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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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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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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火度腊月

小时候,生活物资极其紧缺,一件衣服兄弟姊妹轮番穿,直到缝补后破烂不堪又拿去弹成棉被,真可谓物尽其用。雨雾和烟火氤氲的腊月天,是寨子里最沉闷的日子,成年人朝起暮落的平淡生活,似乎也按下了暂停键进入冬眠模式,人们日日夜夜灰头土脸地守在火塘旁,笼火取暖成为御寒的唯一方式。

寨子沉睡在萧瑟山野间,时常让人分辨不清黄昏和黎明。天神的使者,屋檐下呢喃的燕子不见了。叽叽喳喳的麻雀也消声灭迹了,不知藏到哪个角落去。眼里泛着幽深蓝绿光的猫咪,竖着耳朵蜷缩在火塘旁,期待漆黑墙角里蹿出耗子的踪影。鬼影般的蝙蝠经常闪现在昏暗的夜幕下,令人望而生畏。猫头鹰的叫唤声飘荡在村边的树林里,把袅袅炊烟赶进死气沉沉的黑夜。漫漫长夜里,火塘成了人间抱团取暖的港湾。

男人们围在火塘边,以水烟筒为媒,在一串串甘甜的啧啧声中细细品尝谷子酒的醇香。火塘边的话题从说庄稼到谈牛马牲口,再到猴年马月的人情事故,耗时短则个把小时,长则到夜半三更。遇到哪家老人病危,大家都不约而同聚集到一起,给家属嘘寒问暖。

妇女们在离火塘不远的暗淡灯光下,或纺线或织布或缝补衣服,遇到调皮的男娃娃捣乱,就会恐吓去森林里玩耍时会被狗熊抓,长大后娶不到老婆。信以为真的我们望而却步,老远远看着她们,像变魔术一样将一团团洁白的棉球,从手指缝里变幻成细长的棉钱,吱吱嘎嘎的织布声回荡在房间里,是腊月夜里最美的旋律。在火塘光热的映照下,漆黑低矮的茅屋显得格外温馨

玩常最多的是我们小孩,最喜欢屋里屋外翻箱倒柜躲猫猫,大的欺小的,小的哭闹着跟大人撒娇,不顾衣服上沾满蜘蛛网和鸡屎味,满屋子四处乱蹿。老人们为了制止我们瞎闹腾,把我们喊笼到火塘边,从粮仓里拿出包谷和花生,埋在炭火灰下烘烤。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噼啪声,我们在惊喜的欢笑声中乐此不彼。有时听爷爷讲故事,尤其是鬼故事越怕越想听,经常挤到火堆旁瞪圆了眼珠子,感觉魔爪就隐藏在门外的呼啸寒风中,稍不留神就会把灵魂从门缝勾出去。唯有爷爷满嘴的酒味和鼾声才能呵护我甜美的睡梦。

那时村里的小孩流行拎一种笼火盆。其制作方法是用废弃破铁皮碗,在碗口钻三个小孔,用三根细铁丝串结成三角架。每天清晨醒来,出门前的第一件事是,从火塘里捏几坨通红的火炭放到笼火盆里,再找些易燃的细木棍放到火炭上,然后用手臂使力甩转笼火盆引燃细木棍。

人手必备的笼火盆,我们从早到晚走到哪拎到哪,其功效除了取暖,还可以用来烘烤从菜园里偷挖的红薯。胆子大的小孩,从家里偷出十月年腌制的腊肉,背着大人跟伙伴们分享。嘴馋的年纪,我们是一群不挑食的吃货,经常把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吃得花里胡哨,拖着长长的鼻涕,把衣袖揩得比油布还锃亮。

吃饱喝足了,就玩一种叫甩木棍的游戏。游戏道具是将木棍截成三四十公分左右的长度,把细的一端削尖;规则是在空地上用力将木棍甩立起来,对方如果用同样的方法能将木棍击倒,并确保自己的木棍不倒,那么就会赢取一根木棍。这种游戏既健身又驱寒,水平高的小孩能赢取一捆捆木材,供大人笼火煮饭;当然,水平臭的小孩难免被大人责骂。

捕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捕鸟的工具类似小号的簸箕,背面用细绳捆绑一块石头,前面用棕丝系上蠕动的虫蛹,然后将其固定在平整好的场地,把一根韧性较好的藤枝插到土里,从后面往前扣住系有虫蛹的棕丝,让其保持45度倾斜角。待觅食的鸟啄下虫蛹,小鸟就被压在下面。

为了引诱更多的小鸟上当,我们在捕鸟场附近燃起火堆,饥寒交迫的鸟爸鸟妈们老远远看见烟火,就会成群结队赶来火堆附近觅食取暖,殊不知成了鸟生涯的末日。捕到的小鸟变成盘中餐之前,被顽皮的小孩用细绳捆住鸟腿,难逃被活活折磨的厄运。我那菩萨心肠的奶奶,总是劝我将小鸟放生,教导我世间万物都有灵魂,鸟爸鸟妈们死了,窝里伸长着脖子嗷嗷待哺的雏鸟会向天哭诉。从此,我似乎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生存法则,感到一种莫名的惧怕。

相比我们天真无忧的快乐,父母含泪嫁女儿的仪式一般都在腊月天,不知人生不懂爱情的我们,混杂在成年人的情感世界里,好奇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和姐姐们难舍难分,似懂非懂地聆听哈尼《哭嫁古歌》。事后,与伙伴们玩“过家家”时,我们有模有样地扮演不同的人生角色。时过境迁,如今我们却成了戏中人。

近几日,南城气温骤降,蜗居闲暇间听着儿子和他的伙伴们在小区院子里喧闹,心里油然想起我的村庄。记忆中烟雾缭绕的老家,此刻,不知是否已笼起火堆。想到留守空巢老人,那午夜里的咳嗽声突然穿透我悲悯的心。

2024年1月27日红河岸边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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