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小城流传至今的一个抗战年代铁血青春、悲壮爱情、怒放生命的平民抗战故事。
以此献给抗日战争胜利七十五周年。
作者题记
一
民国二十八年农历九月二十二日。
厉又力吃过早饭,对姑夫说:“趁早不赶晚,我今天就去同事家,给他们报个平安。”他让姑妈给他找来一身乡下人穿的衣裳,打扮好了,对姑妈说,我是不是很像一个地道的农家子弟了,你看看我的手,还有干活时留下的老茧呢。
出了县城,厉又力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回来时听同事说过,他们是邻县,一座云雾山连绵在两县的边缘,走大道百里开外,翻山越岭近一半,六七十里吧。他想走山道,也好亲历一下家乡的山水风光。在家的时候,他就知道山上有一座寺庙,平时香火不断,一年还举办二次庙会,只是他一次也没有去过,这次他要顺路观赏一番了。
走在家乡的路上,厉又力神采奕奕。他见到了父母,家中一切倘好,让他放心高兴。他知道了父亲、姑夫也在干着一项秘密工作,这让他既想不到,也为之振奋。
家乡的冬天比起东北来,那是暖和多了。早上起程的时候,刮着嗖嗖的小北风,身上感觉还有些凉飕飕的。估摸走了二十里,感觉身上有些热了,他解开了前襟,想坐下来歇一歇。他望了望远处,云雾山已经离得不远了,也就几里路的光景。他想,还是一鼓作气到山下再歇吧。
到了山下,人多起来了。有在山下歇歇脚要上山的,也有从山上下来的。厉又力看见山路旁淙淙的山泉水,趴下喝了几口,顿时神清气爽,原想歇一歇的念头也打消了,随即加入了上山的人流。
半山腰平缓了许多,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大大小小的白石头。这些白石头似乎经过了天工的雕琢,方的圆的,大的小的,凸出地面不高,像一个个散落开来的天然座位,似乎是专供善男信女用来歇脚的。厉又力望着这些善男信女,暗自发笑,转而又是诧异。在他的印象中,信神拜佛的多半应是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居多,可眼前的这些歇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他想,这些人也许是心灵上遭受了什么创伤,到这里来寻找解脱,寻求安抚的吧。
厉又力一路走来也没有休息,也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他走向边远的一块大石头,站在上面四处眺望,一时间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冬日大山的辽阔景色中。
“先生,打扰一下,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姓厉?”厉又力没有注意,一位青年女子站在了他的一侧,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些时候了。
厉又力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打量着这位女子,觉得这人好面熟,但他不能不警惕,没有立即回答。
“我坐下来休息,你经过我的跟前,我就认出了你,你分明就是同学厉又力,我好惊讶。等你在这里休息,我又一直在看。我想在这大千世界上虽然有相似,但不会有相同,我才鼓起勇气过来。我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吧。”女子说着,眼泪已在眼圈里打转。
厉又力觉得这人说得这么肯定,不知为什么又眼泪汪汪的。从熟悉的眼泪汪汪的神态,他立刻认出了这位同班同学,——梁婷。此时,他惊诧,心情也异常复杂。但他想到自己是处于“特定”状态,怎么能随便相认呢。毕竟有几年未曾见面,有变故也不是不可能的。为谨慎起见,反问道:“你是谁?”
女子顿时显得激动而高兴,因为她没有听到“我不姓厉,我不是你的同学,你认错人了。”的回答,忙说:“我是梁婷呀,怎么会认不出了呢?”她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泪就涌出来了。
“哎呀,见到你太过意外,太过惊喜。知道个中缘由了,不然你也不会是这身穿戴,不过不论你如何装束,只要是你打我眼前经过,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今天这一趟,让我这一生值了,这一生值了!”她拿手绢擦着泪,又指着半山腰的一个小茶馆说:“邀你茶馆稍坐,喝杯茶,君子之交淡于水吗。”她怕他再说推辞的话,又跟上一句,“你去了有话说也好,没话说也罢,由你。先于你头前走了。”
此时,厉又力也是太过意外,太过惊喜,慌乱间点了点头。
在县城的高级中学,厉又力和梁婷是同学。在他们班上,学生多数是县城的,家长多半在县城的部门任职,大多家境富裕,有些还有权有势。梁婷家也是县城的,但她家是在县城的郊区开着一个商铺,父亲是收购毛皮的小商贩。
梁婷入学的时候个子不算矮,但人长得单细,面容姣好,似冰清玉洁之肤,走路轻盈,褒义可称亭亭玉立,贬义就是弱不禁风了。同学间,她很少言谈说笑,在别人看来她性格似乎有些清高孤傲。梁婷人极聪明伶俐,又学习专一,每次考试,都在班级名列前茅。
嫉妒她的同学多起来了,讽刺挖苦的同学也多起来了。那些沾边纨绔子弟的,凭着自恃的强势,以讥讽不如他们的人来寻找乐子,因而常有人故意没话找话,故意给她难堪,背地里还给她起了个“毛皮林黛玉”的绰号,这自然是大观园里林妹妹的反面了。同桌同学也挤兑她,独占大半个课桌,让梁婷在一旁受气。她开始是眼泪汪汪地报告老师,老师批评了那个同学,但老师不在的时候,那个同学就更变本加厉了。由于她学习成绩好,老师也不断地给她调桌,但下一个同学也是不得不看那些强势同学的眼色,故伎重演。后来,她就只能是逆来顺受了。
