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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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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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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愁里闯荡


乡愁是什么,在当下城镇化洪流里,每个人心中都有类似而不同的乡愁故事。一年到头深陷家庭琐事一地鸡毛的我,犯不着去担忧人类的未来是否有村庄,也无意附庸或诋毁城里套路深,乡下人纯朴的偏见。

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只是如父亲所愿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并在体制内得到养家糊口的饭碗。父亲远行已有二十余年,这些年来眼睁睁看着人世间流变的人情世故,或迷茫、或欢喜、或感慨,独自流浪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那个叫老家的地方,像地心引力一样成了我心灵皈依的港湾。

上世纪八十年代,打工这个词语还没有普及到我们寨子,世界在我心里的大小就是目之所及的山山水水。记不清是猴年马月的夜晚,我的伙伴叫我去村边吃夜宵,因为他哥哥次日早晨就要去个旧(原红河州政府驻地)矿山上打工,弟兄们要背着父母偷偷给大哥饯行。我们一群人围着从矿山上见过世面回来的人,听他侃侃而谈山外稀奇古怪的世界,像聆听月球回来的宇航员科普航天知识,我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发挥超常规的记忆力,把他的只言片语铭刻在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像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大哥哥从个旧城市带回来的水果糖,每天采取抽丝剥茧的方式,把关于个旧城市的第一手印象,讲述给身边更多的伙伴和愿意听我瞎掰的大人。多天真的童年啊!时光一去不复返。

后来,第一批到个旧矿山闯荡的大哥哥们,有的丟了性命,有的进了监狱,带回一连串的现实版江湖风云故事。有的甚至空着肚皮步行数月路程,一路乞讨,翻山越岭逃回老家来。后来的后来,寨子里又冒出一波拐骗妇女的人贩子,比我年长点和与我同龄的许多女孩,被人贩子的花言巧语诱骗到异地他乡,在老家留下了太多辛酸泪诉不尽的人间悲剧。家里的老人哭瞎了眼也没能哭明白,娃娃们为什么着了魔似的向往都市灯火。

我步入社会的第一站工作地是在个旧,个旧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而难忘的记忆。每次听到身边的人笑谈发生在街头巷尾的偷鸡摸狗事件,是红河南岸的江外哈尼族彝族小伙干的。他们或许只是无意间的调侃,但我的内心却火冒三丈,我总用严肃的口气提醒他们“不要拿一个民族的尊严开玩笑,哈尼族里有人渣,难道你自己的民族里没有吗!”。后来因家庭和工作等等原因,我又在蒙自(现红河州政府驻地)工作了近十年后,回到了故乡的梯田边,做了一份自认为是守护者的工作。

        一个人长时间窝居在南城(元阳县政府驻地)的小屋里,自娱自乐地读书写文字,一段文字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像聚焦凸透镜下的阳光,我试图力求将真挚的情感在心灵深处引燃。但奈何自家才疏学浅,时常陷入呆头木脑的茫茫然中,尤其是写老家的人情世故,文字描写深度的拿捏,是我最难于把控的情感。总挑着好的写,别人以为我不识人间烟火,如果挑坏的写,肯定也有人说我不知好歹。这种感觉就像做儿子的,在母亲和妻子面前成了夹心饼干,里外都不是人。此刻,在书桌前涂抹文字的我,何偿不是思绪像游魂般摸索着回家的路。

我第一次被思乡之情深深震撼,是在2016年,伯父的一次外科手术后。我老家的伯父因意外事故而颈椎骨折,闻讯后,所有在天南地北务工的亲人惊慌失措,在家的亲人只顾着按传统风俗做驱鬼辟邪的法事。我在电话里命令堂哥立即停止一切迷信活动,尽快送到城里的医院。手术前手脚已麻痹的伯父,望着含泪守在身边的儿女们,迟迟不知该说什么。针对做不做手术的事,由于风险太大,大家都不敢下决心。按哈尼族的规矩,死在异地的人,死后不能与祖先葬在一起,灵魂将成为孤魂野鬼。有的亲人说万一手术失败怎么办,还是抬回家用草药治疗,死也要回到自己的故土死。作为侄子,我背负手术失败后被亲人责骂终身的风险,坚决要求做手术。

手术后在ICU病房的伯父,每天去探望都神志不清,不停地问这是什么他方?你们不要撇下我在这里,赶紧带我回老家。从ICU病房出来后,伯父更像一个三岁小孩,尤其到夜深人静时,总是哭诉般喃喃自语,时而说老家的田间地头发生了什么,时而喊已故亲人的名字,闹得在旁边守护的我毛骨悚然。事后,伯父回忆ICU病房的经历,他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灵魂有时像云朵一样飘荡在老家的山水间,心里像明镜般透亮,有时内心极度想回家。看过《西藏生死书》后,我更坚信了伯父的描述。一个人能有故土眷恋,应该是幸福的!

