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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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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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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气向左 大棚向右

                         □ 朱建勋

 一池水叙述着点点滴滴的日子

坷垃被拍成齑粉,硌人的拳头伸直了巴掌,没了棱角,变得平坦,铺上崭新的塑料布,四周竖起来高隆的土埂,一个水池就成型了。水泵一暗一明地吞吐,水被一节一节抽出来,哗哗冲进水池,欢呼雀跃,之后沉寂,一池水浅漾在平整的畦间。

一切有条不紊地展开。营养土是预先处理好的,收集陈旧腐朽的棉花柴,暗红色的,浅黑色的,失却了所有的水份,节节寸断,倒在水泥地面上,被过往的车轮辗碎,用平面的筛子过出细小的粉沫,掺拌一定比例的杀菌剂,装进苗盘,给种子筑出一穴一穴巢窠。

一盘盘育苗盘摞叠起来,像竖起来的高楼,种子的巢窠被压制出一个凹坑,刚好盛放三到四粒种子。白芸豆喜稀,三粒即可,若出芽率不好,有两粒出芽也没关系,白芸豆发杈,稍微控制,它的腋下就生出枝杈,乱蓬蓬一簇,像个羽翼丰满的落窝鸡(孵卵的母鸡)。落窝鸡这个比喻是父亲说过的,前些年他种大棚的时候,喜欢稀庄稼,芸豆管理的好,一串一串的芸豆角像一群小鸡仔躲在芸豆棵下,我觉得父亲的这个比喻贴切接地气,就记住了。

白不老一点也不像是芸豆的名子,它小时候和白芸豆一样是青绿色,越长越白,白了却不老气,一掐一股水。白不老的种子粒大皮薄,几种芸豆里面数它出芽快,它和红芸豆一样不发杈,独来独往一根筋,结荚早,但产量较低,只有适当密植,才能补充它产量低的缺点,又兼顾发挥它结荚早的优势,不过,它的粒大,苗盘每穴盛不下四粒,若挤挤巴巴像塞进绿皮火车厢一样硬塞进去,这一路的生长也拥堵不堪,造成翻根倒长,再者穴里营养土不足,也容易生长不良,于是就三粒一穴,定植时适当密植,问题就迎刃而解。

红芸豆粒儿大小和白芸豆不相上下,四粒一穴抱团取暖。红芸豆粒皮厚,但出芽时间居中,较白不老慢一些,又比白芸豆出芽快。

把白芸豆、白不老、红芸豆各自安排在预设的巢窠里,覆盖营养土,洒水,弯上小拱棚,罩上二膜。阳光高照,水份蒸腾,水珠儿密密麻麻附着在二膜上,像拉上一层水珠的窗帘。

余下来的时间,水池里的水无事可做,但它不肯闲下来。无事可做的水,跟随着阳光的大手,变轻,变轻,轻得飘浮起来,像长出透明翅膀的水精灵,在光线充沛的大棚里飞舞,在水池的上方旋转,越飞越高,像一个个热恋中的人,为了爱奋不顾身,丝亳不怕太阳炙烤而香消玉殒。水汽依附到密不透风的大膜内侧,眼巴巴看着外面的世界,所有的幻想都一一破灭,凝成一滴泪,滑落下来,钻进泥土里,也许是心恢意冷,回去了它原来的地方吧?没人知道。

那些去路不明的水珠儿很快被遗忘了,但滴回水池的水,梦幻依旧没有破灭,夜晚它披上盔甲,与水池里的其它的水同仇敌忾,与寒冷行了一场厮杀。寒冷冻住了水,水锁住了寒冷,呈胶着状态。暗涌的水兵们箭上弦,刀出鞘,寒冷集结,一涌而来,鱼死还是网破?黎明时分是最激烈的一战,胶着,胶着,太阳做了和事佬,它三言两语,像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一把扯开寒冷,用另一只手拍拍冰这个小年青的肩头,一切冰释前嫌。寒冷走了,冰脱掉掉盔甲,水又成了活泼灵动的水。

太阳永远都是水的崇拜者,水永远做着亲近太阳的梦。太阳对水释放万丈热情,撒下千缕情丝,透过大膜和水相拥,但它带不走大棚里的水。阳光很快又走了,远隔千山万水。水珠儿被阻挡在大膜上,它无力地任由夜晚里寒冷摆布。阳光留在它身上的温暖被洗劫一空,欲哭无泪的水,最后的生命绽放出美丽的霜花,像怒放的牡丹,像蓬松的鸟羽,像一尾静止呼吸的鱼。

