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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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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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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陈老师最近摊上了大事儿。

原本该书声琅琅的校园,突然间异常安静起来。早晨七点钟进校园的时候,陈老师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校园里四处站着的人们,陈老师觉得都好像在议论着自己的事情。

陈老师考入这所小学还没满两年,在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叫她“小陈老师”。一开始她不太习惯人家这样叫她,作为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突然被冠之以“老师”这样的尊称,非但心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即便当她坐在讲台上,看见低头做卷子的学生正偷偷瞥她的时候,心里气愤之余却有些忍俊不禁:那个偷偷瞥她的孩子,分明是不久前的自己嘛!

陈老师刚上岗自然教低段一年级。经过一年的磨砺虽然让她在教学技能上提高不少,但“教师”这个神圣的角色她仍然无法完全带入。这学期开学后,陈老师就跟班来到了二年级。课本知识的结构和课堂教学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压力,反倒对学生的日常管理成了她最头疼的地方。就比如说昨天吧,她一个冲动,就在章余同学的背上留下了一道粉红的教鞭印子……

教育有个底线,那就是不准老师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这对一个教师而言是一道震耳发聩的死命令,谁违规谁承担一切后果。可就在刚刚过去的昨天下午,陈老师却因情绪失控而触碰了这根高压线。

其实陈老师是公认的好脾气,平时别说动孩子一指头,就是孩子犯了错,批评的话也不带个难听的字眼,全是发自肺腑的劝诫和引导,就连搭班的教龄将近三十年的王老师都称赞她年轻漂亮大学生素质高呢,谁成想稀里糊涂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不过回过头来仔细研究,其实陈老师动手打孩子并非没有任何征兆。自从陈老师接了这个班,两年来教学成绩不说超过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的班级,也能每学期都名列前三,经常在新学年的总结大会上当着全辖区两百多名教师的面被校长当模范青年教师口头表彰,获得满满的荣誉;但一说起对调皮学生的管理,陈老师就头疼得厉害。一年级的时候,最爱捣蛋的章余同学除了上课不专心外也没什么特别多的缺点,可进入二年级以来这个同学变化可不小,上课打同桌、踢前桌女生屁股,让陈老师大动肝火的是,上学期数学从来没下过八十分的章余同学单元测试居然已经连续三次不及格了。

这个学生变坏了,陈老师想。陈老师并非妄下结论。这个个头比一般孩子高出许多的孩子,小脑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本就比别的孩子多些,二年级以来胆子也突然大了不少。有一次在课堂上犯错后跟陈老师顶嘴,看着被气得够呛的陈老师,居然傲慢地冒出一句“你敢打我我就去教体局告你!”的话来,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令陈老师无比震惊,同时心里像被什么塞住,差点呼吸不过来。章余同学的话确实管用,陈老师被气得跟筛糠一样颤抖的指头果然从章余同学的脑门上收了回去。

陈老师气得把课本往讲桌上一扔,掩面往办公室跑去,教室与办公室之间有段两分钟左右的距离,陈老师虽然初为人师却也丢不下教书人固有的面子,她在这短短的两分钟里似乎想到了点什么,中途改变主意直接往教师宿舍楼去了。在单身宿舍楼里,陈老师忍不住流下委屈的泪来。这天下午陈老师的课是第一节和第二节,第二节本来还剩半节课时间,却也没心思回教室了。

陈老师所任教的班级,班长是个虽然矮小却机灵能干的小姑娘,是她向班主任王老师反映了此次事件,认真负责的王老师当天下午放学之后就及时给陈老师打电话,陈老师原先是不想接,反正明天看见王老师时候就说电话不在身边表示歉意即可,没想到晚上九点钟时,王老师的电话又打来了,陈老师迷迷糊糊把灯按亮,从床上坐起来接通了电话。无论王老师多么耐心的询问,陈老师就是没说实话,她害怕事情一旦公开,这个孩子就基本上没得救了,没有哪个老师会喜欢一个扬言要去告自己的孩子,哪怕你是老师也很难做到对这样的学生没有偏见。

