电池，换下了刚装进相机里去的电池。

嘭嘭嘭，嘭嘭嘭……突然，小涵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小涵闻声迅疾地转身伸手抓起手机接听着电话。“噢，你说的那个女人，刚才她来了……她就让我看了下相机，见她不是真心要维修……我没怎么理她。”小涵接听着电话时，不由瞟了一眼站在柜台外面的顾客，然后又继续应答道，“她就让我看了看相机。相机什么问题？我装上电池后提示更换电池……嗯，我知道……她就问了问，然后匆忙走了……嗯，真的没有修！嗯，挂了。”小涵说着又侧眼瞥了一眼柜台外的顾客，随手将手机丢回到工作台上，转身重新拿起柜台上的相机，手指点按着相机上的几个按钮，然后依然漫不经心地对顾客说：“这几节电池电量也不足。”

“那你平时应该把电池充好电啊。”

“平时充好电？您看，就我这工作台上摆着的这些相机，每一台的电池都不同！您让我怎么充？”小涵抢白着顾客道。顾客的话的确让小涵觉得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他禁不住还挥起手对着塞满了货架的物件划了一圈。不过他脑子里随即又想起了“顾客至上”的服务宗旨，于是立马又换了语气说，“我不和您说这些了。现在我得先把电池充点电。”

 “不同型号的相机使用的电池不同，这个我知道。这是当代生产企业为了争夺市场，不断对产品进行更新换代，以提升用户购买份额所使用的竞争手段之一。不过像这种常规的五号充电电池，我认为你还是应随时备好。”

 “随时备好？您看，这么大一层楼的卖场里就我一个相机维修服务店，另外我和楼下几层的卖场也有联营吧，可即使这样，我一天也接不了一两单业务。”小涵刚下去的情绪不由又升起来了，此时他的话语里明显地夹带着气忿的语气，特别是一提起和楼下卖场的联营，刚才楼下卖场里打上来的电话也一并让小涵变得不快了，他甚至差点夺口而出：嗯，你是站在柜台外说话不腰疼！你知道个什么？你可知道你相机都还没有修，人家楼下索要维修介绍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吗？不过话到嘴边，小涵还是给咽了回去一一毕竟这女人只是有些像他妈一样在唠叨着而不是他妈。

 “确实如你所说，现在很多人都在为生存打拼……”

“麻烦让一下！嗯，谢谢。”柜台内外站着的两人正说话时，快递小哥侧身挤了进来，他一边对让位的顾客致谢，一边麻利地将一撂小包摆放在了柜台上，“四楼数码维修部，件四个，请签下。”

小涵签收了快递件，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他一边动手拆件，一边颇有点得意地对顾客说：“看，这些都是从外地寄过来请我修理的相机。”

 “互联网和现代物流确实给我们带来的便利。”顾客说话的语气里也明显在替小涵高兴着，“哎，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这电池充电要充到什么时候？”

 “这个不好说。”

 “我的电池平时至少要充几个小时才能用。我说你要不要想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修相机这个事不能急，您的相机还没有确定需不需要配件，再说我待会还有別的重要事情要去办。”小涵依然在慢条斯理地处理着邮包，他本想接着说：要不您把相机留在这儿……

 “配件？刚才一楼卖场里的小哥说我这个相机只是一些常见的故障，他说如果要配件就没必要修了。他还说现在买一架同样功能的新机器才一千多元。”没曾想顾客委婉地拒绝了小涵提出的配件一说，不过顾客却没有说一楼卖场的小哥给开出了三百元维修费之事。

 “您听他的？这东西与东西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现在一千多的东西能和这个比吗？”小涵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些，他一听顾客的话旋即放下了手里的邮包，转身拿起顾客的相机颇有些激动地说，“您使用这机器差不多有十年了吧，难道还不知道它的好？”

 “可是你说要配件，到哪里去配件呢？”

 “哪里配件？噢一一”小涵愕然地反问了一句后，随即他就意识到了顾客已和产品售后服务中心联系过了，知晓了这款机器已被停服一事了，不过小涵此时还是好像行驶中的汽车一下刹不了车一样顺口又来了一句，“这么说您找过售后维修部了？”此话一出口，小涵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顿时满脑子生出的都是懊恼和尴尬情绪，他一时间竟不敢去望面柜台外的那双眼睛。小涵低垂下双眼，顺势又找起了电池。

 “师傅，我说你还是看看相机能不能修吧，不能修就算了。我还要坐车去外地。”

 “我这不在找电池吗？”突然，小涵猛地抬起头来说道，说话吐字很清晰，语气也流畅了。

 “电池你反正要用，要不去买两对新电池？”

 “您看我这盒子有这么多电池，还滥买？”

 “那要不向旁边的店主借用一下？我和邻居、同事之间经常这样互相帮助着。”

 “算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都不容易，怎么好意思问别人借？”小涵说，他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久违的羞涩之情。小涵边说边从电池盒子重新拣出几节电池放在柜台上，接着拿起一块干净的抺布将电池擦拭干净了后，才装进相机，然后按了一下相机开关，抬起头来注视着柜台外顾客那双温和的眼睛说：“您的相机没有坏，是电池坏了！”

 “电池坏了？”顾客听了先是一愣，刹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呀！我怎么就把电池给忘了？确实，我的电池还是两、三年前买的，电池负极外围的表皮都裂开了啊！”

 “确实是电池坏了。您看，您刚才还要我去买新电池来着。”小涵说到这，又操作起相机给顾客看。随着镜头自如地伸缩，小涵顿时感觉到整个人都如释重负般地轻松起来，脸上不由泛起了俏皮的微笑，“您看，这么大的卖场，我今天就接了您这一单生意，到头来也就得了个谢谢。哎，您说过谢谢了吗？”

 “我谢谢你！”顾客赶紧致谢着，随即也笑了，“看来年轻就是好！小伙子，你看上去好阳光！哎，可以把你的名片给我一张吗？待下次我的相机真有故障了，再找你修，用快递寄给你修。”

 “我看您不需要名片了。您这机器只要不是人为损坏，一般都不会坏。我告诉您：如果下次再有人说您的机器坏了，那都是骗您的话哈！”此时，小涵的声音爽朗又宏厚，充满了滋性。

“你还是给张名片吧，或许我的朋友熟人有维修需要，到时我可以推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