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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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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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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草坪

黄草岭中学早些年叫元阳二中,距教学楼不远的地方,隔着一片小树林,有一块比足球场稍大的草坪,上面长满齐膝高的野草和野花,树林旁有一洼直径约三十余米的水塘。那片区域叫二中草坪,尽管只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小土堆,但那时却是我年少时追风的乐园。

那时,校园是敞开的,农场和村里的农夫赶着牛马下地干活也要横穿校园。只有草坪周边的农场和农科指导站果园,为了阻挡牛马冲进果园撒野,才用铁丝网将园地圈了起来,并沿着地界种满生命力异常旺盛的肿柄菊。暂且不说草坪周边的果园,那挂满枝头的形形色色水果有多诱人,以及孩子们为了解馋而偷水果的种种往事。就从镶嵌在果园与草坪间的肿柄菊说起吧。

肿柄菊,用我老家的土语叫烂疙花(烂疙是一种起水痘的皮肤病),也有人叫假葵花,味苦,枝干干枯后可以当柴火烧;因皮肤接触后会瘙痒,所以肿柄菊花是只适合远观,少有人采摘的野花。每年入秋后,山岭渐渐萧瑟,果园外的橡胶林在秋风中慢慢落尽黄叶,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和裸露的鸟巢。唯独金灿灿的肿柄菊似乎才从凉飕飕的秋风中醒来,像绣在草坪上的花环,特别显眼,引来无数小鸟和蜜蜂在花丛中欢歌。

每天放学后,一伙伙小孩会手里拿着纸风车,不约而同跑到草坪上玩耍。或欢快地追逐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蜻蜓,或在草丛里蹑手蹑脚地捉蚂蚱,拿回家喂食圈养在笼子里的小鸟,或在草坪外围的土路上满头大汗地滚铁环比赛。累了就躺在草坪上猜蓝天下的朵朵白云像什么动物;或者原地转圈圈,晕倒后在蓬松的野草上打滚。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草坪上,年少的欢喜恰似这清新透亮天地,心灵清纯得一尘不染。

扒开草坪上的牛屎马粪,就会看到堆满细碎土粒的洞穴口。有的小孩,用酒瓶或破罐烂桶取水来,灌进蟋蟀和屎壳郎洞穴,等到小虫虫们从漆黑洞穴里仓皇逃窜出来,就活捉到瓶罐里玩耍。屎壳郎不仅是滚粪球的高手,还是昆虫界挖洞穴的机械狂魔;一身乌黑发亮的盔甲,脑袋上掘土机铲斗似的扁平触角,只要将其摁进泥土里就会本能地拱土。每次看到屎壳郎头拱腿刨的场景,仿佛都能听到机械齿轮旋转的声音。大人看见自家小孩玩弄脏兮兮的屎壳郎,见一次打骂一次,有时被大人们拿着棍棒追着骂。

草坪旁清澈碧绿的水塘是牛群和孩子们戏水的乐园。水塘边的石缝间长满密密麻麻杂草,只有一处豁口是浅水石滩,是孩子们经常戏水的区域。传说水塘里有一口住着妖魔鬼怪的无底深渊洞穴,一旦陷进去就难于逃脱,曾有许多人的魂丢失在水塘里,差点丧命,高能的巫师和哈尼摩批,也不敢保准每次都能把失魂从水塘里招回来。怕归怕,但每次一大群小孩在水塘边玩耍时,妖魔鬼怪似乎被烈日和孩子们的叫喊声吓跑了;望着清澈的水塘,浑身肌肤按捺不住想要戏水的冲动。更何况,可以在水塘边的石缝间打捞许多小鱼,心里早已把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瞒着父亲到水塘里游过几次泳,由于胆小,只敢摸着石头在浅滩边徘徊,看着鸭子一样灵巧的伙伴们光溜着屁股,时而埋头沉入水里,时而跃出水面,扑腾着飞轮似的小腿和双臂,而我却只能干巴巴的在水塘边望水兴叹。好几次在伙伴们的怂恿下,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往前挪动脚丫,结果被水底魔爪似的水草吓得尖声怪叫。后来,水塘里淹死了几个小孩,从此,我再也不敢去那里玩耍了。再后来,水塘被人圈起来搞养殖。起初,大伙都说里面养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大青蛙。我从未见过牛蛙,一直以为水塘里的牛蛙吃了饲料,才长那么大;更不知晓牛蛙会发出牛一样的叫声。在夜间听到水塘里牛蛙的怪叫声时,总让我胆颤心惊,还以为是被淹死的冤魂在吼叫。

晚饭后,山梁上的人,除了村里的农夫对散步不感兴趣;机关单位里上班的男女老少,都会鱼贯似的来到草坪上散步,或躺在草坪上观赏悠悠白云。最快乐的是匍匐在草丛里玩枪战游戏的孩子们,各自带上用木头和芭蕉心简易制作的枪支弹药,头上戴着野草编织的花环草帽;组好队后,领头的大哥哥小手一挥、一声令下,其余小孩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喊“冲啊!”。双方各占领一片草地后,像躲猫猫一样匍匐在草丛里,游戏规则是被对方发现并喊出名字就算被打死,一晚上不知要壮烈地装死多少次,然后又活过来。衣服上粘满苍耳和泥土,有时还被草枝戳出许多破洞;直到皎洁的月亮升起,孩子们的吆喝声才渐渐收场。留下背靠背或手挽手赏月的恋人,在蟋蟀乐队的伴奏声中遥想海枯石烂的甜蜜。