然而经过此次事件之后,章余同学的胆子越来越肥,学习成绩愈加没有起色。更要命的是,就连陈老师在这个班级中的威信也面临着严峻考验,所表现出来的副作用便是,原本不太安分而一直被陈老师压在“镇妖塔”里的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又开始探头探脑地蠢蠢欲动了。之后的一连好几天,陈老师都茶不思饭不想,不经意间只要想起章余同学那句极富挑战性的话,不免一阵唏嘘。就为陈老师不吃饭这个事,隔壁住着的并不知情的青年女教师小刘都来开她的玩笑,问她是不是想成仙?陈老师挤出一点笑容,匆忙避开了。

陈老师深深体会到了有劲儿没地方使的感觉。

有时候按平时那样严格要求学生,或者因为什么事而批评学生后,却不得不赶紧为学生打起圆场来,生怕哪个孩子突然顶撞自己。尤其是章余同学,连上前阻止其犯错都没胆儿了,更别说批评。因此陈老师这几天在课堂上所讲的话常常没有逻辑,说完一句往往要转折好几次。陈老师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万一在章余同学的带头下,每个孩子都理直气壮地对自己说“你敢打我我就去教体局告你”的话,那还如何上课?所以陈老师每次来上课都仿佛踩在刀刃上,如履薄冰、小心又小心。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同事的眼里陈老师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她自己也觉得委屈得很,仿佛一只被绑住翅膀的鹰,或者被没收了工具箱的工人;原先陈老师觉得教育不就是“严师出高徒”嘛,对孩子要求严格些总是没错的,不过此时陈老师不得不对这句话重新审视了。

初上三尺讲台的时候,陈老师还只是对网络上教体局对体罚学生的老师进行开除公职的处罚有所耳闻,自从章余同学底气很足地对她说出那句话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去关注诸如此类的热点新闻,慢慢地甚至到网页上搜索相关词条。陈老师觉得几乎所有体罚学生的老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先处分后开除公职。所以这些新闻本身翻来翻去就没多大意思,倒是新闻后面动辄数十万上百万条的评论,基本全是攻击实施体罚的老师的,偶尔钻出一两条维护老师自身利益的也是同行发出的,内容里面已经诚惶诚恐写得非常明了了。夜里陈老师熄了灯躺在钢架床上看各式各样的评论,一条条细细翻看,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看似网民们都骂得有理,可结合自身工作性质想想已经被开除公职的老师,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昨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陈老师由于备好的课件出现了错乱,调整需要点时间,结果来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三分钟。教室里闹哄哄的,有女生在呜呜地哭,甚至还有学生聚在后面踢个什么铁器之类的东西,在水泥地板上剐蹭出刺耳的噪音。陈老师一看脸都气绿了,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便是章余同学,如果没有他之前的顶撞,孩子们知道是数学课老早就摆好数学书安静地等着自己来上课了。眼前这一幕,哪里还像个读书学习的教室!陈老师在门口足足站了三十秒,眼睛鼓鼓的像青蛙的大眼睛,吓得很多同学陆续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等外围少了学生,里面的人就暴露出来了,果然章余同学便是始作俑者!陈老师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火气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要冷静。机灵的小班长见陈老师面色凝重,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委屈的打起了报告:“陈老师,我管他们他们不听,还把黄雨同学的饭碗当足球踢……”陈老师“嗯”了一声,假装没看见章余同学,她把课本、教案、教师用书、课程标准和装课件的U盘往讲桌上一放,习惯性地拿起教鞭面无表情地走到被章余同学从“镇妖塔”里面放出来的孩子跟前,轻声说了句:“还不快点回到座位上去!”原本说完就想回到讲台去上课,没想到才刚转身,身后的铁碗被章余同学一脚踢向了垃圾桶,在业已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一连串巨响,吓得同学们和陈老师脖子一缩。陈老师哪里还忍得住,一个反手就给了章余一教鞭,棍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章余同学的后背上……

