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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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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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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树林

小时候,去树林里摘野果、拾锥栗、找菌子、挖苦笋、掏鸟巢、捉知了、跟大人去挖竹鼠等等与树林有关的活动,是我们快乐的源泉。为此,我曾钻过很多树林子,迷过路、害怕过、哭过、笑过、还经常摔得伤痕累累;但所有钻过的树林子中,上中学时学校附近的那片树林印象最深刻。

每年清明前后,回老家祭祖或踏青,看见路边少有人挖采的苦笋时,总会让我想起在那片树林里挖苦笋和粘知了的往事,自然又联想到那段懵懂青涩和手闲骨头痒的中学时光。

多阔是人多地少的山梁,除了零星两三片做药似的树林和村寨周边的竹林,其余地方都被盘成庄稼地。黄草岭中学位于多阔山梁的最东头,东面坡和北面坡上各有一片面积约千亩左右的树林子,一条横穿山腰的水沟,自西向东绕过山梁北面坡,将两片树林串联在一起。其中北面坡地势陡峭,树林里主要生长着灌木丛和种类繁多的竹子;东面坡地势相对平缓些,树林里以乔木为主,树林周边是农场的瓜果地和橡胶林。巴掌大的两片林子里没啥珍稀的飞禽走兽,唯独北面坡树林里生机勃勃的竹笋,像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遇到春风春雨就争先恐后的往地面上挤;但奈何人多笋少,挖笋成了大家为改善伙食而争抢的生活趣事。

去北面坡树林的路,是从当时的学校篮球场边,有条顺着冲沟下坡的山路。整片林子下层是灌木丛和各类竹子,地上布满蜘蛛网一样,被牛马、放牧人和挖笋人走出的小路;上层是百鸟欢歌、蝉鸣喧嚷、枝繁叶茂的乔木树冠。冲沟与山腰上的水沟交汇的地方,地势稍显陡峭,峭壁上的灌木丛石缝间有好几处大大小小的泉眼,常年冒着潺潺的山泉水;周边的树林像刚被细雨淋湿过的雨林,常年都是阴暗潮湿。从学校到水沟旁的山泉边,来回也不过二三十分钟的路程;每逢闷热的夏天,下午放学后,老师和学生都会来到泉眼旁冲澡或取山泉水。

每年清明前后,是树林里苦笋生长十分旺盛的时节。遍地枯枝腐叶的草丛间,头天下午还空无一物;但到了次日早晨,就会看到三三两两脆生生冒尖的笋头,鲜嫩得像新生牛犊的牛角,十分惹人欣喜,轻轻用手指甲掐一下都会留下划痕,有时还真不忍心下锄挖走。如果夜间下过淅淅沥沥春雨,那疯狂的长势就像视频里的快镜头回放,似乎用肉眼也能看到分秒生长的春笋,让人怀疑时光已过三秋。有的笋头直接长在结实的山路上,像钢钉一样从裂痕中破土而出,稍不留神就会把脚底板戳破。

每逢周末,林子里就像赶集一样人来人往;寨子里的农夫、暂时偷闲的学生娃娃、学校老师、乡政府干部职工和子女,大家有事无事都跑树林里消遣。有谈情说爱的、有背山泉水的、有冲澡的、有看书的......总之,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把挖苦笋当作顺路捡到的意外惊喜,收获的苦笋不够下一顿饭,就当人情送给专程来挖苦笋的人。

想好好吃上一顿美味的苦笋大餐,还是得花点功夫,备好挖苦笋的小尖锄和背篓等工具,趁早抢先赶去树林里。如果日上三竿后才出发,挖苦笋就成了经验和运气成分各站一半的体力劳动。有的人凭经验能判断什么地方长嫩笋,但从早到晚来来回回穿行在竹林里的人不计其数,经验再丰富也抵不过成百双眼睛的搜寻;整片林子每天都被挖得像老母猪拱过一样,到处坑坑洼洼。凭经验挖不到时,就只能靠运气和耐心了,碰运气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将唾液吐在左手掌上,用右手食指击打唾液后,往唾液溅飞的方向找寻;另一种是从发现第一株苦笋起,接二连三,以笋头上最长叶片的指向为导航去找寻。相比漫无目的瞎转悠,“科学”地碰运气其实也是好办法。

那些年,父母勒紧裤带供小孩到学校上学,让小孩在食堂顿顿吃白米饭,家里却过着白米饭拌包谷和木薯的生活,好像山林里闹不死人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填肚子。所有山茅野菜中,我认为竹子是对人类最有用处的植物,不仅可以用来制造生产工具,也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苦笋的吃法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吃法是带皮烘烤后打蘸水吃、用哈尼豆豉炒吃、跟臭菜和鳝鱼炖吃等等;但在当下把山茅野菜当养生药吃的时代背景下,苦笋的吃法已经花样百出。