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往老家跑。弟弟经常善意地调侃并提醒我,你回老家是为了自私地给自己找“存在感”。尽管这种存在感与炫耀没有丝毫关联,更何况我也没有什么资本值得炫耀。但总难免让我深陷情感的泥潭,疑惑乡愁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泡影。毕竟,在老家炊烟下生活的亲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便是吃饱了撑着,也不会和人聊诗和远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与人相处就像发生化学反应,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利益出发点,在情感碰撞后就会产生形形色色的人情世故。寨子里的那些事,千百年来反反复复重演,争水争地争名利,争男人争女人,为裤裆里的那点事受尽爱恨情仇的苦。有的矛盾不只一辈子,甚至几代人都记仇于心,小到人后闲言碎语撒烂药,大到当面撸袖弄棒比高低。老家,真叫人又爱又恨!

我的母亲是孤儿,青年又丧夫,一个文盲弱女子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心里的苦,我这辈子无法估量,只有她老人家自己清楚。我和弟弟成家后母亲也来到城里生活,在人情冷暖的夹缝里挣扎了半辈子的母亲,内心变得敏感而柔弱,教导我和弟弟最多的是知感恩,不要与人争名利。时常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们,寨子里谁是好人,往后日子里不要忘记报答。每次回老家,有时遇到长辈们认为是“坏心眼”的人来家里做客,我和弟弟都客客气气端茶递烟,事后长辈们又唠叨我不懂事,对此,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意间,我的良知告诉我,无论他们曾经是好人还是坏人,宽容应该是人世间最大的恩德,也是对“坏心眼”人最大的惩罚。

在老家,我最厌恶的话题是人与人攀高比低。尤其不愿与不知天高地厚,人前人后善变脸的人同桌吃饭,我对这类人从骨子里有种与生俱来反感。这类人擅长拿人作对比,评判谁家钱多钱少、谁又当什么官或老板,哪个家族人丁兴旺,甚至拐弯抹角挑唆邻里和亲人之间的矛盾。这类人擅长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别人,如果让他们当法庭的审判官,不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当然,寨子里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本分的农夫,守着一亩三分田地,讲出话来直截了当,敢爱敢恨也敢说。老家因这群耿直的亲人而可爱,因这群纯朴的人而充满人情味,也因这群憨厚的人而让我不迷失做人的底线。

我的儿子生在蒙自,也是蒙自户口。但由于我和妻子长期两地分居,未能给他一个完美的童年,成了父亲对儿子最大的愧疚。儿子上学前,我的妻子还在乡镇工作,我在蒙自上班,一家子人经常奔波在路途中。我经常开玩笑地逗儿子,爸爸的老家在元阳,妈妈的老家在弥勒,你的老家在哪里?儿子总是左右望望我和妻子的表情,很为难地说:“我是蒙自人。爸爸你不要总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好不好。”

人到中年,每次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写关于老家的往事,有时会迷失在自己文字的胡同里。那些年形影不离的伙伴,各自拖家带口为柴米油盐奔命;前些年推杯换盏的朋友,渐渐淡忘于人间烟火中,一点点被时间的漏网过滤,有时想打个电话联系都觉得多此一举。想起空荡荡的寨子,想到母亲百年后的老家,时常让人不禁感叹,人生何求?故乡何处?

每缝节假日,我尽量哄儿子跟我一起回老家,但经常事与愿违。偶尔去一次,临行前我要求他向老家的神龛磕头,儿子心里总是犯嘀咕,严肃的表情比我还显得虔诚。总要问:“爸爸,这世上真的有老祖宗吗?!我怎么感觉不到?是不是在神龛上?”。我说:“是的,老祖宗在神龛上,等你长大后,老祖宗就会住进你的心里,就像你奶奶来到城里住。”

儿子“哦伙!”地惊呼着,奔向妻子怀抱,回头告诉我:“我们老师说世上没有鬼神,爸爸你骗人。”

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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