陈老师这一教鞭下去,章余同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不哭也不闹,登时老实了不少,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陈老师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把教鞭一收就上讲台上起了课,只是整堂课下来感觉怪怪的,自己连着讲错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孩子们有没有听懂。放学以后陈老师越想越后怕,把自己关在教室单身宿舍里呆坐着。她的手还在颤抖,不知是心里发虚的原因还是因为没吃饭给饿的。再想想章余同学挨了一教鞭后的淡定,还有他之前放出的那句应该只有大人会说的话,陈老师觉得可能要发生大事。不知怎的陈老师又想起新闻上对体罚学生的老师的处罚来,还有网络上哪些可怕的评论,哪一条不是刀刀致命?陈老师脊背一阵阵发凉,她突然想去找章余同学道歉,然后带他去医院检查。她知道根本不可能检查出什么问题,但那样也许可以弥补一点自己犯下的错,能得到家长的谅解也未可知?可现在孩子都早放学回家了。那就主动打电话给章余同学的家长吧,向他们说明情况,并诚恳地跟他们道歉,或者听听学生家长的意愿如果有必要的话,改日买点东西亲自去登门赔礼道歉。班主任王老师那里应该有章余爸妈的电话,陈老师想。可她刚把手机解锁,又没有勇气打,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去了。

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主动找学校领导承认错误,让领导出面解决。可是校长三番五次在大会上讲过不准体罚学生,她又如何敢去找!那就先去找政教主任?政教主任还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平时处理班上的麻烦事还挺有耐心,也算对自己客气。可毕竟这不是随便就能敷衍过去的事,谈到登门赔礼道歉,那必经过校长批准,说不好连政教主任也得跟着自己被批评呢。

这可如何是好?陈老师翻来覆去睡不着,用被子蒙着脑袋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更可怕的东西却又冒出来了。假如自己被开除了公职,那该怎么办?陈老师深知自己农村出身,如果家里跟城里人一样富裕也用不着大老远跑来异地考教师岗位了。农村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自己才成了虚荣的老父亲炫耀的资本,他老人家为了供自己读书,任劳任怨,一辈子缺吃少穿,没左邻右舍过得滋润。万一自己真被开除公职了,回去要怎么跟老父亲解释呢?而且一个老师因打学生而被开除公职,那真是把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尽了。

陈老师眼圈有些发红浮肿,可能是哭出来的,也可能是没睡好觉。来到办公桌前刚坐下,就觉得头有些昏沉,于是泡了杯蜂蜜柚子茶摆在那里,想趴着睡一下。这时搭班的王老师进来了,面带笑意跟陈老师打了个照面,埋头改作业去了。陈老师看着有些奇怪,王老师平时挺爱跟自己交流班里的事,热心地教她要怎样“抓”学生,可今早怎么连句话都不讲呢?而且她的笑容里有明显的诡异,你看那嘴角的线条,分明是带着心事的。是不是昨天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是怪自己没有去主动找她说明情况么?猜忌使陈老师陷入到疑神疑鬼中去,反倒使陈老师昏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了些。陈老师也没心思待在办公室里,于是捧着课本来到教室,尽量放轻脚步踏上讲台,故意装作整理课本没有去观望学生,不过陈老师分明感受到教室里同学们都极为安静,没有任何同学打闹。陈老师过了一会儿才扶了扶鼻梁上亮铮铮的眼镜,抬起头来说:“早自习,大家背乘法口诀。”

孩子们都很乖巧地打开数学课本,读起了乘法口诀,一开始只有几个动作较快的孩子细声在读,像是在等什么,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都参与进来,教室里变得书声琅琅了。待孩子们都百分百投入到背诵的乐趣中,陈老师才认真地观察起学生来。陈老师的目光从一个个孩子的头顶飘过,最终定格在章余同学的座位上。只见座位空空的,陈老师脑袋里轰隆一声响——难道章余同学没有来?这是陈老师最担心的事,原本她还有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事,被老师抽了一棍不敢告诉家长呢?那样的话只要他来读书,过两天粉红的印子没了自然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可问题是现在章余同学并没有来学校上课!陈老师紧张起来,担心起来,眼前这一切,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陈老师不知道是怎么上完这两节课的,压力已经严重扰乱了她的教学,上完新课居然没有给学生布置作业?要知道下午就没有陈老师的课,明天就是周末了呀!可能是陈老师生气了罢,以小班长为主导的一部分孩子猜想,可今天她们不敢追上去问,要是平时还没等陈老师走出教室她们叽叽喳喳早叫起来啦。其实是陈老师自己脑袋空空的把这事儿给彻底忘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陈老师提心吊胆地走出学校大门,担心门口接孩子的人群里会有陌生家长突然冲上来揪住自己。学校门口黑压压全是家长和学生,还有一些送低年级孩子出校门的老师,如若被揪住诘问是否打学生这样的事情,那可把老师面子都给丢尽了,即使事态得到平息没有被开除公职,也决计没脸在这所学校教书的。因此陈老师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一路低着头,时刻注意着两旁站立的家长有没有谁走向自己。一开始陈老师感觉总有几双脚向自己走来,后来才确定并不是,反复几次之后,陈老师也走出了人群,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苦熬了一个星期,美好的周末终于到来。平时都是孩子们期待周末,这次陈老师才懂得了孩子们的心思。不过周末美是美好,隔壁的小刘老师和一个老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年轻男老师邀请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她却毅然拒绝了。今天陈老师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铃声声音竟然如此之大,于是赶紧关掉三分之二,倒是不敢全关,生怕有关章余同学的事情有人找错过了及时处理期。陈老师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单身宿舍里,或坐或躺,除了偶尔拨弄一下手机,就整天胡思乱想。这件事情发生后,她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呢。她还有点侥幸的心理:万一学生家长不来找呢?那就没必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了。