阳光再次赶来的时候,一切已物是人非,被解救的水滴儿,像开败的花朵,零落的羽毛,最终像一尾鱼游进土地深处的暗河里。

躲在二膜里的芸豆种儿还在酣睡,掀开覆盖在二膜身上的草苫,阳光去敲它们的窗,往往是白不老先翻一下身,营养土裂开一道缝隙,破了皮的白不老,露出针一样的脚尖,像一个破壳的鸟蛋啄裂自己的壳。它们不知道阳光与水发生的恋情,也不知道水和寒冷发生的战争。

一池水默默记述着大棚里点点滴滴的日子。

坷拉地随想

种子还在沉睡,偶尔翻一下身。

天晴要掀开草苫,像掀扯睡懒觉的儿子的被子一样,媳妇儿召唤芸豆起床,太阳晒糊屁股喽,她看见芸豆仿佛跟儿子一样,揉揉惺忪的小眼坐起来,哼哼唧唧的,她甚至想扒开营养土看一眼,但还是忍住了,再让芸豆睡一会儿,它们不是睡懒觉,它们是在等待适当的温度、水份和时间,它们的萌芽跟婴儿出生一样,需要储蓄力气,做过母亲的人,都懂。

今年天旱,棚地犁起来,坷垃如斗,挠两遍,表面上平整,像一匹铺开的绸缎,底下仍坷垃涌动,等到用搂耙搂平,坷垃像一尾尾圆圆胖胖的河豚,被搂耙拉了上来。

甩上岸的“河豚”,其实是硬邦邦的鱼干,身上的水份早被干旱榨干,浑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软处,成了一个硬头钎,刺头,想用搂耙砸碎它,它不吭声,硬着头皮,把搂耙弹起老高。

手终究是好汉,振臂一呼,坷垃揭杆而起,像一队队喽啰,被搂耙牵引着,轱辘轱辘前行,集结到地头,叠起罗汉,等栽上芸豆,行一场大水,坷垃喽啰们就会你拥我挤,抱成一团,组成了一道壁垒。

一畦搂下来,胳膊酸痛,躺在大棚里干燥点的地方歇息,看见蒸腾雾化的水汽凝成水珠伏在大棚膜上,像一个倒挂金钟的光屁股小孩儿,一不留神,吱溜跌落下来,在黄澄澄的土地上摔了一个嘴啃泥。

伸开手掌,接住从大棚膜上跳下的水珠儿,它们一涌抱在一起。把它们放到地上,它们一扭身,钻进土里溜掉了,也许它们急着去敲草籽的门,让草芽儿早点破土,钻出地面。

暄软的土地,踏上去的脚印,瓷实了土与土之间的孔隙,有了水滴滋润,草芽冒出点点绿意。萌动的草籽,钻出尖尖的角,只消一眼,它就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了,罩上塑料膜的大棚,明晃晃的,阳光被过滤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只有温暖。草一旦立住脚跟,草木皆兵,大棚是谁的天下,还不好说,草民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它们只在脚窝里谋一日生计,低卑却活得争先恐后,草民也许永远也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它只是崇拜生命,随便一杯水土,都能成为它生存的乐土。

坐起来,揉揉酸疼的胳膊,我想起少时读书不努力,父亲气急了说:“现在你不好好学习,到时候给你二亩坷垃地!”多年后,他如愿以偿,分给了我和妻子三亩四分地,儿女相继出世,土地也增加到六亩八分地,眼下,父亲的手,指节变形,时而酸胀痛疼,己不胜劳力,父亲不得不退出了土地,他的一亩七分地,也交到了我的手上,连同他的劳累。

我的手掌渐渐粗砺,茧花盘踞,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五条手指旋转的指纹,像是不可测量的疲惫,一只肩膀的疼痛,右边的似乎比左边的更疼。

二亩坷垃地不是我的最终归宿,我一直想着走出劳累的阴影,后来我安慰自己,也许一切命里自有安排。

2018年,市作协试行签约作家制度,我一介布衣,也报了名,不想,居然通过了。当时我的脑子就懵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在签约大会上,我有幸代表五名签约作家作了发言,上台前,我惶恐不安,平日我面对的大都是庄稼和蔬菜,我们相互并不说话,只用心交流。我觉得写作就如种地,付出劳动,有所收获,没啥可说的,如果还侥幸获过奖,也没什么值得夸耀,无非是这次劳动付出了比平时更多的汗水,恰巧又遇上了一个好年成,这有啥可说的?让我上台发言,有点赶鸭子上架,但我还是写了个简短的发言稿,照读如下: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您们好!

很荣幸作为签约作家代表发言!