挖苦笋的季节过后,就进入酷热的炎炎夏日;葳蕤的山林青翠欲滴,形形色色瓜果相继挂满枝头,去树林里捉知了或冲澡成了大家最佳的避暑方式。视读书如坐牢的学生,对读书能改变命运,有机会吃上国家铁饭碗的教导,感觉比中彩票还遥不可及。有的父母送小孩进学校也未必就是奔着铁饭碗,只是纯朴地希望自家小孩,不要再像自己一样受算不清工分的苦,一个班几十个学生,用心读书的不到一半。坐在教室里听着树林里聒噪的蝉声,有的一门心想着放学后去哪片树林里干馊事;有的勾头滴水地冲瞌睡,被老师拎着耳朵从美梦中纠醒;有的心不在焉地呆若木鸡,被老师突如其来的教鞭吓得魂飞魄散。

捕捉知了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常见的一种是摇知了,黄昏时分,一群人到树林边拿着树枝和发光体,边叫喊边摇晃装满石子的铁皮盒吸引知了;另一种是趁夜色,打着电筒去树林里或草丛间捡刚刚破壳出土的蝉蛹,或白天用锄头挖开草丛里的泥土洞穴找蝉蛹。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白天去树林里粘知了(将煤油浸泡后的橡胶,糊在细细长长的竹竿或棍子上,然后举着竹竿或棍子去粘树上的知了)。

粘知了特别考验一个人的身体综合素质。不仅要有耐心、视力好、会爬树,而且还要胆子大。树林里经常会遇到龇牙咧嘴的小蜥蜴和蛇,你越怕,好像它们就越会欺负胆小鬼。有一次,由于粘知了的竹竿太短,我就爬到树枝上去粘,当我准备往地面下滑时与一只肉麻麻的蜥蜴狭路相逢,搞得我进退两难。一般情况,小动物遇到人都会主动避让,或只需用树枝驱赶就会一阵风逃之夭夭;但那天遇到的那只小蜥蜴好像跟我是前世冤家。我用粘知了的竹竿击打,它就摆动着灵巧的身体,围着树干跟我玩起捉迷藏游戏,不时又探出眼珠滴溜溜翻转的尖脑袋,直勾勾盯着我不放。看着蜥蜴向我步步紧逼,我只能顺手撇一截树枝挥舞驱赶,倒反把它给惹毛了,像敢死队一样向我飞奔而来。情急之下,我从树干上一纵而下,脚踝伴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老半天过后,我才从眼冒金星的黑屏中缓过神来;欲哭无泪的我恨不能把小蜥蜴活活撕吃。

去东面坡树林的路相对要平缓些,也是从那时的球场边,顺着村民下地干活的生产路往东走一公里左右,沿途需经过农场的甘蔗地、咖啡地、橡胶地、鱼塘和农科指导站的水果基地。阴森森树林常年凉飕飕的,地上落满厚厚的枯枝腐叶,好多人刚去树林时都会迷路。树林周边的台地和草坪上稀稀疏疏长满橡胶树;那片橡胶林,无论是枝繁叶茂的春夏,还是草木萧疏的秋冬,都是一道靓丽风景,无形中成了大家玩耍的乐园。

我的同学,按照国家标准学龄正常入学的很少,年纪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有的因年龄太大而“跳级”升学;有的因学习成绩差而连年留级,一本书翻来覆去读了若干年。我属于班里正常入学且年龄最小的同学,每次翻看旧照片,鼻涕邋遢的我,总是夹在胳肢窝和嘴唇上长毛、懂得谈情说爱的“成年人”中间。上几年学后,有的同学初中才毕业就回家生儿育女,现在都已经升级成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了。

当时的中学课程,劳技和生物两枚课属于副科(不计入升学成绩),每个星期各有一节课。天气晴朗时,这两枚课偶尔会在室外教学,每次听到老师宣布去树林里上实践活动课的消息,大家就像听到村干部通知放露天电影的消息那样激动得手舞足蹈。除了上课外活动,树林边也是课余时间散步看风景的好去处,有的同学以看书的名义,或约会或玩耍或偷水果吃。在那段不懂爱情的青涩时光里,受遭殃的是树林里容易刻字的“单思树”,树干上密密麻麻用牛角刀刻满“xxx一辈子爱xxx”的誓言。仿佛睡梦中的人,总有一天会机缘巧合地路过树旁,并意外发现一颗傻不拉几暗恋已久的心,然后......

那时,大部分同学口袋里除了饭票和生活费外,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学校食堂每顿都供应一份免费的水煮素菜,如:土豆、丰收瓜和卷心菜,起锅时象征性地撒点油辣子在汤面上),大家看见瓜果地里挂满枝头的香甜水果,就像色狼遇到丰腴美女时那样口水哩啦。整天打着如何摘吃水果的鬼主意,想着趁佯装去树林里玩耍路过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吃。年纪稍大的男同学,有的去木薯地偷木薯,有的自制鱼钩,躲在鱼塘边的草丛里偷偷摸摸钓鱼,然后拿到树林里美滋滋地烤吃。但总有人难免被逮住,被守园子的人送交学校批评教育。

现在回想起那些因饥饿难耐而偷东西吃的同学,想起向守园人苦苦哀求的场景;总让我有种莫名的恻隐之心,打心眼里鄙视个别满口义正词严的守园人,把学生送交学校惩罚的“正义”行为。那个嘴馋的年纪,谁家的孩子不调皮捣蛋,都瘦筋干巴的,正处在长身子骨的年纪呀!有几家的乖宝宝能抵住近在咫尺的诱惑?

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树林了。好想再去看看,那些年刻在树林里的永恒誓言,是否依然还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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