九十年代初,在这偏远山梁上,自行车还是挺稀奇的玩物,一般只有双职工家庭和做生意的人买得起。我们家不算富裕,但父亲持家有道,无论吃穿还是家用电器,父亲不允许我和弟弟厚着脸皮去别人家眼馋,别人家有的,父亲都会想办法给我和弟弟添置上。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家也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车身高度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上街时,父亲会让我骑在后坐上,那一路嘀哩当啷的声响,每次想起都让我感到幸福满满。

每缝周末,不顾烈日当空的暴晒,我经常趁父亲不注意,把自行车推到草坪外围的土路上自学,后面总会跟着一串,哦豁......哦豁!地叫喊着,想蹭车骑的小伙伴。他们轮番扶住车架跟着小跑,我把小身板跨进自行车三角架,一歪一扭地登着踏板,经受几天皮肉之苦后,终于学会了独立骑行。帮助我学车的小伙伴们也在不经意间,摸着扶着就自然而然学会了骑行。后来,许多人家都陆陆续续买了自行车。放学后,大家就相互邀约,骑自行车到草坪上,比赛谁骑的快,谁的车技更惊险刺激更吸引眼球。有时成群结队顺着公路骑到乌拉河边泡温泉,大人们为我们的安全操碎了心。父亲为了预防我偷偷模模骑行,给自行车上了锁,但奈何翻箱倒柜是我最擅长的本领,每次藏钥匙的地方都被我发现,气得父亲咬牙切齿。

那些年,大家像着了魔似的,一股脑崇拜港奥台影视歌星,书本、墙壁和蚊帐上到处贴满歌星们的大头像,从头到脚的穿着和打扮,跟心中的偶像学得有模有样;往日像鸡窝一样随意耷拉的发型,也开始梳理得油光水滑、随风飘扬。幸亏那几年的弄潮歌星们没有自虐狂,要不然,我们这群懵懂无知的小歌迷们将跟着倒霉。有的同学用墨汁和针尖,在手背或手臂上纹上“忍”“仇”“爱”等字,也有少数人纹上名字和“情人泪”等等奇葩字,好像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晓,那颗青春萌动的小心脏里也装着爱恨情仇。

伴随着追星潮流,彩色照片也开始在集市上流行起来,拍彩色照片成了学校里非常时髦的新鲜事(之前的彩色照片,都是靠照相馆师傅在黑白相片上涂颜色),照相馆老板在短短几年间赚得盆满钵满。大家省吃俭用攒钱,就是为了拍几张模仿歌星造型的相片。每天晚饭后,勃子上挂着胶片相机的拍照师傅,都会准时来到草坪上四处溜达,他无需刻意招览生意,总有学生娃会排着队跑来照相。

大家纷纷效仿影视歌星,歪歪偏偏摆各种造型,有的戴着墨镜装酷,有的戴着近视眼镜、手捧书本装知识分子,有的若有所思地凝望远山装深情......相比男同学们的严肃表情,女同学的造型相对活泼些,她们或嘴里含着草,或头上插着花,或三三两两手挽着手,或倚靠或搂抱着树......现在偶尔翻出那些泛黄的旧照片,看着一张张被定格在青春期的纯真笑脸,恍若又回到追风的年少。

后来, 学校为了建足球场,准备将草坪上的土堆铲平。于是,每个星期会抽一个下午的时间,全校师生都要去挖运动场;学校还规定了违返校规的学生,将被处罚挖运动场土方。据说有一次,几个学习态度吊儿郎当的调皮鬼,被抓去挖运动场,却意外挖出一块乾隆年间的石碑——二中草坪曾是土司衙门旧址。

到我们初中毕业时,运动场已经基本成型,场地两头立着木头简易搭起的球门,四周被晨跑和上体育课的学生,踩出了瓷实的土跑道。虽然运动场上又生长出许多野草和野花;但被铲平后的草坪,显得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了往日的趣味。除了上体育课时,很少有人会到草坪上兜风了。

相比读书识字,上体育课对不爱读书的学生来说,比儿戏还有趣。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报考体师,其次就是可以为初中毕业后去参军打下基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一上体育课,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草坪成了他们为理想而挥洒汗水、厉兵秣马的最佳场所,仿佛装着香喷喷皇粮的铁饭碗,即将唾手可得似的,整天在尘土飞扬的草坪上,背着沙袋跑的跑、跳的跳。遗憾的是,多数报考体师的同学,尽管专业分考得很优秀;但奈何文化分太低,无缘跨进更高等级的学校继续深造。

初中毕业后,继续上学的同学很少,除了少数几个参军、上高中和中专的,其余百分之八九十都只能回老家,继承祖祖辈辈挖梯田的老本行;再后来,他们又加入了扛着大包小包编织袋,闯荡在建筑工地和矿山上的农民工队伍。

时光荏苒,二中草坪消失在世人眼中已有二十多年,现在早已被改造成绿草如茵的运动场了。快毕业时,校园笼罩在别离的愁绪中,草坪上夜夜吟唱感伤歌谣的一幕幕场景,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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