一学期过去,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她和厉又力调在了一桌。厉又力早就看不惯那些欺负她的同学,但自己来自农村,班上来自农村的学生也没几个,农村学生自来就低人一等,受人排斥,就是抱成团,也没有能力打抱不平。
厉又力从不和女同学主动说话,初为同桌,就写了张纸条悄悄递过去,“崇尚平等,崇尚尊严,课桌随便用,不计较。”梁婷也写了纸条还过来,“互不侵犯,安心学习。”
梁婷终于可以用她本来就应该属于她的那半张课桌了,她私底下对厉又力很感激。但厉又力却因为不听梁婷原来那些同桌的怂恿,引来了一些鄙夷的目光。尽管如此,厉又力还是依然在自已的半张课桌上学习,没有多占半寸。
这样互不打搅地过了几周。有一天,厉又力突然发现自己的课桌内有一支崭新的钢笔和几本练习本。厉又力的诧异表情还未消除,梁婷递过纸条,“请默认、请默许。”厉又力心想是她注意到自己的练习本正反面都用了的缘故吧,直接在纸条的反面写了,“施舍,断然不能接受。”纸条再次过来,“错误理解,尊重还来不及,哪敢有羞辱意,不要复杂化,用就是了。”
厉又力只好一个星期没有吃菜,把省下来的钱放在了梁婷的课桌内。梁婷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厉又力的课桌内,并有纸条,“不是感恩,不是示好,用就是了,心思全在学习上为好。”
厉又力有些来气,你要送,我就用,反正不搭理你,送够了自讨没趣也就完结了。
这事就这样持续下来,直到有一天,桌内多了些吃的,厉又力递上纸条,“要求老师调桌主意已定。”发狠的纸条起了作用,梁婷返回的纸条上写着,“一切照旧好吗?求你了。”厉又力隐约看到梁婷眼里的泪花打转。于是,又回到了“互不侵犯”阶段。
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因为俩人学习成绩颇得老师赏识,便没有给他俩调桌。这时的梁婷,也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时不时又给厉又力送点学习用品,厉又力赌气说:“将来或者是将来的将来,一并归还。”
学校要举办大型朗诵会,同学报名的很多,尤其那些爱出风头的,更是踊跃,但老师在初审时似乎不太满意,为了班级的荣誉,仍在鼓励同学报名,以便优中选优。厉又力没有报名,梁婷问他,“你怎么不报名呢?”厉又力反问,“你不是也没有报吗。”梁婷说:“我一个小女生,哪有胆站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你就不同了,你是男生,应该有出头露面的胆量。男子汉日后总是要出头露面的。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不容错过啊。”
厉又力没有听从梁婷的劝说,梁婷又鼓动,“农村来的同学都很优秀,一个报名的也没有,这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嘛。以后不就更成了人家取笑的话柄了。我可不会像你,我要是农村来的,我一定会报名,证明农村人不比城里人差。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尤其是青年学生,总要争口气吗。”
厉又力被激了一下,说:“也是,从这一点说也应该报名。”梁婷没有说话,纤细的手在胸前伸了伸拇指,高兴得脸都红红的。厉又力为振奋自己,跑出去好远,之后原地拔高,跳了几跳,返回后说:“我这就报名去,要不你再说下去,该说我是缩头乌龟啦。”
等厉又力回来,梁婷看他一脸的唐突,问:“后悔啦?”厉又力没有自信地说:“这个决定太仓促了,连朗诵的文章也没谱,总不能上去背课文吧。”梁婷递上几页纸,是她誊写的高尔基的《海燕》,字写得清秀隽永,很有美感,“你看这篇可以吗?”厉又力心想,这女生真够心细,真有心机,“瞧好吧,我会给农村同学争气的,更不会让你失望的。”
朗诵会那天,同学们仪表堂堂的一个接一个上台,精彩的朗诵博得阵阵掌声。在梁婷的等待中,厉又力上台了,他虽然衣着半旧,但脸上满是自信,梁婷在台下无声地鼓着掌。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狂风吼叫……雷声轰响……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是勇敢的海燕……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厉又力一上台,豪放的感情就融入到伟大的作品中去了。他那农村青年人特有的粗犷豪放的气质,他那天生带有磁性的穿透力的声音,更突显汉语言文字特有的抑扬顿挫的韵律美感,或深情,或凝重,或激情澎湃,把作品丰富的内涵展示得淋漓尽致,在场的人被震撼了!阵阵掌声,掌声阵阵。当他朗诵完毕时,主持人上前与他握手祝贺,这自然又引来更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在厉又力台上朗诵的时候,台下的梁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由衷地为他加油鼓劲。当厉又力走下台的时候,在全场的热烈掌声中,梁婷也大胆地加入其中了,以至觉得自己的手拍得都有些麻木了。
要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有些同学早早地开始互赠纪念品了,梁婷对厉又力说:“我已准备好送给你的纪念礼物,我希望你送我一个笔记本,就一个要求,在笔记本上写上……”厉又力打断她说:“还早着呢,到时候一定会的。”
厉又力每个周六下午都要回家,今天又逢周六,吃过午饭,他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出县城不远,好像听见有人喊他,一看竟是梁婷。
梁婷急急地问:“军校招生你是不是报了名?”
