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柳如烟

时值清明，天地澄澈，春风十里，杨柳如烟。

东风徐徐，气温回升，天空愈加清透，天一天天高远，大地慢慢褪去厚重。历经一冬的休养和收藏，大地被惊雷唤醒，惊蛰一过，植物感应到天地间汇聚的阳气，萌发生机。农历二月，西北大地枯黄的木枝探出一个个稚嫩的脑袋。柳树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一天一个样。渐渐的，由鹅黄变为嫩绿，再到柔绿；一片叶子、两片叶子，再到许多叶子。一条条纤细的木枝挂满一串串绿花，风铃一般，轻盈的线条在和煦春风中轻飏。树干硬朗粗糙，枝条灵动轻柔，柳叶稚嫩润泽，一株株杨柳柔美又不失刚毅，一排排柳树沿着逶迤公路蜿蜒向远方。远远望去，杨柳堆烟，轻烟如篆，似风帘翠幕。不禁感慨，清明前后是这座西北小城一年当中赏柳的最佳时节，过则多一分臃肿，少一分灵动。

迤逦的柳枝摇曳出多情的春天，杨柳惹人醉，杨柳腾挪出春天的明媚。“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吹”，“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万千枝条系住春风，化成春天的缱绻情思。沉醉在杨柳轻烟中，痴痴不忍离去，春光正好！不同于百花绽放时的惊艳热烈、明媚秀丽，柳树之美美在风姿与意态，美在幽长情韵，这情韵跨越千年经无数诗人词人勾勒，更显蕴藉深长。

于灞桥折一支柳，咂摸离别的忧愁。微风掠过，吹乱女子秀丽的长发，也吹乱了有情人的心绪。“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柳枝轻飏，枝枝蔓蔓，欲拉住离人衣袖，牵惹出多少离人泪。那缠缠绕绕、理不清的哪里只是柳枝，分明还有剪不断的离愁别绪。“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清冷的江风是如何吹彻柳永的衣襟？孤月高悬，江水泠泠，没有一丝答案，渐行渐远，离愁渐浓渐重。“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雨后驿馆，微润的地面略显泥泞，客舍萧索，友人将要远行。焕然一新的柳枝夹杂着不舍，化作对友人的祝愿。

于玉门关外折一支柳，感喟战士的艰辛勇毅。“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边关的杨柳一定没有家乡的清丽，边塞苦寒，空旷荒凉，风沙肆虐。在漫长的戍边征战岁月，羌管悠悠，满地风霜，战士们何曾不起故园之思？但他们将离家的凄伤、思念的苦楚、孤寂的深长化成坚定的信念、报国的理想、杀敌的力量，在边关阵地誓死杀敌、守卫领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多情的杨柳叹息过征人离家，奔赴生死未卜的前路。战士们以身许国，用小我捍卫家国，绘制盛世图景。

于台城折一支柳，倾听历史的回响。浩渺的历史烟尘中，兴亡仿佛一瞬，繁华落尽，唯余沧凉。“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台城那株柳，见证过六朝的奢华繁盛，见证过历史兴衰、王朝更替。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柳跨越时空，依旧摇曳生姿。“于今腐草无莹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它笑过隋炀帝广植杨柳捉萤火的淫逸荒唐，低垂的杨柳于今只栖息着归巢的乌鸦。“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它听见乐游原上李商隐的哀愁和长长叹息，唐王朝的倾颓令诗人深深悲痛。

古典诗词的意蕴浸润着杨柳的风姿，让美难以言尽。杨柳动人的不只是意态和风姿，还有它异常顽强的生命力。杨柳柔美但不脆弱，娇美但不娇贵。它不挑土壤，不挑气候，不管是肥沃土壤还是贫瘠沙土，不管和风细雨还是风沙肆虐，不管多雨潮湿还是炎热干旱，它都能适应环境自在生长。它在大地上深深扎根，能在逆境里绝处逢生，努力生长。路边偶然遇见干枯的柳树，令人欣喜的是，树干上仍钻出诸多枝条，泛着绿意。

儿时常看到农人手持斧子砍伐柳树，将树干之外的粗枝细条尽数砍去。看到堆满一地的枝条，我倍感惋惜，心疼不已。后来大人告诉我，柳树越砍伐越繁茂。来年春天，果然看到这些被砍伐过的树上，绿枝条更加繁茂浓密，叶片更加肥厚宽大。我这才知道，它有着超强的生命力和自我更新能力。

千百年来，杨柳伴着大地上的人们繁衍生息，见证了人们的悲欢喜乐，见证了历史的兴盛更替，见证了社会的发展变迁。

风吹过杨柳，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漫步街头，随处可见售卖的风筝，精致可爱。孩子嚷着要放风筝，我们来到人民广场，广场上多是“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孩童。孩子们在宽阔的广场上奔跑，春风劲朗，阳光温煦，影子团在人脚下。随着尼龙丝线越放越长，风筝乘风而上，越张越高，稳稳飘在蔚蓝的天空。路边的柳树迎风舒展，孩子们的欢笑声随风远播。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脸庞，我想起了儿时日常。那时常和邻家伙伴去田野里疯玩，在水渠边的柳树上折些绿枝条，编成柳帽戴在头上，红润干皴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能干的孩子还会用柳枝做口哨，用小刀截取没有叶子和芽点的一小段枝条，用手掌反复揉搓，将树皮从木杆上剥离，捏住一端拿小刀斜着一削，口哨就做好了。用力一吹，发出沉闷浑厚的响声。于是小伙伴们一个衔着一个，田野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柳哨声。不出半天，腮帮发酸，嘴里染了树皮的苦涩，但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城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尽管是雨天，天空依然透亮，没有黑云压城的压抑沉闷。西北干燥多风，空气干爽粗疏，蒙蒙雨丝让空气变得绵密润泽，雨的冲刷让柳树多了份青翠。十里长街，一团团青烟在雨中更显缥缈柔嫩，让西北大地少了一份苍凉壮阔，多了一份绮丽妩媚。烟雨朦胧中，有置身江南的错觉。

年年岁岁，自然山水永恒，人事沧桑易变，人的心绪也因时而变。春光日暖，天朗气清，春意正浓。春且住，来赴一场春日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