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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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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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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水塘

                静静的水塘

                   □朱建勋

      明晃晃的镰刀,刈倒起伏的云彩,把水面铺满

    鸭群在天上游,时光的红掌,波动皱纹纵横的村落

风的手一天比一天凉,远走的树叶带不走乡情

杂草长满水塘消瘦的脸,雨水贯穿了一条河流的叙述

                  ……

六七月的雨点长了脚,一阵紧一阵慢,把村庄来来回回跑了个遍,连续十多天,足迹沟满壕平,水塘溢出来漫了村庄。

水塘里放养的鲢鱼,鲤鱼,草鱼像获得了翅膀,在村里穿梭,如履平地,可它们想错了,它们的翅膀只能借助于水,水往低处流,很快一走了之,搁浅的鱼类望塘兴叹,再也回不去了,当然也有三五幸运儿,游进了村里的一口水井。

蓝砖砌成的水井在启明叔的房角,井台上垫脚的几块青石像一枚枚印章,戳在水井四周。原先有一架辘辘的,菊婶淹死在水井里之后,辘辘便被撤掉了,村人改用麻绳打水,两端箍了铁箍的木桶腆着个粗圆的肚子,在井里大摇大摆不易泛倒。泛倒木桶有窍门,木桶必须稍离开水面,手腕用力摇动绳索,凭感觉木桶向下扣的时候,松手一丢,听见“咚”一声,那就是木桶一个猛子扎进水井里了,水桶被一节一节拉上来,打水的人喘口粗气的功夫,总会埋怨几句短命的菊婶。

菊婶怎能淹死在水井里呢?都怪那个雨季里游进水井里的几条鱼。近水楼台先得月,菊婶家紧靠着大井,她用辘辘打水的时候,最先发现了井里的鱼,她企图用木桶把鱼捞上来,你想,鱼又不是落进井里的孩子,怎能按照她的想法钻进水桶里呢?试了几次,鱼儿总能避开木桶,围着长满绿苔的井沿转悠,井水太凉,鱼不肯沉到水底去,看鱼头,有拳头那么大,估计鱼的个头不小,菊婶心里急得跟猫抓了似的,却又无计可施,夜里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惦记着水井里的鱼。她鼓捣醒启明叔,要启明叔帮她摇着辘辘,把她放到水井里去,除非把鱼抓出来,否则她睡不安生。启明叔拗不过她,睡眼朦胧地按照她的意思,攥住辘辘把,把站在木桶里的菊婶放进水井。明晃晃的月光打在水面上,那几尾鱼瞪着鼓鼓的眼睛看着从井上放下来的黑乎乎的东西,菊婶在马灯光里看见了呆头呆脑的鱼,兴奋地伸手去抓,可她想错了,鱼是水里的精灵呀,能由你个蠢婆娘手到擒来吗?鱼儿东游西窜,菊婶在木桶里摇来晃去,不知是她太沉,还是绳子朽了?反正启明叔那头嘭一声断掉了,木桶连着菊婶一下落进水里。菊婶手忙脚乱的扑腾了几下,死死抠住了溜滑的砖缝,木桶侧翻,灌满了水沉底了。怪就怪启明叔太要面子,不敢大声呼救,你想,半夜三更去井里抓鱼本身就是让人笑掉牙的糗事,结果又掉进井里了,几百号人都吃这井里的水,人掉进去了,村人能乐意吗?启明叔跑回家里,解开两棵树之间的一根晾衣绳,丢进井里,小声喊了一声,孩他娘,快抓住!菊婶已经呛了几口水,头脑不太清醒了,但总算牢牢抓住了绳子。启明叔把绳子拴在辘辘上,一圈,两圈,眼看要到井沿了,却听咕咚一声,井里溅起一个大大的水花,菊婶筋疲力尽,又掉回井里去了。

事后启明叔抓着头发埋怨自己:要让菊婶把绳子系在腰里,也死不了她啊!启明叔捶胸顿足又有什么用呢?菊婶再一次掉进井里,没几个沉浮,就沉到井底去了,结果被村人用绳子绑住抓钩捞了起来,身上弄了几个血窟窿。井水不能吃了,村里生气撤掉了辘辘,责成启明叔家里人把井淘洗了。淘井的水车支在井口里,铁链哗哗上下,水被传送上来,流进井口的铁簸箕里,铁簸箕张着宽大的嘴巴,哗哗,哗哗,如歌如泣。

水旺着呢,眼看淘得要见底了,一会儿又汩汩冒出来了,那几尾鱼被抓了上来,一尾鲶鱼,一尾鲤鱼,两尾花鲢,启明叔让人偷偷送给村里,村里才松了嘴,淘洗成这样就行了,家里还有丧事。

有个作家说,一口老井是村庄眼窝深陷的眼睛。如今这口老井闭上了眼睛,被石板封了口,上面垫了厚厚的土,用脚踏在上面,还能听见“咚咚”的闷音。那一段中空的黑暗,也一直在启明叔的心里空着,成了真空,没人能进去,也无法用别的东西把它充实,倒是一次次在梦里,水溢出了井台,菊婶拎着木桶从井里走出来,那么多年了,菊婶还是走时的那般模样。

被打捞上来的那只木桶,马灯,一直放在启明叔的老房子里,跟启明叔做了画家的儿子画得油画一模一样:阳光透过木格窗棂,斑驳的时光照在木桶上,生锈的铁箍哑口无言。儿子的系列油画:老井、木桶、马灯、父亲、静静的水塘……在一次画展中脱颖而出,获了奖项,可儿子不能把苦难的日子都一笔一笔画下来,那片水塘再没滋养出那年那么大的鱼,天再也没下过那年那么大的雨,启明叔再也回不到那段时光里。启明叔已经老了,他常常独自一人,搬一张软凳,坐在水塘边的柳荫下,他的记忆已经泛不起任何一点涟漪,他只是木然地坐着,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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