厉又力正想着她怎么会在这里,听到梁婷的问话答道:“是啊,我想继续上学,上军校是免费的,现在只是报个名,去上去不上还另说呢。你怎么问起这个?”
梁婷说:“我就想知道。”
厉又力心想与梁婷同学已快三年,大部分时间又是同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面的说话还真是没有几回,即使偶有机会,也没有说上几句,心思都在学习上了。也许梁婷想到临近毕业要各奔东西了,她有什么话要说吗。要不凭她的腼腆性格,她是不会出来这么老远,早早在这里等着的。她私下一定是下了多少次决心,才鼓起勇气来的。于是,厉又力说:“去前面,那大槐树下,毕业以后确实很难有见面的机会了,同学一回,说说话倒是应该的,也是蛮好的。走路的人不多,再说谁也不认识咱们。”
在树下,俩人隔了距离站着。一开始,两人拘束得话都说不流利。过了一会儿,说了些在学校期间值得记忆的人和事后,才略显平静一些。梁婷说起了她的家庭和她自己。
“我们家是开皮货商铺的,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过了二年,我有了现在的后娘。其实他们对我都很好,倒是我自己感觉在家很压抑,才一直坚持上学的。上学期间又遇见了你,要是后来你不是我的同桌,我也许就辍学了,我早就扛不住那些有歪心眼子同学的嘲弄了,我打心底里感谢你。我是个女孩子,父亲零用钱没少给我,我省着点才给你买了本和笔,可你又想得太多,把我气得在家偷偷抹眼泪……”
“近来,想了多少回,想把你叫到家,认个门,也好以后你来县城的时候,咱们见个面,可是又怕你不肯,就没有说。我很少到乡下农村,也想过跟你到乡下走走看看,但就更不敢跟你说啦。”梁婷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用眼睛瞟着厉又力。
“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毕业,要不临近毕业的时候,我邀咱班上的农村同学去你家一趟。同学嘛,也许我们这些人将来到城里办事,还要求你带路呢。到我家容易,只要你不怕走路受累就行。至于真的上了军校,我回来的时候,也会去看你和同学的。县城的同学还是有不少不歧视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尤其是你,这让我们这些农村生很欣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会一起来看望你们呢。”
厉又力的话,让梁婷高兴了。
“毕了业我就回家了,父亲说以后就在铺子里记个账算个账什么的。当然,这不能长久下去,女大当嫁,父亲不会让我在家待久的。我不愿在城里待,到时干脆嫁到农村去算了。”
梁婷说着自己先弯腰笑起来,厉又力也笑了,平时矜持的小女生,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大方了。
“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家境也不错……”厉又力没有说完,梁婷打断了他的话,“别净拣好听的说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呀,不说了,你还得赶路呢。”
梁婷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郑重其事地递给厉又力,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好像在说,路上找个僻静处,可要用心看呀,这是我的一片心啊。
二
厉又力手里拿着梁婷的信,没有急于打开,他向前走着,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再看。前面有一个小岔道,他拐了过去,从信封里抖出了信,那熟悉的中规中矩且秀气的字体出现在眼前,一看就知道信是用心写成,又抄于另纸的。第一次拿着一封女生给他的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又力同桌:以前总是小纸条,现在我想应该改成信的形式了,总该渐进升级了吧。
最后的一个学期虽然还没有过半,但几天来看到同学间已经开始互赠毕业礼物,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在开始做减法了,真不敢想象分别那一天是个什么心情,怎么去面对,但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听到你报考军校的消息,我更加感觉到分别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也许就在明天,或是后天,或是大后天。因为我想你一定会如愿的。虽然不愿意你这么快就远走高飞,但人就是应该向高处走的,还是由衷地送上祝福吧,祝福你心想事成,祝福你前程远大,祝福你一生平安。
也许是家庭环境的原因,也许是与生俱来,我不善言谈表达。尤其在学校里,男女同学之间正常的接触、交谈,往往会被风传,在风传中又往往被妖魔化,平时都会招来一些无端的捉弄,这种事再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可怎么面对呀。处事的谨小慎微、顾虑重重,以至于对你也不能敞开心扉,心里埋下了许多要倾诉的话,看来性格决定命运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我已在极力地改变着。
春节刚过,我就去了二姨家,有意在那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一定猜不出这是为什么。因为或许将来的一天,我会嫁到农村去,女大当嫁嘛。何况我的家庭情况摆在那里,从世俗的眼光看,在家时间长了,与后娘相处好坏难料,家里早打发我走了也符合常理。