我是一个农民,凭着对文学的一腔热爱和敬畏,一直坚持在文学的路上。

我种着六亩蔬菜大棚,起早贪黑地劳作,让我身心疲惫,是文学给了我动力,让我发现了生活里丰盈的诗意,坐在花红叶绿的大棚田埂上奋笔疾书,听雨声如鼓点一样在大棚上行走,一花一世界,感悟从生到死的芸豆就如感悟芸芸众生。

我的生活正如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所说:劬劳功烈/然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劳作之余,写身边念念不忘的人,写发生在身边触动自已心灵的事,胸怀天下,往小处写起,露珠虽小,也能映射整个太阳的光辉。

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您们是我的恩人,在我踽踽独行的文学路上与我结伴,给我温暖和指引。

感谢所有直言批评和打击过我的人,您们是我的贵人,没有您们语言上的打击和淬锻,也许就没有我小小的锋芒。

最后,请允许我代表各位签约作家,郑重表态:牢记签约使命,圆满完成签约任务!以签约为契机,创作出接地气,生命力顽强的作品!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鞠躬)

我怕自已紧张,慌手慌脚鲁莽下台,在发言结尾特意加了个括号,里面填上鞠躬。

同时,我也想明白了,正是这近二十年的大棚劳作,赋予了我生生不息的创作源泉,我一旦脱离了乡土,就会像庄稼被斩断了根部,作品没了地气的衔接,终会枯萎。


           雪夜

对十五年前的那场雪记忆犹新,女儿那年腊月出生,也难怪我把时间记得如此准确,因为女儿已整整十五岁了。

那一年,我种大棚也就两三年的光景,还未学会坦然面对,对风,对雨,对雪都莫名紧张,面对大棚的一个个潜在的敌手,还未交手,我的心往往先败下阵来,觉得雪说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奈它何。大棚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总要摔一些跟头,才能结实起来。每逢刮大风的天气,围着大棚转圈儿,看护着箍棚的铁丝,生怕哪一根被风挣开了,大棚膜就会像脱缰的野马,拉也拉不住,蹶起蹄儿就能飞向天去,若是哪根帮边竹片抵挡不住风的推搡,柔韧的腰肢被齐胸折断,刺破了大棚的肚腹,风就会趁势肆虐,把大棚撕开一道口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小小的孔洞就打败了庞然大物的大棚!到了傍晚,风未消散,仍不放心离开,急匆匆回家,胡乱吃几口饭,扛上被子,在棚头铺垫上草苫守棚,其实这是于事无补的,但与大棚睡在了一起,就有了同舟共济的味道,就能与大棚同仇敌忾,觉得力量就会大些,大棚就不至于孤军奋战。媳妇月子未满,她比我更着急,可又没办法,只能默默祈祷,祈祷风再小些吧。

那时村里也就几十家种棚的,立春前十天育苗,中规中矩,大棚也没人加温,育上苗,靠阳光这个加热器,十天八天种子才拱出土,谁都替种子着急,恨不得自己钻到苗畦里替种子挺起身子。天有阴晴,一天一天过去,苗畦上生出一小片一小片白色的霉点,那是种子坏了。果然,霉点下面的种子软塌塌的,成了一粒稀屎,三三两两站起来的芸豆苗儿,顶着个硬硬的黑皮儿,像个脱不掉的帽壳儿,嫩叶儿还包在黑皮里,只是颤抖着倔强地站起来。

重新育苗,天气仿佛觉得愧疚,第二茬苗儿往往出得齐整,但时间晚了,收成不会景气。第二年开始用煤炉加温,三三两两的蜂窝煤炉,丛丛星星之火,温暖在苗畦二层膜下窜动,六七天光景,芸豆苗儿就出齐了。

蜂窝煤炉,一炉煤烧三四个钟点,半夜起来加一次煤,天亮再起来加一次煤,睡眠严重不足,过后补充睡眠,很快能休整过来,但煤气顺着呼吸钻进血液里,重者煤气中毒,轻者头晕目眩,不舒服的很。每年育苗,都像个泥猴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明知道那是地狱,却还要硬着头皮去走一遭。是的,种大棚是苦,但效益不错,于是东家种一亩,西家种一亩,大棚遍地开花。

有人育苗挖回龙炕,烧劈柴,虽是土办法,费时,但安全,没有煤气中毒的风险,有养过鸡的,借鉴了鸡舍加温的大肚筒炉子,加满煤块,能燃一整夜,天亮再加一次煤,长燃不熄,省时省功。大肚筒炉子一直沿用了七八年,现在地头扯上了高压线,用电方便快捷,一下打开了大棚育苗的新境界。