陈老师在单身宿舍里像关禁闭一样关了自己两天,星期一升旗的时候她已经明显瘦了一圈,原本就身材纤细的她此时愈像个服装模特似的,机械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陈老师担心被同事问及,因此早晨升旗仪式上她不敢站到学生的前面去,就是没课的时候也极少去办公室,她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其实是去校园没人的角落里转悠去了。倒也没心思看风景,她又翻出了那些网络上狂轰滥炸的评论,此刻在她看来就不仅仅是观点了,而是铺天盖地的口水席卷而来。陈老师的心又缩了缩,不禁手心冒汗,全身上下都发起虚来。

星期二早读陈老师有课,想早早起来去洗脸,可她发现全身都动不了了,脸上还热辣辣地发烫。她心里清楚,自己是真生病了。她赶紧给班主任王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清了自己的情况,王老师一口答应帮她去守着数学课,然后关心起她的身体来。王老师在电话那头关心她说:“小陈老师,学生要教,可也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身体,如何去教好学生?”

陈老师又拨通了刘老师的电话,刘老师刚好没课,于是刘老师来宿舍找到她,给她添了厚衣服就骑着踏板车带她去医院了。陈老师连续打了两天针病情才有所好转。在过去的这两天,陈老师躺在病床上一直想,哪怕被开除公职都不要紧,可不能让学生家长把整个事情发到网络上去,否则面对那些像海水一样能把人淹没的评论她是没法活下去的。

担心归担心,生病归生病,只要身体好点陈老师是决计不敢请假的,倒不是领导不给请假,而是教主科的老师要是请了假学校得找别人来带一阵子,终究是不放心的。只有老师自己清楚,请长假归来后的学生是最难教的,日日夜夜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习惯,要是毁了那还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重新培养呢。星期三陈老师就带着病来上课了,除了面容憔悴和咳嗽外倒没什么大碍。其实陈老师的病在心里头,看着章余同学空荡荡的座位,脚底板便一阵阵地发冷。

终于把第四单元上完了,好不容易挨到考试,陈老师想,可以休息两节课了。可考试卷子才改了几份,陈老师的眉头更加紧锁起来。学生试卷到处都是叉叉,根本没法改下去!五十五个学生的试卷用一个下午才改好,一算平均分比任何一个班都差!这可把陈老师气坏了,急坏了,她不禁思忖起来,学生成绩为何会下降得这样快?

“小陈老师!”办公室主任急匆匆跑来喊她:“校长叫你去一下办公室。”陈老师心里一慌,把桌子上的红墨水瓶给碰掉了,随着一声玻璃碎裂声响起,办公室里到处都是红色的墨水。陈老师答应了一声,赶忙蹲下身去捡碎玻璃,没想到隐藏在红墨水中的玻璃刺把她的手给扎了,随着一声“哎呀”把手立即缩了回来,也不知道陈老师的手指上哪些是红墨水哪些是鲜血。这时好几位老师跑上前来,先是劝陈老师去包扎一下,然后七手八脚地替她打扫起来。办公室主任也担心地问:“要不你先去包扎一下,再来找校长?”陈老师眼里含着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便催促着办公室主任带自己去找校长。