在二姨家,我熟悉了农村住家过日子的一切繁杂家务,而且也心甘情愿地帮着二姨干起了喂猪、喂鸡的农活,做饭、洗衣裳干得就更多了,不信吧。我这体格还真的没有累垮,这让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可细想起来,这是我有精神支柱的缘故吧。新学期开始后,你也没有看出来吧。这就是精神、意志的力量,这就是坚持、努力的收获。一趟农村,人虽然劳累了些,但整个身心是愉悦的。你还不是完全了解我,我这个人是特别注重追求人生精神层面东西的。
在二姨家,我有意了解了当地的婚姻风俗。当今农村,有钱的土财主,有势力的人家,儿子十四五岁,父母就张罗着为其娶妻了,为的是早早延续香火。中等家境的,娶媳妇也是一家人的头等大事,特别是兄弟多又拿不出彩礼的,二十六七岁了还在打光棍的也不在少数。一般家境的,三十多岁了也还有单身的。你的家境呢,猜不出。当然,你不论是什么家境,也不在他们之列,你是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才俊。
爱情甜蜜,婚姻幸福,是多么高尚啊!可是在很多地方,在很多人的眼里,统统被世俗、庸俗亵渎了。我不会步他们后尘的,我已打定主意,宁愿终身不嫁,也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不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试想嫁一个形同陌路的男人过一辈子,还不如当尼姑去,要不干脆了却一生还干净!这在一般人眼里,当然不合常理,但扭曲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我这样行得通吗?
难以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这几年我是不考虑也不准备把自己嫁出去的。
你信吗,同桌给你算过命,你的婚姻会水到渠成,因为你是那么地优秀,这是我内心的期盼。愿看到同桌早日花好月圆。而我,肯定是在同桌比翼双飞之后,再打发自己。至于怎么打发,只有天知道。
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吧,在你去军校前的日子里,已经是不多的周六的下午,我都会去城外你回家的路上,等着你。凭我冥冥之中的感觉,你是不会避开的。同桌,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想你会发现,一段时间以来我注重衣着打扮了,虽然不是三五天一换,但总比以前换的勤了许多。你一定记得,初入学的我,可是一个学期也就那么几套衣服洗来换去,有些比较亲近的女同学嘲讽我说,快成了一个灰姑娘了。不是我的家庭条件差,不是爹娘吝啬,他们可是整天催我去做去买新衣服的,是我自己没心情。
我们俩成为同桌了,就不同了。当然一开始也不是的,但随着我们不多的交往,收敛的交往,渐渐的,渐渐的,我的心情就好起来了。在我俩成为同桌以后不久,我每天是不是来学校早了,那是坐在课桌旁盼着你的出现,当你来得稍晚些的时候,我就会想,怎么还没有来呀。
坦诚地说,近一年来,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在每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会想今天穿什么衣服呀。你是不是早已觉察,我的衣服花色多了,虽然都不艳丽,都是淡雅的,但十天半月总会换一换的。因为你从没有说过,我穿的衣服不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嘛!我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对你有意了。现在坦诚地大胆地告诉你,真的是爱上你了,我的同桌。你是我的初恋!我够大胆吧,这可能就是爱的力量吧。
我们的这第一次相见,你没有想到吧。告诉你吧,我是鼓足勇气来的,是想了几个夜晚,给自己下了多少次命令,不断地叮嘱自己豁出去,直到快见到你的时候,还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壮大胆子,即使你是老虎,吃掉了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才有了今天的相会,你不会笑我吧。笑就笑吧,由你。
信的最后一行,梁婷写上了:你的女同桌梁婷,并在“你的女同桌”的下面,重重地画上了一条线。
厉又力到家已经很晚了,吃过饭就躺在了炕上。回家路上与梁婷的相见,以及信中显现的那份只有梁婷这种女孩才特有的单纯、可爱、执着,让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梁婷的身影,梁婷的依依脉脉,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晃动着。写一封回信吧,到校一见面就给她。
梁婷同学:
信,路上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这因为是你写的呀!到家后又反复看过,字里行间看到了你的真诚,隐隐约约知道你的心思,对此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可我怎么也难以成眠,只好起来点上油灯,给同桌写封回信,因为你说纸条已经升级了。