还说那年的那场雪,那年晴天多,育苗盖两层草苫,三五个蜂窝煤炉左右开弓,芸豆苗儿七八天就绿油油地站起来,一幅看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可它们很快被那场雪吓坏了,也许它们并没怕,但我被吓坏了。签约现场报社的记者小朱参访我时,问我种大棚这些年有没有最难忘的事?我脑子里一下扑上来那场漫天的大雪,那时女儿还未满月,我还沉浸在苗齐苗壮的窃喜中,雪却像个不速之客,呼啸而至,一口气下了一尺厚,仍不解恨,也不知是谁得罪了它?大棚摩拳擦掌,虽然它对风雨的横冲直撞能应付一阵子,时常还能KO对手,但对付雪花软绵绵的太极拳法,却吃了大亏,雪密集而柔软,不像雨水,沾上大棚的身子就被击退,流走了,雪粘在大棚身上,甩也甩不掉,还会越聚越多,越聚越多,每一片雪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先是在大棚外拉偏架,也不是拉偏架,就是用刮雪的刮耙把雪从大棚上拉扯下来,然后狠狠踏在脚下,把雪踩得死死的,嘎吱嘎吱。雪太大了,前面刮下来,后面又布满了,脚下已有半米深,举足为艰,用铁锹挖开一个孔洞,掀起大膜,钻进大棚,里面的光亮被雪遮挡,举手晃动大棚膜,大棚膜疲惫地伸伸肚皮,雪坐在大棚上,大棚像个驯服的白马,任由雪骑在它身上,风扯动辔头,雪更趾高气扬。

大棚膜像怀上了马驹,肚腹越来越大,低垂下来,低垂下来,低垂下来,苗畦上方无法立足,它上方的雪聚得多些。大棚膜成了足月的母马,大竿不堪重负,咔嚓断裂,大棚膜被刺穿,雪团像出生的马驹出溜滑进大棚,压在苗畦的二层膜上,让我一下想起躲在老母鸡翅下的小鸡崽,那群芸豆也惊慌失措了吧,我顾不上安慰一下它们,随手拿来一根备用大竿,用铁丝拧死,替补上断裂的那根,棚膜上的雪都滑落下来,棚膜敞着个松垮垮的大裂口,寒冷夹裹着雪花冲进来,我摸索着找到大棚里的铁针,用钳子夹紧,放在火机上烧红,弄弯,在雪里凉一下,穿针引线,口里衔着手电,站在高脚板凳上缝合大棚膜,雪还在继续,还有大竿劈叭声传来,我的心凉得像冰块一样,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进雪堆里……

跟朱记者说起这段往事,我竟哽咽了,感觉不好意思,背过脸去,停顿了一下,情绪才平复下来。

那个雪夜,我穿梭在大棚里,像一个人走在孤寂无助的暗夜里,有一束灯光来了,那是年迈的父亲,他拖来几根大竿,在黑暗中看见了光明,一股暖流随即遍布了我的全身。父亲帮我挨个换掉断裂的大竿,大棚似乎一下有了底气,挺起了脊梁。

后来,朱记者又发微信,问我如何在大棚里搞创作的?

我在微信里随手写了一段:五月一月,大棚里芸豆陆续上市了。外地客商在村口棚厦设置收购点,收获季节,更忙碌起来。

每天天蒙蒙亮,就得起来。前几年家里雇一个东明来的长工,所谓长工也就是管吃管住,能坚持干十到二十天的打工者。有长工会轻省许多,但每天要“侍候”她们吃住,也挺麻烦的,也就不雇了,幸好村头每天有邻近不种棚出来打工的,真忙不过来,就雇她们。

更多的时候,是再早起一些,三点的时候,戴着头灯,在黑暗的芸豆丛中踽踽而行。头顶繁星,月色朦胧,这时偶尔会构思一篇文章,记起一个优美的句子,或一个画龙点晴的题目,都会停顿一下,在手机的记事本上记下来。

真正能坐在田埂上写点东西是芸豆系好绳坯,长到米把高的时候,我们梳理四下乱窜的芸豆秧,芸豆像个不听话的野孩子,它不愿乖乖地顺着系好的绳坯生长,总时不时把手伸到别人身上去了,或者抱着别人不松手,这时就要拉开它,让它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自由生长。

这时刚有芸豆长出了花蕾,伴着花红叶绿,我坐在土埂上写写一阵,然后站起来干活。瞅见刚开花的芸豆,颠颠地跑过去,伸过去鼻子,看能不能嗅出花香,媳妇看见我跟芸豆亲密无间的样子,调笑我:老不正经,连芸豆也不放过!

