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朱将源的头像

朱将源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8/10
分享

吃新米饭

在我老家,除了哈尼族十月年、祭寨神和矻扎扎节比较热闹,其余节日都是不太隆重的小节;但只要是节日都能让孩子们兴高采烈,过节不仅父母不会轻易打骂,而且伙食比平常明显改善。比如吃新米饭和祭谷神是根据自家的良辰吉日,在秋收前举行的一场开镰收割仪式,宗旨就是祈求丰收和年年有余。

那时,村里能吃上纯米饭的家庭屈指可数,想到吃新米饭节,孩子们脑海里就会蹦出热气腾腾甑子里新鲜出炉的白生生香糯米饭,怎能不让人垂涎三尺。

快到吃新米饭节前,是村里青黄不接的艰难度日时期。在那个一元钱就能买十个鸭蛋的年代,村里所谓的富裕人家无非就是粮仓里有余粮,厩里有牛马。十元人民币已经是很大很大的钱了,找开的零钱都能把胸前的口袋撑鼓起来。许多家庭,粮仓里的粮食很难撑到吃新米饭节,每年到稻穗灌浆时,家里就只能靠包谷拌饭、木薯、苦荞和山茅野菜等等填饱肚子;尤其是高山上的瑶族寨子,他们的田地不仅粮食产量低而且成熟的晚,真可谓食不果腹。

这时,皮包骨头的瑶族大叔大婶就会用篾背篓装着李子、桃子和野生杨梅等水果来我们村换粮食。他们并不像换针头线脑的人那样到处叫喊,而是像街子上摆摊卖山茅野菜的纯朴农夫,把装着水果的背篓摆在寨子中心的坑坑洼洼场子上,用叮哩嘟噜变了调的哈尼话,向咽着口水围观的孩子们,叫卖色泽红黄艳丽的水果多美味可口,并用手指比划多少包谷或稻谷能换多少水果。

被馋虫迷住了心窍的孩子们,只能跑回家里望着粮仓贼眉鼠眼地绞尽脑汁。由于生怕被父母发现,只敢用帽子兜一小撮稻谷,或者夹几把包谷在胳肢窝里,然后慌慌忙忙跑到换水果的地方,来不及讨价还价,就把稻谷和包谷像定时炸弹一样塞给瑶族大叔大婶,胡乱接几个水果后就撒腿躲一边解馋......

村里水井边杀猪换粮食的场面比过年还热闹。村里有点生意头脑或者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为了换取救命的粮食,就把家里辛辛苦苦养大的肥猪宰杀,让村里有余粮的富裕人用粮食换猪肉,没有余粮的人家只能赊账,待收割新米后用稻谷抵还。

村里闲着没事干的人,扎堆坐在水井边杨柳树下的石头上,有的边看杀猪的人忙头忙尾,边在旁边充当解说员。从烧水、宰杀、刮毛、解剖、清理内脏和肠胃,再到大卸八块后如何弄成舌尖上的美味,说得头头是道,让很多站在一旁干望的老老小小,饿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有的还添油加醋地附和,曾在陈年旧月饱食猪肉时的情景;村里个别出了名的馋嘴老懒,撸起袖子在一旁干转着,巴之不得能插把手,想借帮忙的名义混口酒肉下肚。

整头猪料理下来,除了屎尿不能食用,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边角废料;就连坚硬的骨头也要剁碎后腌制成骨头糁。那个年代,人们对肉的渴求就像毒瘾发作一样,兽医每次入户劁猪,从猪肚子里阉割下来的肉疙瘩都要归还主人家,劁上两三头猪就可以让骨瘦如柴的孩子们美美地喝饱一顿肉汤。

由于各家吃新米饭的时间不统一,所以亲戚朋友之间就会相互请吃。接到谁家要吃新米饭的口头通知后,都会提前到家里相互帮忙。每个孩子轮到自己家吃新米饭时,不亚于城里的孩子们过生日那样激动;其余的伙伴也跟着莫名的高兴,也会像大人们一样相互邀约。

吃新米饭前祭谷神的早晨,看着大人们用篾兜背着镰刀和祭祀物品,到稻田里请谷神的背影;我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惊跑掌控丰收的谷神,只能抑制住满心欢喜,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门前,像期待高举奥运火种的运动员揭开开幕式歌舞盛宴,盼望大人们背着稻穗的身影早早出现在村巷里。