在我看来,你是我最要好的同学,因为我们同桌了那么长时间,这恐怕在哪个班级里也是绝无仅有的。你是一个好女孩,人长得俊美秀丽,又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也好。在我的眼里班上的女同学哪个也不能和你相比,这是肯定的。原来你的性格是有些懦弱,但现在已经变了,或者说正在变。这不是在奉承你,你去你农村二姨家的举动,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况且还有这次见面,我已经很佩服你了。
你不必为毕业后的事过于担忧,不能说一切顺其自然,也不用为未来忧心忡忡,这样会伤身体、伤精神的。毕业后你试试谋一个老师的职业,我看还是能行的。你的学习成绩人所共知,家庭也有一定的经济条件,想方设法吧。成为了老师,在家的时间相对少了,或许就不会与家人有磨擦了,和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一起,你的心情一定会开朗的。——希望你的心情是永远的春天。
说说我自己吧。毕业后上不了军校,我也会争取在乡下的学校谋一个当老师的职业。如一时不成,在家种地,也不会去乡镇上找差事干,我鄙视当今的官场,虽然在乡镇里的差事算不上是官,但与上层终是一路货色。
假若上了军校,我是打心眼里高兴。毕业后我是不愿回乡务农种一辈子庄稼的。但继续上学也不可能,家庭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就是有也不能再上了,不能继续让父母省吃俭用供给上学。能上军校就不同了,军校是不用缴费的,听说还能发零用钱。
至于男大当婚,现在还不是考虑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准备找城里的对象,农村苦,怎么能让另一个人来陪着你吃一辈子苦呢,这起码是不道德的。信中说你去过你二姨家,特意住了一阵子,信中也涉及到了爱情、婚姻,还有蕴藏着的心的表白,对此,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说你很真诚。
至于男大当婚,就是家住农村,当下时局也不容去考虑。在学校的小天地里,日本鬼子的“大屠杀”、“血洗村子”还不绝于耳。走上社会的大天地,谁都知道,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已几年,以后是个什么状况,会怎样发展,不知道。即使结了婚,想过安稳日子也很难,谁知道哪天被抓了壮丁,说不定还会抛尸疆场,那不把女人给坑害了。
上了军校,结婚的事就更不容考虑了。上了军校,将来十有八九就是军人了。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军人,就是上前线杀鬼子,这是军人的天职。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不在战场,不知怎样尽责,成为军人,上了战场,就要尽匹夫之责了。结婚只能是把鬼子赶出中国以后的事,那就不知猴年马月了。这话听起来很残酷,但毕竟是明摆着的现实。
你是不是说我变了,惊讶一个农村孩子不可思议的变化。我是变了。告诉你吧,不然你会百思不得其解的。这缘自一年前的春节,我家来了个外地的姑家表哥,大我七八岁的样子。我愿意听他讲外面的世界,他似乎什么都懂,国家、社会、时局、抗战……
开始时我还不时地插话,后来就变成他一个人的演讲了,我也被他的演讲所折服了。他的一段关于中国军队打鬼子的演讲,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也说与你听听。表哥是在眉飞色舞的状态下讲的,他讲道:
日军的一个前线精锐师团,骄横至极,不可一世。但装备落后的八路军,以其之长,攻敌其短。利用游击战术,伺机设伏,待日军精锐师团进入设伏山地,八路军的设伏部队居高临下,向敌群发起猛烈攻击。这猛烈攻击,打乱了日军的指挥系统,机械化装备也无用武之地,结果人仰马翻,乱成一团。英勇的八路军分割围歼,双方展开了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战。从早到晚的一天血战,鬼子几乎全部被歼。八路军的大捷,打击了日寇的疯狂气焰,打破了日寇不可战胜的神话,民心大振,使中国人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所在。
这是不是鼓舞人心的演讲,反正我听后是极感震撼。其后,我还说给了我的一帮伙伴,他们听后也和我一样被震撼着,都纷纷表示,日后有机会,一定当兵上战场。
正是这位表哥,让我知道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懂得了许多我不懂的道理,知道了我不知道的外面世界。他还问我看没看过电影《风云儿女》,我说我们这里是乡下,看不到的。他就生动形象地讲起的电影,末了,还唱起了电影的主题歌。这歌词我能记下来,也抄录如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有兴趣就读读吧,不过是只读而已,战争是男人的事。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瞒你了,军校报名,并盼望录取,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表哥的启迪和影响。其实,当今的时局,我作为一个青年人,也越来越感到别无选择。我曾跟表哥说过,让他领上我,到外面去,可表哥说我还在上学,等上完学再说吧。我想假如我现在上了军校,等军校毕业,到时说给他,那他一定会高兴的,也一定会为我以后的人生路出谋划策的。
不写了,不经意间,把话题扯的这么远了,也可能给你带来担心了吧。
署了名,他又感到所写的对梁婷来说太过冰冷,又猜梁婷念信的时候,手可能也是凉的。于是,又在下面加上了几句。
又:
当然,就是上了战场,也并不意味着都要付出牺牲。有同桌的惦记、牵挂和祝福,是会逢凶化吉的。重要的是还有和同桌同样的憧憬呢!