我坏坏地笑,芸豆花也咧着嘴笑,我们都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场雪距今十五年了,育苗也由蜂窝煤炉到回龙炕,再到大肚筒炉一步一步走过来,现在有了电,用上地热线,温暖环绕,芸豆翻身打滚,三两天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看着芸豆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拍着嫩绿的小巴掌,那一圈圈环绕的温暖也温暖到了我,我想起那个雪夜的那束灯光,年迈的父亲,雪中送炭,也是这样温暖的我。

绳坯是一条向上的路

绳坯是一条向上的路,一条色彩斑斓的路,红色,黑色,白色,绿色,黄色,每一条道路都向天空铺开。

芸豆先是在营养土里伸出小脚丫,尖细如图钉,钉进泥土里的立锥之地,须根四下延伸,然后像举重运动员一样,举起沉重的头颅,一点,一点,举起来!

一根根绳坯像飘荡的秋千,在高处悬挂着,在风平浪静的大棚里纹丝不动,大棚宛若一顶硕大无朋的热气球,准备着把如芸芸众生的芸豆带到更高的地方去。

苗畦里的芸豆喧闹,像一群张罗着起床的小娃娃们,你伸一下胳膊,我伸一下腿,身下的地热线铺在厚如毡毯的苗盘下,暖洋洋挠着芸豆的小脚丫,芸豆踡踡腿,黎明前再睡一会儿,等到草苫掀开,阳光照进来,透过光洁的二膜,营养土被拱开,芸豆一律弯着脖儿,揉着惺忪的眼睛,阳光很快在它们身上打下烙印,先是嫩绿,然后深绿,然后有暗红色的汁液流经全身,两片肥嘟嘟的小手捧着萌动的新叶,绿绿的叶片跳动着暗红色的脉搏。温度像小猴子一样蹭蹭在温度计上窜动,完全掀开二膜,让芸豆接受阳光的洗礼,芸豆光溜溜的小身子沐浴在炙热的光芒里。

大棚风平浪静,芸豆像婴儿,在苗畦这个摇篮里睡醒后,伸伸懒腰,举起绿绿的小巴掌,有的渴了,有的饿了,低头打蔫,水池里的水热心肠,被泼洒在芸豆苗上,小苗儿咂咂嘴,伸伸腿脚,挺起腰肢,下午二点以后,用助壮素添加磷酸二氢钾喷一遍,第二天,舒展开的嫩叶已经变厚,颜色也变成了墨绿,像一个体弱的孩子,变得粗壮,千丝万缕的阳光伸出纤细的导线,温暖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在黑黢黢的营养土里驻扎下来,芸豆苗儿叶片绿意盎然。

夕阳西斜,温暖收拢了千万缕丝线。芸豆苗儿抖动肩膀,开始向一块儿拥挤,像一群看不见妈妈的小孩儿,有点儿惊慌失措。盖上二膜,盖上草苦,寒冷被阻止,寒冷还会有几轮冲锋,不怕,合上闸刀,潜伏的地热线,温暖瞬间泉涌,一夜安保无虞。芸豆苗儿宛若吃饱贪睡的小娃儿,美美地睡去了。

第二天的阳光如约而至,芸豆苗儿蹭蹭窜动,拉下闸刀,地热线又潜伏下来。附设的铁丝早扯好伏在大竿下,系上一根根绳坯,一条条道路从天而降,芸豆移栽过后,这条条小路慢慢就铺成了芸豆花花绿绿的前程。

  天膜,大棚的幕布或夹袄

拉天膜,张罗大棚的舞台,水珠滴落,似密密的锣鼓点,芸豆即将粉墨登场。

天膜在大棚膜下方,间隔尺余,把侥幸钻进大棚强弩之末的寒冷迎头挡住,再来一番太极般的推搡,既便寒冷的残兵败将能冲破天膜这道防线,也没关系,苗畦上还拱有一层二膜的卫兵。二膜比天膜厚实,更难攻破,与天膜遥向忽应的是地膜这队亲兵,地膜比天膜薄弱,但它护住芸豆的根基,锁住芸豆赖以生存的给养,天地相望,脉脉情深,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膜被稀疏有致的竹竿支撑,东西走向,南北走向,幕布扯开,拉紧,两端弯下来,挖土,展开,埋实,相邻两边卷折,用小书夹三三两两夹好,像给天膜钉上亮闪闪的钮扣,所有的纽扣合拢,搭建一处温暖的小舞台,给芸豆提供一处展示花红叶绿的舞台。

书夹的纽扣钉在顶柱两侧,一高一低像起伏的音符,低处是大膜滴水的排水口,水往底处流,水珠滴落,漏斗状的低处把水兵俘虏,抛扔下去,跌得七零八落,土地优待俘虏,把它们收容。