最令孩子们开心的是吹鸣稻笛。稻笛的制作方法特别简单,只需用一截有稻结的稻杆,掐断两头后,将靠近稻结的部位用手指轻轻捻碎,确保能让嘴里吹出的气穿过稻杆,然后用更细小的稻杆清理出稻管内的白色渣屑即可。我们手里捧着细细的稻笛,模仿鼓囊着腮帮子吹唢呐的大人,没完没了地吹鸣祈求稻穗快快成熟的旋律。在屋里屋外弥漫着稻穗芳香的一派欢声笑语中,秋收的序幕就这样在稻笛声声里揭开了。

吃新米饭节,除了白生生香糯的米饭十分诱人,还有形形色色山茅野菜拼凑的美味佳肴;其中,最具特色的莫过于混合十几种佐料的鸡肉蘸水。因祭献而宰杀的鸡,几十号人不可能一人分一块,只能切成近乎肉沫的碎块,象征性地摆到餐桌上,鸡头和鸡脚奖赏给家里最小的孩子。内脏全部剁碎后制作成一大盆蘸水,不仅充当所有素菜的调味剂,还可以当菜吃。为了避免孩多肉少而引发的争吃打闹,大人们将嫩悠悠的竹笋头放到鸡肉汤里煮熟后,分给众多没有资格啃鸡头鸡脚的孩子们。经过鸡肉蘸水浸泡后的竹笋头比鸡肉还鲜嫩,我们知足地端着饭碗,像啃鸡腿一样大摇大摆的满村巷转悠着吃,比赛谁吃得更津津有味。

吃新米饭节前,沉甸甸的稻田在阳光下显得金光灿灿。这样的季节,也是不劳而获飞禽走兽们吹着口哨胡吃海喝的日子。粮仓见底的家庭,大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往稻田里跑。不是除草撵害虫和扎假稻草人,就是疏通田水预防田埂倒塌;有时为了预防稻穗被风吹倒,还得将田里的水稻捆成一把把。有的老人干脆牵着牛马到田棚里住,朝朝暮暮守在稻田边,似乎只有闻着稻香和牛马的气息才能让他们安心入睡。

秋收前,为了搬运粮食顺畅,修复平整生产路是事关全村人的大事,每家每户都必须派劳动力积极参与。在村干部的号召下,大人们包着晌午饭浩浩荡荡走出寨门,从寨门一直到山脚田间地头的山路上,都是扛着锄头修路的人。年轻人一路打情骂俏,中老年人一路侃段子,所有人一路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在村里闲得手脚发痒的孩子们,抵挡不住去乌拉河边的国防公路上看班车的诱惑,三五成群,一场跟着一场,推着自制的独轮小推车和三轮滑板车往寨门外赶。我们在大人们修复平整好的山路上,像专职负责压实路面的小分队,乐此不疲地来来回回你追我赶。时光荏苒,随着村里通公路和地里通生产路后,老家山梁上许多去田间地头的山路已经慢慢在荒草中消失。

时代在发展进步,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在与时俱进和创新。过去只会在老家干憨力气活的乡亲们,早已学会算“在家苦死累活一整年,不如在外务工一个月”的经济账。不知从哪年开始,我们村懒得去种水稻的人家,对吃新米饭和祭谷神仪式进行了改革。他们将谷种撒在花盆里,像养花一样伺候花盆里的稻谷,到吃新米饭的时候,就用花盆里的稻穗祭献先人。后来,有人说传统习俗是封建迷信活动;有人担心信仰了几千年的习俗突然舍弃,会不会殃及子孙;也有人说唯心的东西,信则灵不信则无等等,众说纷纭。

如今,村里许多围绕农耕活动而开展的一系列传统习俗,渐渐被人们简化,缺少虔诚和敬畏之心的节日,已经没有童年时的神圣感。但我伯父他们那辈人,一辈子信仰与大自然和谐共生,尽管儿女们不在身边,但从来不敢亵渎和敷衍祖宗留下的传统习俗,直到现在也割舍不了对田地和庄稼的依恋。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