无论如何我会想象得出你看信的时候,脸上不高兴的表情,甚至也想象得出泪也可能挂在腮上,这使我不安,但也只能是这样。你也许会抱怨连女孩子的心思也看不透了,傻了,不是有意中人了吧。不是的,我只能说我记住了表哥说的一句话:
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国,一切美好都打碎了。
你说以后的每个周六都到城外的路上等我,我会倍加珍惜的。下周六我一定早早在那棵大槐树下等你,不论你有多少话要说,我都会洗耳恭听的。好了,下周六见。
三
“我们约好的那个周六下午,没有能够相见,至今已有三年又三个月十三天。”
坐在小茶馆角落的一个雅间里,梁婷轻轻地说着,也轻轻地给厉又力倒着茶。厉又力没有搭话,他仔细地打量着梁婷,她似乎高了些,比以前更清秀,更白皙,穿戴更得体。梁婷也没让厉又力插话的意思,她把自己三年多来憋在心中无人倾诉无法倾诉的话,情不自禁地倒了出来,是眼泪汪汪地倒出来的。
“那天刚从你手上接过信,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你就匆匆跟人走了。一连三天都见不到你的面。回忆同学、同桌以来,你从没有有意躲开我的时候。经打听,从同学那里,才知道你是面试、体力测试去了。我拿着你的信,找了个僻静处,一口气看完了。立时,就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开,可连你的影子也见不到啊。因此,我就焦急地企盼着周六这一天的到来。你信上说,周六你会早早在城外的大槐树下等我。那可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失约的。”
此时,梁婷脸上已是晶莹的泪珠。厉又力见她站起来又要倒茶,忙把茶壶接过来,并示意让她喝口茶,她没有喝,又接着说:
“我要在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大槐树下,向你表白,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以后很可能再没有机会了。当时,就是这‘再没有机会’给了我勇气,我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也要向你表白。因为我懂你的心思,你的字里行间已经告诉我,你的大胸怀里也隐藏着只有我能知道的小秘密。‘再没有机会’让我不会含蓄说‘我们相爱吧’,而是大声对你说‘我爱你,我要嫁给你’,大声说‘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天荒地老,我都会等着你’。可是这一天没有等来,周五军校来了车,欢送会也只有半个小时,你们就上车走了。留给我的是你上车时那潇洒矫健的身影!咳!后来发生的一切,毁了我的一生。”
厉又力上军校的头一年夏天,梁婷听说县城有去乡镇拉脚的马车,她打听明白了,马车到了乡镇,再步行几里,就是厉家堡,厉又力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她想军校也许会放暑假的,也许假期能够回家,没准撞正了,会见着呢,自己应该趁暑假去一趟。她坐上了拉脚的马车。一路上,坐在马车上的七八个乡下女人,东扯葫芦西扯瓢,有说有笑。只有她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望着路旁的树木、庄稼,脑海里浮现着厉又力上车时潇洒矫健的身影,在想着心事。
临近中午,到了村旁。一群在村边嬉戏的小孩子见一个陌生人走来,一个稍大的孩子问:“你要去谁家呀?我们带你去。”
梁婷招呼着这些可爱又热情的小孩子,说:“姐姐向你们打听个人,看看你们哪一个知道。”
从孩子的话里,梁婷知道了厉又力没有回过村,怪不得没有音信呢。一时,梁婷沉默着,稍大些的孩子可能看出了梁婷的不高兴,说:“你说的那个人,是俺三爷爷家俺的二叔。”孩子向村头指了一下,“我领你去俺二叔家吧。”
梁婷来的时候,还真打算要是在外人那里打听不到厉又力的消息,她就冒昧去厉家一趟,话都想好了,就说是厉又力在县城的同学,自己是路过的,顺便看看同学。可现在她想没有这个必要了,人一直没回家,家里也不会有消息。再惹得老人想念儿子,那自己该说什么好呢。
她怏怏地返回了县城。
毕业后没几个月,梁婷就在城郊的一所学校当了老师,这是厉又力曾经跟她说过的。虽然厉又力当时也只是那么一说,为的是让她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前程,不要过于悲观。但心上人的话,在她的心里是那么有份量。当时,对于她执意要去当老师,她父亲怎么也不同意,说在自己家的商铺里,有活的时候就干点,没活的时候就闲着,一个女孩子就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了。但梁婷不听,她想着厉又力的话呢。她先去过几所县城的小学,学校都不缺人。有人告诉她城郊的学校正缺人呢。她去了,学校对前来应聘的组织了笔试、面试,几天后她就被聘任了。
在学校里,梁婷每天上四节课,其余时间是备课,批改学生作业,忙忙碌碌的,时间打发得也很充实。可是每当一回到家里,清闲起来,厉又力的音容相貌就出现在眼前。她常常强迫自己,也宽慰自己,就别自寻苦恼了,才多长时间呀,那是军校,等他回来,一准会来看自己的。
没有打听到厉又力的消息,往日的思念和惦记,在梁婷的失望中,又成了深深的思念和惦记,她心神不定地度过了暑假。
她想等到春节吧,春节还能不回家吗?