滴答,滴答,滴滴答,一曲水奏的音乐。

阳光陶醉地眯起眼晴,轻微的风驱赶着大膜柔软雪白的腹部的水珠儿,滴落,聚在二膜翕动的凹部,鼓囊囊的像奶牛圆润的乳房。水滴儿沿着天膜一丝折褶,躲在战壕里,继续朝凹处奔突,阳光远远地看着,懒得插一句嘴,风时有时无,偶尔有水流声,在天膜低处哗哗响起。草籽从潮湿的地方早早冒出来,像个有礼貌的小学生,脆生生地说一声:春天您早!大棚是春天的前站,这年的春天坐在从南方赶来的快车上,到站时间是大年三十,三十那天是立春节气。

深水沉静,浅水喧哗。大膜上的水珠儿叮叮咚咚滴落在绷紧的天膜上,稍微有点儿单调,听厌了么?也许鼓点早敲得水珠儿头发丝发直,它们早想透过天膜的幕布看一眼幕后的人物,像一群听戏的小孩子,看看幕后真实的小旦,找一找在前台哇呀呀暴叫的花脸,结果它们会与小孩子一样大失所望,幕后空空如也,芸豆还没扮装,空荡荡的土地,空荡荡的舞台。芸豆是大棚的主角,大棚是给它们搭建的舞台,人不过是这个舞台的道具师,草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而水珠自己是这幕剧的锣鼓点儿。

也许芸豆早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它只是在等待出场的时间,听着水滴儿急促的鼓点,看见聚成牛乳房状的水包,它掂起脚尖,想吊吊嗓子或高歌一曲,水包越聚越大,它们像一伙失去理智的芸豆的铁杆粉丝。得疏散它们,把它们推到别处,或干脆捅几个小孔洞,让它们与偶像见面或拥抱,与芸豆苗儿拥抱的水珠儿喜极而泣,更多的水珠儿被阻在圈外,什么也看不到,很快失散在广袤的土地里。光秃秃的土地长出了苔藓,土地披上巴掌大小的羽衣。

天膜被水珠儿一遍一遍擦拭,洁净如初。白天阳光普照,阴冷在夜里窥视。碰过几次钉子之后,寒冷还是透过大棚的孔洞钻进来,漫漫长夜,芸豆躲得严严实实,寒冷能耐它何!水珠儿可就惨了,瞬间被按住手脚,被寒冷打得皮开肉绽,凝成白茫茫的,形态各异的霜花,凹处的水汪也被施了定身法,露出锋利的牙齿,土地闭上白天敞开的汗毛孔,湿润的地方像罩上一层冰的枷锁,草叶儿绿色的汁液像停下来的钟摆,时间静止,生命静止。草不会丢了性命吧?

第二天的阳光,把大手一挥,三把两下就把寒冷击溃,退兵棚外,硬梆梆的草叶儿蔫软下来,大棚成了野战医院,温暖的救护,草逐渐恢复了生机,叶片上留下或大或小萎缩的伤疤。

芸豆苗儿欢声笑语,天膜上的战争兵不血刃,化干戈于玉帛,冰收敛了锋芒,依然是温柔之水,媳妇说天膜就是大棚的褂里子,我说天膜更像给芸豆苗儿套上的一层夹袄,二层粗棉布做成的夹袄套在老棉袄里面,那是老古董了,我想不到脑子里咋蹦出来这样的一个比方呢?



 点点绿意,大头菜分行的抒情



大头菜撒种节令为小雪前后,过早苗旺易起苔,晚了卖不上好价钱,这就要把握好时间,因时制宜,恰到好处。

在松软适中的一片土地上,均匀地撒开小米粒大小的大头菜的种子,仙女散花般撒土掩盖,用仙女散花来形容最恰当,因为必须轻盈而细碎,像撒开一层花瓣一样零星地撒开一层薄土,这样才能覆盖住种子的小米粒儿,像给它盖一层棉被,但不能过厚,这就要掌握力度,土太暄软也不成,孔隙太大,四下里的寒冷闯进来,出来的苗儿脚不踏实地,容易“吊”死。撒种之前,土地要用水小洇一遍,水很快钻进泥土的缝隙,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整体。难怪父亲一直说,干活,“活”不是死物,是活泛,我现在的理解“活”应该是掌握技巧和力度,而不是常说的: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

不几天,米粒儿般的种子就露出浅黄色的嫩芽,为了保暖,小拱棚覆膜之后又拱了一层覆膜,效仿大棚的某些构建。大头菜是大棚里的副业。价格极不稳定,有年每斤一元二角,下年就有很多种植户一哄而上,结果下年的价格立刻下滑,每斤三五毛钱,再下年种得少了,价格又上去了,大头菜就这样起起浮浮,像个溺水的孩子,有的人索兴年年种,好价孬价全赶上,并把价格的好坏归为自己时运的好坏,卖上好价,觉得自己烧了高香,赶上低价,就当赌博起了“瘪十”,谁也怪不得,时运不济,认赌服输。这也许是农人对待无奈的一种豁达,简单化了的原汁原味的生活。

