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不是逛街,就心态而言一个侧重“赶”一个注重“逛”。在找钱比找药还坚难的年代,通过集市换取生活必需物资是人民币的最大功效,赶集对人们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我已故的父亲曾是一名教师,从入学到初中毕业,我在老家一个叫多阔的山梁上(元阳县黄草岭乡政府所在地)度过了快乐的少年时光;记忆中的许多往事都与赶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时,多阔山梁上没有几家门市店,除了供销社的百货商店外,还有几家外地人开的小卖部。从乡政府驻地小山包到街尾大概有五六百米左右,一条笔直的水渠沿街道流向山脚;街道两侧随意摆布着几十间火柴盒一样的钢筋水泥房,街尾是牲畜交易场所,四周搭着几间难民营一样的竹篱笆小吃店。整条街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
集市以十二属相定街期,多阔街原先是属鼠和属马日,现在改成固定的星期五。赶集人从方圆几十里的山头,伴着公鸡鸣叫和马铃声,裤脚沾满清晨的雨露和泥巴,费力八气从山间小路结队来赶集。不懂汉语的妇女们,把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山茅野菜、青菜白菜萝卜、冬瓜南瓜黄瓜、香柳芫荽薄荷和天上飞的田里爬的山珍野味,沿着街心一字摆开;任凭买者挑三拣四也不知讨价还价,顶多用手指比划一下心里的价码,好像摆摊卖菜是在期待路人的施舍。讲汉语颠三倒四的男人们,或用竹筐背着小猪崽,或背着自制的篾桌篾兜等生活小物件,或用马驮着木器家私,将其摆在街道墙角下,眼巴巴蹲在一旁用吸水烟筒消磨时间。有人来问价也只是客气地回应一下,很不情愿与人磨嘴皮子。
烟熏火燎的豆腐摊是异常热闹的地方,酒鬼们倒上二两包谷酒就整日守在豆腐摊旁,像板凳被502粘在屁股上,几块臭豆腐当下酒菜,就能喝得醉醺醺地乐不思家。旁边有卖5毛一碗米线的,有卖包子馒头的,有卖烂熬“死牛烂马”肉的。在那个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肉的年代,家里死一只鸡也舍不得丢弃,更何况猪和牛。许多人家里死了牲畜,把容易腐臭的部分清除干净后,熬在大锅里,背到集市上廉价贩卖;在掺杂各种佐料蘸水的调制下别有一番滋味。闻到油荤味就眼睛发绿咽口水的人们,哪还顾得上牲畜的死因是五号病还是六号病。有的同学父母在集市散场前没卖完肉的,就动员所有要好的同学去吃,也算是帮大人分忧解难吧。
赶集日最恐怖的事是打架斗殴引发的骚乱。有时是因酒后乱性起争执;有时是为男人和女人间那点馊事争风吃醋;有时是因好吃懒做盗抢成瘾的人,被众人撵着满街心打而引发。遇到这样的场面,有的人护着小孩自顾不暇,有的人唯恐天下不够乱而在旁边瞎起哄;有的帮凶专门在背后下黑手;有的人浑水摸鱼捡便宜。哭的哭叫的叫,害惨了周围无辜的人。受伤的人有理无处诉只能自认倒霉,恨不能将引发骚乱的当事人活生生撕吃。
九十年代中后期,从外省来经商的人逐渐增多,有的在各乡镇间来回流动式摆地摊,有的租下房间长期在街上经营,商品种类从针头线脑到家电服装琳琅满目。记得集市上最抢手的货是“难民服”,人们根本顾上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还是城市垃圾堆里捡来的,在贩卖人吆喝的“买一送一”声蛊惑下,人群蜂拥而至,像不要付钱购买一样你争我抢。有的人穿在身上多长时间都舍不得洗,担心衣服上喷洒过的特殊香味会消失。
许多村寨陆续通公路后,家庭富裕的人家开始买手扶拖拉机;在泥泞坑洼的山路上开手扶拖拉机,司机的驾驶水平比耕田犁地高不了多少。图新鲜的人们像插甘蔗一样挤满车兜,赶集日车毁人亡的事故已经不再是新闻,经常在血淋淋的卫生院门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人闻之昏天暗地。由于大家都沾亲带故,对驾驶员的惩罚一般都是私下协商,对受难家属给于赔偿丧葬费和医疗费;相比死亡,受轻伤的人也只能庆幸自家老祖宗保佑,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在父亲严厉逼迫读书学习的少年时光中,赶集日是我时常期待的“好日子”。一来父亲为招呼老家来的亲戚朋友而无暇顾及我,二来当着亲人的面不便于责骂我调皮。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每逢赶集日在教室上课都是心不在焉,有的一门心思捣鼓着怎样跟父母多骗点学习生活开销的钱;有的担心父母是否会忘记送生活费来学校;毕竟,那时学生的饭票是用家里背来的大米换取。最令人痛心的是,有的同学等来父母路遇车祸的噩耗。
随着城镇化率的逐年提升,赶集的意义渐渐谈出人们的生活,逛街已变成人们的生活常态。黄草岭集市现已发展到常住人口近万的小镇,有时回老家过节,我也经常开车溜到集市上吃早点,来回只需三四十分钟,偶尔走访曾经的旧亲故友。心里唯一的遗憾是再也找不到几间熟悉的老房子,曾经瓜果飘香菠萝香蕉漫山遍野的多阔山梁一去不复返。
真切期盼有一天,家乡的多阔山梁,能被文旅小镇开发的规划设计师们,将往日的街景作为历史文化元素,融入到新时代的商业步行街里,吸引更多游客的猎奇心;成为外界了解元阳南部乡土文化的活态博物馆,为家乡带来更多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