厉又力在军校期间的两个春节,梁婷都来过厉家堡。她在村子里变着法儿打听,得到的回答依然是“当兵去了,春节都没有回来。”
她想这是真的了,因为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失望极了,当然失望中也有欣慰,那就是没有看到过厉家的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
第三年的春末夏初,她又去了一次。这一次,让她听到了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厉又力已不在人世了。
梁婷一路上精神恍惚,强挺着身子回到家。到家后就病倒了,一病就是一个月。在她万念俱灰的恍惚意识里,占据她的心灵的,全是初为同桌时互递纸条的情景,全是她早到了班上等同桌到来的情景,全是那惟一的一次在大槐树下说话的情景,全是瞬间上军车时的潇洒矫健的身影,全是……。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直至后来从厉又力的战友那里得来消息,她才不再存有幻想了。
那是她的一个女同学来看她的时候,女同学不经意间说起昨天遇见了一位上军校的同学,虽然不是一个班级的,可热情地打了招呼。梁婷赶忙问那位上军校的同学说没说起厉又力。女同学说只是问了一声好,不是一个班级的,不太熟悉,一走一过而已。梁婷挣扎着起来,说什么也要女同学陪着她,去一趟那位上军校的同学家。
终于找到了那位上军校的同学,当梁婷问起厉又力时,他欲说又止。在梁婷的一再追问下,他说他和厉又力毕业集训结束后,不在一个营,团里曾发过通令,严令各连队要引以为戒的是,有一个连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擅自行动,结果惨败,连长和二个排长都阵亡了,其中就有侦察排长厉又力。
女同学又陪梁婷回到家里,她一连几天,茶不思饭不想。这让一家人十分着急,尤其是父亲,天天求医熬药。她实在看不下去一家人为她操劳,她对父亲说,她想出家,上山当尼姑,要尼姑当不成,干脆死在外面算了,不能再牵累这个家了。
父亲吓坏了,对女儿说:你要走了这个道,咱们家和别的家庭不一样,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你是后娘啊。我还哪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了,还是我死了算了。梁婷觉得自己真是到了欲生不能,欲死也难的境地了。
端午节到了,二姨来了,她送来了用新苇叶包的粽子。谈话间,二姨说梁婷这孩子心思重,闺女大了,早晚要找婆家,现在也不能教书了,还是给她张罗张罗婚事吧。结了婚,等有了孩子,女人的心思全拴在了孩子的身上,也就好了。她还说,她邻居亲戚的儿子,在城里警察署干事。她见过这个人,小伙子长得相貌堂堂,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回去就给问一下。
听着父母要让她嫁人,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父母有父母的苦衷,给女儿找婆家也是常理,她跟父母说等上十天半月,她要到同学家住上几天静静心,好好想想。在同学的家里,同学被她的痴心感动,又四处打听上军校的同学,终于又打听到一个军校的同学。
听那位同学说,当时有沸沸扬扬的传闻,在国军配合共军游击队的一次战斗中,上峰的命令有另层意思,就是保存实力,只做样子,借鬼子之力消灭游击队。结果这只学生军连队和游击队密切配合,一举消灭了鬼子,让游击队缴获了大量武器。当时,上峰的追查让营长应接不暇,没有人管已受重伤的主要当事人的救治,结果连长、排长都死了。后来团里有过正式通令,说一个连队在执行任务时,连长和排长都牺牲了。排长是叫厉又力。当然,不管是战死,还是不治身亡,人是不在了。因为后来,这个连队的战士都编到别的连队去了。
听到这些话,让梁婷彻底绝望了。
梁婷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之后就像木偶一样,随了父母及亲人们好心好意的安排。后来就依了二姨的话,嫁给了那个警察。当然,梁婷有个条件,因她长期有病学校解聘了她,她说结了婚还要再找个学校当老师,她想有一群孩子陪伴着,也许自己会慢慢好起来。那个警察答应了。
那个警察是鬼子占领县城后,警署扩编才当上的。在警署里是治安科科长,是家里托人用钱疏通关系干上的。治安科多半是负责日本宪兵队的外围保卫工作,老百姓都叫汉奸科。梁婷让他辞了找个别的事干,他口头答应着,却迟迟不办。梁婷几次催促,他口气强硬地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别人想干还干不上呢。他跟调遣治安科的上司走得很近,还时不时提出让她去酒店陪酒,讨上司欢心。丈夫奴颜婢膝的样子,让她不能容忍。