简单化的生活滋生简单的襟胸,比方三胖子家的鸡少了,骂一通大街,哑了喉咙,嗓子成了破锣,丢了东西,就得把一肚子气撒出来,跟一加一必须等于二才正确一样。再比方二婶家的树被别人家的羊啃去一圈皮,树活不成了,二婶就得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喋喋不休,逢人就说,直到所有人都绕开她走才算完。这种简单的襟胸引申到大棚,看见别家的芸豆长得比自家的健壮,觉得自已也付出了同样的劳动,就无端地生出一肚皮委屈,再后来,见到别人卖完芸豆回来,忙喊着问价钱,若自己早先一步卖贱了,心里就不舒坦,若别人卖贱了,心里便开始窃喜,像在道上平白捡了钱,然后炫耀地说出自己卖得价格,卖芸豆的则会分辩:自家的芸豆个小条短,沾满泥巴,诸如此类。更多的时候,行人匆匆,扯开嗓子,报上菜价,声落人也没影了,不巧再问到上次自家卖贱的人,这次可能会虚涨出一两角,再问他在哪个摊位,则解释收购商竞价,自己的时运好,赶上了。当然在他走后,问价的半信半疑,开始羡慕这家伙时运真好!可过不大一会,又觉得没准是编的瞎话,便暗骂:熊货,不吹能死啊!

大头菜虽是大棚里的副业,但收入是等值的,它卖得十元钱和芸豆卖得十元钱是一样的。大头菜付出的劳力也与芸豆管理的付出也等值起来,掀草苫,把阳光放进来,盖草苫,把寒冷驱逐,日子反反复复过去,大头菜长成绿衣小丫头。

大头菜要倒栽一次,大棚膜罩上以后,指甲盖大小的大头菜被带土移出苗畦,像搬出老房子住到新农村的高楼,大头菜很快在温暖敞亮的大棚里定居下来,喷一遍生根壮苗杀菌的药剂,拱小棚,覆二膜,不几日,大头菜四射白色如细线的根须,适时浇一遍透水,眼见大头菜寸寸拔高,待芸豆苗喷施助壮素,把大头菜捎带喷施一遍,大头菜叶片开始变得暗绿,舒展厚实,小丫头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媳妇和我商议,该给大头菜重新安个家了,她把大头菜看成自己的孩子,米粒儿一样长成指甲盖大小,再出落成大姑娘,是该成家立业了,于是又把它们从苗畦的大家庭里分离出来,在土埂上三三两两定植,像在大棚里拉练一支绿色的队伍,向左看齐,向右看齐,立正,稍息。

大头菜绿意点点,每个顶柱之间三株,用撅头挖穴,然后丢苗覆土浇水,每一道程序都不繁琐,只是有些单调,媳妇负责挖穴,覆土,女儿和儿子负责运苗浇水,我负责刨苗,各司其职。我刨完苗,流动着挖穴,覆土,或从水池里提水浇苗,这次水是认苗水,水让土地和苗儿相互接纳。把覆好土的苗穴浇满,干旱的土埂很快把水吞咽下去,像张着个大大的湿嘴唇。过几天,待这张嘴唇皴裂,裂出一道道缝隙,这时再浇一次水,这个差事一般就有十五岁的女儿和十岁的儿子去完成,两个人提着小水桶和水壶,挨个给大头菜浇水。儿子把水壶按在水池里,灌满一壶,边浇边给大头菜说话:别急,别急,都有份,汗水从他额上滑下来也顾不上擦拭,女儿则提着水桶浇距离水池远一些的植株。喝足水的大头菜,叶片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待慰问完大棚里的这些绿衣兵勇,儿子的步履迈成了一个将军,仿佛一溜溜的大头菜都成了他的士兵,朝他刷刷敬礼。

大头菜是大棚里的先锋军,最先在大棚里安营扎寨,与寒冷对抗,试探一下敌手的深浅,若大头菜不是对手,冻死或冻伤了,芸豆就仍躲在苗畦的城堡里,韬光养晦,等待有利时机。寒冷蠢蠢欲动,白天一旦关闭了大门,它就摸上来,跟一群讨厌的老鼠一样,围在大头菜的周围。

几天过去,大头菜旁若无人的绿着,像一首分行的抒情诗,看不到它与寒冷搏斗的痕迹,甚至没有一丝儿风吹草动。

给芸豆移植一眼小小的巢窠

喷过三遍生长调节剂,试图把芸豆苗儿控制住,让它长慢些,再长慢些,管理上早掀晚盖,所有的法儿都用上了,芸豆苗儿依旧我行我素,窜尖旺长,不可控制,像儿女大了不由娘,也该准备让它们另立锅灶,分家单过了。