一路上办公室主任还在为她担心着,可她执意要先去找校长。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陈老师心里想。来到校长室后,办公室主任跟校长解释了刚才的事,校长关切地走上前来查看,因为整只手都是红的看不出伤口的严重性,校长建议先让办公室主任带她去医院包扎,但被她婉言谢绝了。她说:“我的手没事,校长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校长示意办公室主任先出去,然后问起陈老师的病来,陈老师答只是普通感冒,并无大碍。于是校长又劝导她一回,说年轻人身体要紧,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去看,他准许她请假。陈老师边礼貌性的回应边在心里想,等慰问完病情,恐怕就要询问病因了吧?可陈老师迟迟没有等来。校长问:“小陈老师,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陈老师摇摇头说:“只是普通感冒。”校长又说:“咱不敢隐瞒呀,教学事大,可也不能耽误了看病治病。”又安慰了她一番后,根本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于体罚学生的事,只是临走前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去医院包扎伤口,最好去大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陈老师回到办公室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可害怕东窗事发的心理阴影还依然存在。这些天她从不敢跟班主任王老师主动谈起学生的任何情况,甚至有时候王老师谈起她也要有意无意岔开话题。因此章余同学没来上学这件事她也从不敢问,当作没发现一样该上课上课,该改作业改作业。

等到事发后快要满一个月的时候,章余同学仍然没见来,陈老师拖着疲惫的身体总是呆坐着想:现在教体局该正在商量要怎么处罚自己的事宜了罢。同事见陈老师身体每况愈下,问又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肯说,只当是陈老师得了什么涉及隐私的疾病,因此除了劝她好好休养外也不便再过问什么。

四月中旬的一天,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害怕寒冷而一直裹着冬衣的陈老师也不得不脱下厚重的外套,往镜子前一站,眼前这个人竟然消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禁头皮发麻起来。她转了个身,依旧那样瘦弱,没一点青春年少的气息。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禁心疼起自己来了。

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章余同学神气活现地来上学了,见到陈老师走在林荫小路上,还窜到她跟前骄傲地喊了声“陈老师好”,这可真是让陈老师大跌眼镜啊!陈老师招招手,把准备离开的章余同学叫住,伸手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光头,弯下腰问:“章余同学,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上课呢?”章余同学低下头,眼里含着歉意说道:“因为我不听话,腿让摩托车给轧断了。”“什么时候的事?”“就是你教训我那天下午放学回去的路上……”

陈老师当然知道章余同学在说什么,急忙问章余同学要他爸爸的电话,章余同学眼里含着泪水道:“陈老师,您能不能不给我爸打电话,因为上次您教训我的事,放学后刚到学校门口我爸就踢了我一脚,他说我平时最爱捣蛋不好好读书,应该要让老师管教得更严厉点。我知道是班长给我爸告的密,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我知道错了,陈老师求您别给我爸打电话行不?不然他一定以为我又捣蛋回去要揍我了。今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学习,用功读书。”

这时班主任王老师刚好经过,也凑上来说道:“哟,这不是章余同学么,你的腿好了吗,什么时候来上学的也不跟老师说一声?”这时陈老师吞吞吐吐地问王老师道:“王老师,章余同学腿被轧着我现在才知道……”王老师一拍脑袋,脸上陪着笑非常抱歉地说道:“啊!瞧我这记性!章余同学请假我没有跟你交代过么?”陈老师强装笑脸轻轻摇了摇头。等王老师走后,章余同学用恳求的眼睛望着陈老师,陈老师俯下身子去摸了摸章余同学的小光头,信任地点了点头,看着章余同学轻快地蹦着离去,一面担心他旧伤复发,一面感叹这孩子学乖了不少。陈老师呆呆地站在林荫小路上,感激之情无处可诉,具体是感激谁呢?她说不清楚,也许她要感激的人太多太多……陈老师独自感慨着:章余同学真是遇到了个好父亲啊!

陈老师独自站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清晨的空气和阳光都特别可爱。抬起头才发现满树的白色花、红色花、黄色花都竞相开放了,可爱的孩子们在路边的小亭子里玩耍,笑声飘荡在阳光和空气里。陈老师忽然觉得,当自己的工作被家长认可和理解时,是多么幸福啊!不知不觉间,有几颗温暖的泪珠滚落下来。陈老师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摸着一棵凤凰花树的皮,用力抓了一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有劲过。

2019.10. 18 第一稿

2019. 12. 16 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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