梁婷结婚没几天,俩人就吵过一次架。梁婷说那次吵架开始只是拌了几句嘴,后来越吵越凶,但究其原因在她。她看着面前的新婚丈夫是一张陌生面孔,而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后来,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每每媚骨的丈夫出现在她面前,吵架就开始了。
……
厉又力被梁婷带泪的述说深深地打动了。
面对一直苦苦追求爱情,为此心灵上又遭受了巨大创伤的同桌面前,他只好把能够实话实说的说了。
二年的军校生涯,他没有回过家,逢年过节也是不允许探家的,那是学校有意强化学生的钢铁意志。当然要回家也还是有办法的,那就是找校医求情行方便,校医有办法,让校方酌情批准几天假期,但回校后又不能不答谢人家。厉又力不愿意看到自己回了家,一家人欢天喜地,临走却又从家里伸手要钱,让家里为难。
他想等到毕业吧,按常规毕业有长假。可是他们这一期学生毕业,先行战时集训,长假后延了。战时集训二个月,他被任命为侦察排长,也给了他一次回家探家的机会,他回家的行程也安排好了。他已想好,到了县城,约梁婷一起去母校,看望一下他们的老师,再去看望一下要好的同学。接下来的时间就属于他俩了,毕竟二年多没有见面,彼此说说话,他猜梁婷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也算是补上那个星期六下午大槐树下的失约吧。
“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国,一切美好都打碎了。”厉又力说,临动身之前,接到了上级集结的命令,之后发生的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茶馆的小二先是几次续水,后来又换了新茶,两人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来求神拜佛的,不是的。因为打心底下不愿见到他,只要在一起就吵架,所以我白天待在学校里,放学后多半是回娘家住的。有时不得已回到婆家,哪能待得下,快压抑死了。我是借着上山,出来透透气。到这山上也方便,来回都有拉脚的马车。他家还以为我来拜观音求菩萨,为他家早生贵子呢,因此也不拦我。”梁婷说。
“不过神灵今天真是显灵了,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我们没有擦肩而过,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了。你每每叙而又止,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怪你的,相反我会更佩服你的智慧,只有这样,你才活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才能应对你以后的事情。”
“今天的一面,圆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知足了。一直以来面对的是人死不能复生的现实,一直以来的相见都是在梦里的,可今天见到的是活生生的人了。苍天到底还是发了慈悲,还能把公平降临在我的身上,让我一生无憾了。”
梁婷伸出了手。
“我想你也不是来拜佛的,是路过的,赶你的路吧。我们就此分别,我要下山了。再见了,我的同桌。”她擦去了泪痕。
“我的确是路过,也有事要办。原想把着急的事办完,再想办法见见你,没想到在这里相见了。不过相见太过意外,相遇的冷漠、冷落,不是初衷。三四天我即回来,四天后的傍晚,你若方便,到‘半城香’炒货店,跟前台的伙计说找后院新来干活的,就一定会找到我,我一定等着你。”
“企盼的大槐树下周六的相会……”梁婷说着,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顿时心如刀绞,脸色蜡黄,身子晃动着,已经站立不住了。厉又力见状急忙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毕竟发生了,以后的路还长……”
说着厉又力坚实的大手,拉住了梁婷纤细的手,梁婷顿时感到一股热流冲击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她颤抖起来,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她身体晃动着倒在了厉又力的怀里,厉又力抱住了她。梁婷说:“抱吧,就当是从前的那个梁婷吧。”
四天后,厉又力回到了姑夫家。姑夫向他说起两天前发生了一起轰动县城的血案。在警署治安科科长的家里,一个鬼子小队长和汉奸科长喝了掺有大量安眠药的竹叶青酒,脖子被用剪刀捅烂了,失血而死。
稍后传出说,胡同里有个老太太曾看见好像是科长家的新媳妇,不过不是往常的打扮,好像是穿了一身学生装,头上身上还滴着血,跌跌撞撞地向护城河堤那边去了。
再后来传出说,杀人者确是科长新婚不久的妻子,她留下的遗书上只一行字:
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国,一切美好都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