搂平的土地,铺上地膜。过去的地膜是清一色的白地膜,白地膜透光性好,门槛低,阳光一步就能迈进去,草籽儿伺机发芽,长得乱蓬蓬的,像厚厚的绿地毯,把地膜撑得脱离了地面,英雄没了用武之地,后来耕地之后喷“氟乐灵”(一种除草剂),可有效防治杂草,可氟乐灵有效期短,罩上大膜后的大棚湿度大,滴水的地方仍长出一簇一簇的草,像散兵游勇,再后来,改用黑色地膜,黑色有效阻挡了阳光进入地表,掐断了野草生长必须的光照,从而起到了除草的效果,只是黑膜吸热,易局部产生三十度以上高温,造成芸豆底部落花落果,底部座不住果,植株就会旺长,植株旺则不易座果,从而形成恶性循环,生产商总有折衷的法子,生产出一面黑一面白的阴阳膜,阳面为白,朝上折射阳光,阴面为黑,朝下,有效除草,扬长避短,只是价格每公斤贵出四元钱。

因地制宜,铺平地膜,两侧用坷垃压牢,开始用移苗器移出一圆形土柱,给芸豆移植一眼小小的巢窠,巢窠的大小深浅正好能装下育苗盘里根须缠绕的芸豆苗,然后用土埋实,行一遍扎根水,就算给芸豆成了家,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移苗器是过去打制营养钵的机器改装,把脚蹬的那块方铁去掉,割成敞口的筒,铁筋弯成的脚蹬焊在敞口一侧,蹬进土地,移出圆形的土柱,一个芸豆的巢窠就建成了。

含水量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的土壤最适宜,基本不用脚蹬,用手按一下即可,拔出萝卜带出土,一个萝卜一个坑,土壤干燥就要费些功夫,按下移苗器,带出松软的土,巢窠四周的松土又滑落下去,把巢窠填平了,这时仍需重新操作,直至把巢窠修整成适合芸豆苗儿居住的巢窠。

 一亩地用七十张苗盘,每盘五十株芸豆苗儿,五七三千五,三千五百个巢窠,一畦四行,两两前行,错落有致,像建筑在地下的圆柱形的楼群,一眼眼巢窠又像一眼眼战壕,芸豆苗躲进去,能避开寒冷扑天盖地的杀气。

一眼眼巢窠,深一脚浅一脚前行,松软的,坚硬的,一如生活的愉悦和艰辛,每一眼巢窠都是一居室,居住芸豆小小的植株,直到站稳脚跟,直到向上拓展绿色的空间。

前些年的工具是撅头,挖出碗口大小的穴,密密麻麻,凸凸凹凹,营养钵育苗,圆柱体的土疙瘩,筐背篮提,麻烦的很,有贪图省事的,平地撒种,既免去了营养钵的打制,栽种时抓起一把,三株两株丢开,埋土覆膜,再把地膜撕裂,抠露出来芸豆苗,然后浇水,这是传统原始的栽种方式,改进营养土苗盘育苗,既省了营养钵粗笨的打制,栽种时又兼顾了快捷轻省,两手提四盘,就有二百株,芸豆的栽种史正如日益简洁精致的生活史。

一场小雪夜袭了大棚,寒冷将在雪化的时候再一轮冲刺,空气里弥漫着薄凉的杀气,大棚无畏地摆动腰肢,雪很快化掉了,像个冰清玉洁的美人把泪流满大棚全身,心太软的大棚放松了警惕,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水。寒冷偷营时,大棚才慌了手脚,温柔的水立刻反水,冷若冰霜,结成坚硬的刀,插在大棚身体上,大棚伤痕累累,更疼的是它的心。

第二天的阳光驱退了冰,冰又幻化成温柔美丽的水。大棚身心疲惫,似乎还躺在那儿消沉,没一点儿力气。

地膜是大棚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眼一眼的战壕挖好,芸豆就能避实就虚与寒冷周旋。土埂上的大头菜用绿色占据了行行高地,寒冷结成的霜花挂满绳坯,化作水珠,自高而下降落,水池里的水长出了绿藻。芸豆苗儿早早爬起来,跃跃欲试要跳到战壕里去,寒冷怕什么,风雪怕什么,青春的芸豆犹如青春的人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人不肯冒这个险,提前半月就密切关注着天气预报,大致摸清了天气的根底,选择晴朗的天气,大年里那天都吉利,栽种的日子像出阁闺女或迎娶新娘一样隆重。大棚朝阳的门头上贴着春或福的大斗方,红艳艳的,一切都沉浸在新年喜庆的氛围里。芸豆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节气向左 大棚向右》刊载《时代文学》2020年第一期,

         原题目《大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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